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诀北离沿着兰江两岸,战局僵持,来回拉锯,伤亡不断。
萧瑟立于瞭望台上,手中战报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根据华锦的线索他已调查过江家村附近驻扎的军队,怀疑其与南诀有往来,早做准备已经把叶家军调了过去。
如今收到战报,果然北离境内有受鼓动者要反,喊得竟还是他永安王的名义。萧瑟苦笑着摇头,兄长登基不久如若就此生出嫌隙,北离将崩。
“殿下,粮草队又遇袭了。” 亲卫的禀报打断思绪。
萧瑟快步回到营帐内,俯瞰脚下沙盘,红旗插在必争的几个高地之上,蟒山、曲江城、临川……而代表南诀的蓝旗正顺着兰江蜿蜒向北离侵蚀。
他思虑道,如今两线作战,粮草运输被骚扰,兵力亦被牵扯,一定要撑到叶啸先剿灭境内的反军来驰援才能有反攻之力。
翌日清晨,士兵急报:“南诀三千精兵已渡江扎营。”
萧瑟捏着令牌,来回踱步,闭了闭酸痛的眼睛:“令莽山、临川驻扎士兵将所有百姓向内疏散,五日内完成沿途设伏,准备应敌。令峡关所有士兵集结,随我出征。”
传令兵得令而去。萧瑟喊雷无桀过来,“南诀已经在多处渡江,此时若退守,士气必然大受打击。”他捏住雷无桀的肩膀,“这一仗你我一定要胜。”
南诀北离军队集结在兰江北岸的临江缓滩,原野草葳,东风也冽。战士□□的马儿不耐烦地刨蹄,铁蹄下的泥土溅起又落下,如同他们胸腔里躁动的热血。
华锦知此战的严重性,寻了个阵后高地远望,只希望战后能够救下更多的人。
两军对峙,气氛凝重,南诀阵首一人拍马上前,手握长枪,戴着黄金面具。
华锦听不见声音,看到雷无桀转头与萧瑟言语了几句,便拔剑上前。
那是之前见过的南诀九皇子,没想到他竟然亲自带兵渡滩,叫阵于两军之前。
雷无桀大喊:“想从此处进犯我北离,就踏过我雷无桀的尸体。”
在两军无数双眼睛的凝视之下,两骑如离弦之箭对冲。雷无桀的踏雪白马嘶鸣着前蹄腾空,错身之时,他反手以心剑斜刺,剑锋带起破空锐响。
段九翊长枪鎏金,重重一架,雷无桀被震得虎口发麻。枪缨在疾风中翻卷如赤焰,又被铁马冰河的寒气冻住碎裂。
战马被主人驾驭着,四蹄在地上犁出深深沟壑。
“看枪!” 段九翊暴喝一声,双腿夹紧马腹疾冲,长枪化作金色流光直取咽喉。雷无桀足尖轻点马鞍,整个人如鹞子翻身跃起,心剑划出半轮银月,贴着长枪缠绕而上。
段九翊弃马腾空,长枪舞成密不透风的枪花,与剑幕在空中轰然相撞。气浪炸开,无数乱草被绞成齑粉,两人借力倒飞落地,衣袂猎猎作响。
落地时雷无桀已经将惊雷之力灌注剑身,剑影闪烁如同暴鸣前的闪电,剑身缠着跳动的电光,这一招“电舞冰原”他今日是第一次用上。
段九翊长枪横扫,以 “燎原之势” 迎击,枪剑相交的脆响连绵不绝,方圆十丈内碎石纷飞,江水被剑气激起十丈浪涛,长枪所过之处江岸砂石俱裂。
雷无桀突然变招,剑尖直刺面门,段九翊侧身闪避,心剑锋利无比,段九翊的肩甲直接被削去一片。
段九翊踢枪换手,枪尾抬高直接敲击在雷无桀的剑身上,雷无桀只觉剑身震荡,用尽全力才能握紧,震得虎口崩裂,血流如注。
段九翊转动枪头,枪上的光在黄金面具上折射出灿芒,他忽然旋身横枪,连绵的横扫之势逼得雷无桀只能不断躲避。
还好雷无桀身法已经长进很多,接连几个跳跃,翻身落到段九翊身后,一剑刺出。
段九翊没有回头直接挥枪去挡,却在空气中无阻滞地划过。这只是剑气而不是实在的剑锋!这出乎意料的剑招令他心头惊跳,下一个瞬间长剑的真正剑锋已至面门。
他堪堪偏头试图错开剑锋,但剑太快。
心剑从段九翊的黄金面具上划过, “叮” 的一声脆响,黄金面具被心剑的剑锋崩裂。
华锦远望着黄金面具被击碎,露出一张英俊深邃的脸,虽然有些距离,也足够她认了出来,她紧紧地捏着自己的手臂:“果然是阿呆。银梨随行在九皇子身边,却不见阿呆,只可能九皇子就是阿呆。”
雷无桀并不认识阿呆,自然无甚惊讶之处,他一剑获得先机后,一鼓作气以凌厉的剑势继续直攻而去。
华锦却紧张起来,阿呆在这里,银梨一定在,她却久久没有现身,在准备些什么?想到这里,她立刻拿出一个哨子,以尖锐的哨音提示。
萧瑟听到哨音,对着还在缠斗的两人大喊,“雷无桀回来!”
段九翊长枪一挥,对着身后的战士大喝道:“片甲不留,杀!,三千精锐瞬时向北离冲锋,不给北离军任何撤退的机会。
两军在江面飘来的晨雾中冲杀到一起,难解难分,血腥味飘荡散开。
华锦再次吹响了哨音,一支冷箭破空而来直接插在脚边,她赶紧躲在石头后面,又吹了几声哨。
她看不见,但是能听见雾中不断传来士兵们的惨叫声:“有毒虫!”
惨叫声此起彼伏,人心惶惶,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很快鸣金声起。
这一战,是北离败退,南诀士兵倒也没有再追。
萧瑟退军后,没有再守峡关,直接命大军退入雪月城,严守城门。士兵伤者众多,若疲兵囤在峡关,被夜半冲锋,将直接被包在里面。
华锦查看了受伤的士兵,不少人被毒虫咬伤,伤口发黑。还未等想出处置办法,忽然传来骚动,一名伤兵挣脱军医的束缚,嘶吼着撞向城墙:“它们在咬我的骨头!让我死!”
华锦赶紧命人将其按住,吩咐寻找冷物去给受伤的人镇痛。城中草药不够多,她思考着尽量用能覆盖更多人的方子去调配解药。
萧瑟来问毒虫之事,华锦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我看到雷无桀将那南诀九皇子的面具劈开,就认出了他是我曾在南诀遇到的人,名叫阿呆,而南诀圣女阿铃应是我认识的银梨,银梨和阿呆两人时时相伴,而银梨极其擅用蛊虫。”
“蛊虫……不少士兵受伤,不仅是要治疗,还得想办法破解蛊虫之患。”萧瑟压低了声音,将华锦拉到一旁,“军心不稳,最易生变,必须以最快的时间想出办法,若用蛊虫攻城,恐怕不消几日就会城破人亡。”
华锦点点头,“我一定尽力。”
“之前就听你说过这两人,他们应该只是南诀的平民,怎么会突然成为南诀皇室?”萧瑟抱胸凝思。
华锦摇了摇头,“我此前见到他们,从未发现他们和南诀皇室有什么联系。”她绞尽脑汁地回想:“只有他们的族人银祈似乎和南诀都城有关,碎离堂似乎为南诀皇室所用。银衣族……泣月草花海中有一个留影满头银发,现在想来如果不是银祈,就是银祈的父亲,碎离堂堂主。”
萧瑟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我会派人去查,阿呆——段九翊,段。段是南诀皇室之姓,南诀皇室子女凋零,多在成年前夭折,这九皇子此前从未听闻,恐怕正是养在乡野。”
萧瑟走后,华锦查看了士兵被蛊虫咬伤后的毒发情况,发现虽然并不致命,但却有剧烈的疼痛,不少士兵挨不住疼痛甚至央求身边的人给自己一个痛快。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深怕那蛊虫潜入城中,令自己也受到那噬骨之痛,不仅是士兵连城中还剩下没迁走的民众都开始害怕起来。
华锦不忍士兵受如此之痛,接连几日埋首在药房。熏制后的米丽花可防蛊虫,但北离本就少受毒虫之患,米丽花的库存不多,要想供全城使用还得特殊调配,也要想办法去囤更多的药物以备将来其他城池可用。
已经受伤的人恐怕必须要将伤口切开……
巳时三刻,临时搭建的医棚里弥漫着浓重的艾草味。华锦握着刀的手悬在半空,刀刃映出伤兵扭曲的脸 —— 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士兵仰面躺着,额角还沾着战场上的泥血,此刻正咬着汗湿的布条,浑身抖得像筛糠。
“忍一忍。相信我!”她话音刚落,刀锋已划开伤口周围的腐肉。暗红色的脓血混着黑丝涌出,年轻士兵闷哼一声晕死过去。华锦屏息用镊子夹出几条细小的虫体,它们在瓷盘里蜷曲蠕动,尾部还沾着人类的血肉,立刻被投入火盆中。
旁边的军医突然干呕起来,华锦却像感觉不到异味,手中不停用浸过药汁的纱布包裹伤口,直到渗出的血珠转为鲜红。
“下一个。” 她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从天亮到现在,已经处理了七十二个伤兵,连治疗用的薄刀都已经换了好几把,手腕甚至有些缠斗,闭眼定了定神,她手中的刀,必须要比任何毒虫都锋利。
雪月城的药房蒸腾着苦腥药气,二十三个泥炉昼夜不熄,将药锅烧得发烫。军医们挽起袖口,可以看到小臂上均是被药汁染青的脉络,华锦也不断来回穿梭查看,把握熏制的火候。
棚外传来争吵声,几个士兵正围着药童抢夺药包:“凭什么先给他们用!我们的弟兄死伤最多...”
华锦站起身来,后腰传来刺骨的酸痛,却还是抓起装着混杂着米丽花瓣的药罐冲出去:“都住手!” 她掀开罐盖,浓郁的药香压过血腥气,“不准多用,只近身放置几片即可,七日更换一次,多拿反而会引虫!”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有序地去领药。
连续忙碌了两日,终于熬到了深夜,华锦靠在药房柱子上打盹,手中还攥着半片米丽花。恍惚间,她梦见银梨站在花海中向她招手,手里捧着装满花瓣的竹篮,可当她跑过去时,银梨却化作满地蛊虫,扑涌而来啃噬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