钦天监监正齐天尘带着一个匣子直抵雪月城。萧瑟将人接入已经临时改为战事部署中心的司空府。
萧瑟朝齐天尘拱手颔首:“国师,天启一别,良久未见。”
齐天尘将匣子递给萧瑟:“打开看看。”
萧瑟不用打开盖子就已经感受到了里面是什么,他拂过匣盖慢慢地揭开,天斩剑静静地躺在其中。
他眼角泛红,苦笑着叹息:“二哥是信我的。”握住天斩将其从匣中提了出来。
齐天尘甩了一下拂尘,忧虑道:“前几日陛下遇到了刺杀,来的几个黑衣人身手极好,且在宫外安排了接应,大内高手尽出只杀死了一个刺客。”
萧瑟惊讶地抬头:“二哥被刺杀?”这群人不仅是让反叛军打他的名号,甚至还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刺杀二哥,这是将他们兄弟俩往死里挑拨,“刺客尸体呢?是否有查验!”
齐天尘拿出半枚白玉短笛碎片:“这是其中一名刺客被乱箭射中后留下的。刺客被射中了胸口,即使不是当场殒命,也活不了了,可惜尸体被同伴带走了。抢走尸体的那个人身法鬼魅,没能追到行踪,也未能查明其来历。不过那人用剑接了老朽拂尘一击,应是受伤不轻,观他的招式,不似常用剑之人。”
萧瑟目光低垂,他知道朝野上一直有人猜测是他与南诀勾连重新挑起战事,说他后悔当年将皇位让给了白王,也有很多旧部并不满意白王当上了皇帝一直蠢蠢欲动。
萧瑟嘲笑道:“不难猜他们在背后如何说我,无非是说我不服二哥登基,暗地里不惜联合敌国也要重掌兵权,狼子野心!”
他静了静,斟酌着开口:“兄长怎么说?”
齐天尘点点天斩剑,眉目慈祥:“这还不够明白吗?陛下信你,放手去做。”
天斩剑身闪耀着冷芒。
齐天尘道:“陛下让老朽带话给你,无论如何境地他都会信他,天斩剑从此之后,便常伴尔侧。”
他复又指指天色:“只是如今正值春种之际,南诀不事农桑可以大举进攻,北离却难以承受,此战不能拖。”
“我明白。”萧瑟握住天斩剑,归剑还鞘,“辛苦国师跑着一趟,也帮我告诉兄长,我替他守着国门。”
齐天尘颔首,另起话头问道:“无双剑仙是否在此处,老朽有些话想与他说。”
萧瑟派人带齐天尘往客人住的院落去。
已经入夜,星光月色洒在院落里,但战事僵持,已经无人有心欣赏。
无双敲了敲华锦的房门,华锦打开门,无双立在门外,从衣襟内掏出宋燕回交代给他的拜帖递了上去:“这是师傅给药王前辈的拜帖,我要走了,麻烦姑娘将拜帖转递给药王前辈。”
华锦抬眸凝望着他,无双站的地方正好被风吹动着的树影遮挡,令他的面容半明半灭。
她最终还是接过了拜帖,随手打开,一目十行地看了看。
看完之后,却眉头颤动,嘴角轻抿,抬眸又望着无双:“你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吗?”宋燕回竟然是想要与师傅说入谷来上门提亲。
无双摇了摇头,指尖在自己的掌心压了压,不知为何他有许多话想说,但又不知拣哪一句,最后只能讷讷道:“我不知道。”他想接着解释,毕竟是长辈的东西,他不方便看里面写得什么。
没想到华锦直接把拜帖砸到他的胸口,他连忙去接才堪堪接住。
“不如想好再来。”
无双奇怪:“好歹我刚刚把你从海上救回来吧,怎么又这么凶。”心中郁闷,砸我是上瘾吗。
看华锦手已经放到门框上欲关门,无双下意识地又补了一句:“华锦,我明日要出发去临川谷。”
说道这里他又尴尬地想起来没必要解释这么多,但还是继续说下去:“听说我师弟迟安安跟温家少主去了临川,我得去把他找回来。”
“告诉我这些干什么,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恰好此时齐天尘走了过来,眉目和蔼:“无双剑仙,不知可否说几句话。”
无双和华锦都曾见过齐天尘,知晓他国师的身份,一齐向他行了晚辈之礼。
齐天尘看到华锦,便笑道:“小医仙也在,此事也关乎于你,不知可否请老朽一同入内一叙。”
华锦不好拒绝长者之言,只能邀请两人进来。
三人步入厅堂,齐天尘开口道:“老朽也不多客气了,特意来寻无双剑仙是为了求一件事。”
无双挑眉:“何事?”
华锦则为二人倒了茶。
齐天尘道:“三日前荧惑守心,而破军星动,主杀伐血光。”他拂袖示意两人落座,青色茶盏里的涟漪映出他的忧虑。
无双道:“国师不妨直说。”
“南北战事僵持,如若北离难以抵御外敌,到了存亡之际,求无双剑仙可以为北离抵挡。”齐天尘站起身来,手背交错抵住额头,竟然向无双俯身一拜。
无双赶紧扶住齐天尘,“这何必要用求字,家国有难,我自然不会置身事外。”
华锦却怔怔地站在一旁,她在天启皇宫待过一段时间,齐天尘是国师,观星象可识气运,从来是高人做派,什么时候向晚辈求过事。
齐天尘慈祥地笑了笑:“小友担着无双城百年气运,自然是要吝惜一些自己。我这一拜不仅是求你,也是谢过无双城。”他侧身看看华锦,“还是谢过小医仙。”
华锦却觉得越来越有危机感:“前辈谢无双城也就算了,谢我算什么?”
“江湖上谁人不知道,小医仙是无双剑仙心许之人,二位既然少年佳偶,向你借他自然要谢。”齐天尘多少带着些揶揄。
华锦一时间被惊讶地说不出话,捏住了桌角,最后赌气似得憋出一句:“不借!”
而此时作为旋涡中心的无双,思绪却似乎已经已经飘到了另一个地方,他开口问道:“我似乎是失去了一些记忆,盼国师为我解惑。”
齐天尘捋了捋胡子道:“神游境在初入之时,因神魂不稳,受心中波动牵引,容易出现难以控制的神游之举。小友很有可能是在刚入神游境时,有一丝心念牵动而千里神游,那一念却因神魂不稳而逸散,聚集着那一念的全部记忆也随之逸散了。”
无双回想刚刚入神游境的情景,“我那时身在抚星楼,曾神游去了哪里吗。”
无双始终回想不起来,紧锁着眉头。华锦却立刻明白了是为什么,正是她被追杀的那个雪夜,她遇到了无双城弟子,所有人都受了伤引颈待戮,是无双忽然出现救了她们。
现在想想,那日的他好奇怪,散发赤足,未着外衣,手中也无剑。
她闭上眼睛,仍是那日挥之不去的画面,赤足踏在冰凌上的少年,发梢凝结的霜花随着动作簌簌而落,明明周身萦绕着破境时凌厉的剑意,望向她的眼神却柔软得能融尽千山雪。
后来她去往无双城时,听说那夜是无双破境之时,巨大的朱雀虚影往西南而去,西南正是她所在的方向。
难道是为了救我,所以……
无双又接着请教齐天尘:“如何能找回记忆?”
齐天尘却摇头:“你的牵念全部熔铸入了这一缕神魂,它逸散了,记忆也无处可依附了,这是找不回来的。若有缘,当你神魂稳固之时,那一念可能会再滋生,记忆有朝一日也可以重新被唤起。”
虽然没有得到解决办法,无双也向齐天尘道谢:“多谢国师解惑。”
齐天尘见想要交托之事已经说完,便也不再多待,道别后自己走了。
华锦坐在椅中默默沉思。
无双看着少女低头时的发旋,撩了下摆,单膝拄地半跪在华锦面前,轻声地问道:“真的是我忘记了什么吗?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单膝跪地的姿势让两人视线平齐,琥珀色瞳孔里晃动着她眼眸的倒影。
华锦被他忽然的举动打破了沉思,又是呆望着他的眼睛良久。一念生,一念灭,那夜牵引你千里神游而来的是所有爱我的念,那日落在我唇上的雪花是所有爱我的念。
她犹豫着,在心里不断地反问自己,我该告诉你吗。国师也说你担着无双城百年气运,我却自私地想把你锁在身边。既然给了你再一次选择的机会,我是不是应该放手。
“既然国师说了,若有缘就会再滋生那一念,不如再等等。”华锦有些鼻酸,微微侧着脑袋看着无双:“我不能太贪心。”
无双伸出两指轻轻敲了敲华锦的额头,站了起来,双手抱胸晃了晃自己的马尾:“你又贪心什么了,你学了我的剑诀,拿了我的玉佩,还想更贪心呢。”
无双摸摸华锦的发旋:“既然是我的事,等战事停歇再来慢慢听你说?好好养身体,才刚好没多久呢。”
“我走了。”无双转身而去。华锦看他转身,此刻他马尾随着动作轻轻摇晃,与记忆里浴血厮杀的模样重叠。
她站起来,虚虚地一探,正好一片衣袖从她手中划走。
她的脑海里想起了无数个交叠的:“我走啦。”“我走了。”
曾经在药王谷他也是这样向她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