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心劫 第121章 人间别久不成悲（3）

青州。

高山之巅，寒风呼啸，数根红线如破空之箭瞬间贯穿黑衣人的肩胛，他躲闪不及，呕出一口血后直直坠入身后万丈悬崖。

身体重重摔至地面，尘雾在他身底飘散而出，他踉跄起身，仓皇欲逃，不料飞雪席卷而来，层层叠叠将将他缠裹，雪花紧密相贴，转瞬凝结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冰罩，任他如何冲撞，也徒劳无功。

下一刻，两道身影从空而降，落至在他面前。

洛兮紧盯冰内之人，惊愕出声：“乌恙？”

她抬手，广袖一拂，收了那道束缚住他的法术，双眼微眯，“竟然是你，宴城一别，已有两年，真是想不到，你又‘重操旧业’了。”

面对洛兮的讽刺，乌恙无言以对，只心虚地将手中药瓶默默藏在身后。

“你认识他？”凤芜侧首看着洛兮，出声问道。

“是啊！”洛兮目光仍洛在乌恙身上，冷笑一声，“我竟看不出来，你也是个演技精湛的。”

乌恙目光闪躲，垂眸道：“我也是身不由己。”

“好一个身不由己。”洛兮一步一步朝他逼近，抬手间，乌恙的身体不受控制朝她飞去，他被迫送上了自己的脖颈。

洛兮指尖扼住他的咽喉，却并未用力，轻飘飘地道：“我相信你是身不由己，既是身不由己，那便告诉我，你背后的主子是谁，他现在身在何处。”

乌恙这次并未求饶，只是闭上眼睛，语气决绝：“我不会告诉你的。”

“不怕死了？”洛兮五指骤然收紧，脖上的压迫感随即加深。

乌恙面色涨红，勉强出声：“他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会出卖他。”

洛兮眸色微动，不再强求，手指缓缓松开。

初见乌恙那日之景历历在目，那时她瞥见他手上戴着一枚来自灵族王庭的扳指，乌恙只说那扳指是恩人所赠。

洛兮当初将他带至身边，就是为了引出乌恙口中的恩人。

只是从乾坤幻境归来，接踵而来的事让她来不及去找乌恙。

而今，真相自动浮出水面，乌恙背后的主子果然还是那个人。

也许乌恙没有演戏，只是那人的棋局过于诡谲复杂，她身为那人局中的一颗棋子，难免一叶障目。

洛兮带乌恙重新回到了清风镇，他们结识之地。

当年她受俞初所托来到凡尘，阴差阳错下她结识了风无遇、卫严、乌恙，甚至重逢了陌昀。

当时的短短一日，便令杜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李萧和得到了他应有的报应，洛兮的第一个有缘人杜梅兰虽未落得命中那般众叛亲离，万人唾骂的绝境，但其结局也难免令人唏嘘。

而杜府之外，人间依旧遵循着原有的轨迹运转，无人被杜府的风波所扰，都在按部就班过着寻常日子，洛兮与乌恙重新站在清风镇的街头，心情同样复杂不已。

这里的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可人间短短两年，他们这些本该身在局外中的人，却在无形中走进另一个局里，再难找到最初的从容了。

“重游故地，感觉如何？”洛兮侧头看向身侧的乌恙。

乌恙面无表情应道：“我是妖，站在人类的地盘上，能有什么感觉？”

洛兮淡淡笑了笑，“那若是回到清风山呢？”

听到清风山三个字，乌恙的面容终于有了别样的神情，“你到底想说什么？”

洛兮道：“我记得当年你告诉我，灵元是神族中人给你的，明渊为了夺回许烟，才打算修炼灵元。”

乌恙沉默不语，指尖悄然收紧。

洛兮继续道：“如今来看，明渊的悲剧，也算某人一手促成的呢。”

乌恙脸色愈加难看，握紧拳头道：“你说得对，他的悲剧，我难辞其咎。”

当年他并未对洛兮说出全部实情。

灵元是主人所赠不假，但交与明渊修炼，不是他慷慨大方，更不是魔族有心促使，而是主人授意。

主人说灵元会助人提升修为，在半年之后，会助他完成一件大事，从那时开始乌恙便知主人与魔族有着相同的目的。

但是乌恙没有想到灵元会反噬身体的主人，他结识明渊是偶然，交情却是真的，即使他听从主人之令，也从不想让他死，但正如明渊死前所说，一切都已覆水难收。

“曾几何时我也盼着有朝一日可以修炼成仙，在同类想走捷径吸食凡人精气来提升修为时，我时常嗤之以鼻，可如今……”他垂眸盯着自己的手，自嘲一笑：“这双手已是沾满了他人的鲜血，当年明渊不为自己辩解，如今的我也不想为我自己辩解，踏上了这条不归路，便回不了头了。我等着我的报应，你若要杀我，我也认命了，但你想要我背叛他，这绝无可能。”

这还是洛兮头一次听到乌恙如此语重心长地说出这样严肃的话，她语调微扬，“这么忠心？”

乌恙道：“我当年发过誓，会用我的这条命来偿还他的救命之恩，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你如今的所作所为，也够天诛地灭了吧？”洛兮不留情面回怼。

乌恙：“……”

见他不说话，洛兮忽地笑了，“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的。”

乌恙微愣，错愕非常。

“也不会逼你背叛他。”洛兮补充道，语气平淡。

乌恙更加困惑不解。

“还记得他送你的那枚扳指吗？”洛兮话锋一转。

乌恙点了点头。

“那是我灵族王庭之物。”

她曾在国师身上嗅到熟悉的感觉，她定在毓清境见过他，只是王庭之中，熟悉她的人不在少数，现在的她还无法确定对方的真实身份。

乌恙惊呼：“你是说你认识主人？”

洛兮不置可否，“他修为不低，又是我的族人，你说我如何能杀他？只能尽力阻止他一错再错了，可是不见到他的人，我又如何劝阻他呢？”

乌恙乐了，“当真？”

洛兮点了点头，“当真，若我能劝他收手，他便不会让你做此等‘天诛地灭‘之事了！”

听到这话，乌恙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朗声笑了起来：“你早说啊！害我紧张了一路！你、你……”他指着清风镇的百姓，哭笑不得：“你还带我来这儿，我以为你要让我葬身于此呢！”

洛兮挑眉，轻嗤道：“不吓唬吓唬你，你如何知道生的可贵？”

乌恙双手合十，一脸赔笑：“姑奶奶，我受教了，我该如何做？您尽管吩咐！”

洛兮瞪了他一眼，收剑神色，轻咳道：“你给他传信，就说……近日云州有天将频繁出没，查探后方知，他们正以一凡人为饵，诱捕一灵族人，然凡间疫病蔓延，恐天将调查，遂不敢轻举妄动，特请主人示下。”

她体内蕴有桑烬神力，风无遇体内有洛风的灵元，最重要的是，骨毒兹事体大，一旦被天界查出分毫，整个灵族都会被卷入风波，倘若那人真心系灵族，一定不会置之不理。

乌恙听从洛兮的意思，按照以往传信的方式联络国师，很快便收到了国师的回信。

一缕幽光现在他们前方，传音之术上写着让乌恙暂缓动作，其余字里行间更多提及的是那个“凡人诱饵”，他似乎很担心天兵抓到风无遇。

这让洛兮很是意外，之前在国师府交谈时，他的言辞总让她觉得洛风只是他的计划之中的一环，她与大哥不过是一颗棋子。

许因为是同族，他也不愿放弃救活洛风的机会，所以虽是棋子，他不会将矛头指向他们。但身为下棋人，他更多的是想让灵族摆脱天族桎梏，为了灵族，他仿佛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可这个万里传音，却让洛兮瞧出了一丝端倪，这位同族人，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在意大哥。

甚至……信上还提到了另一个地方——紫竹林。

紫竹林是瀛栀在凡间的落脚之地，他怎会知晓？还是说他一直关注着瀛栀？

洛兮心脏骤然加剧，眼前似乎浮现出一道熟悉的人影，可当她想努力看清他时，那人的脸却愈发模糊，脑海中诸多猜测一一涌现，却又被她一一推翻。

也不知为何，对于即将到来的见面，她竟心生一种既期待又胆怯的复杂心绪。

一切都按洛兮的计划发展，那人按照乌恙指引抵达云州约定之地，刚一站定，就迎来了凤芜的攻击，就像当初对付乌恙的方式一般，如法炮制。

红丝紧紧缠绕住国师的腕骨，他不慌不忙，反手将丝线悉数攥在掌心，向后拖拽，凤芜被迫在空中翻出一道弧线，一根细线自她手腕飞出缠上远处粗壮的树干，勉强稳住身形。

趁他们缠斗之际，洛兮从暗处悄然而出，猩红鲜血弥漫开来，幻梦阵法已然启动。国师斩断了缠人的红丝，察觉身后灵力异动，他猛地回头，一道带着灵力的手掌已停在他脸前一寸之处。

掌心灵力轰然向前，落在他脸上，面具如瓷器炸裂开来，洛兮在他身前稳稳站定，四目相对时，洛兮的身形一僵，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之人。

风裹着细雪掠在两人之间，吹起两人发丝，扰乱了眼前视线，两张七分相似的脸在风雪中无声对望。

洛兮的手臂缓缓垂下，嘴唇翕动几下，却没有说出话来，只觉眼眶温热。

良久，她才似从混沌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唤了对面那人一声，“三哥哥……”

洛阳并未应声，只是瞥了一眼洛兮身后的乌恙，后者心虚垂下头，洛阳却并未停留于此，身影一晃，直接消失在原地。

风雪依旧……

这个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得知那人是洛阳后，凤芜和乌恙比洛兮更吃惊。

将洛兮引至局中之人竟是灵王洛阳，她的亲哥哥？

这到底是个什么事？

洛兮怔立在原地，也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洛阳，只是每当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她都会立即在心中否决这个离谱的想法。

现在细想，除了洛阳，他这个孪生哥哥，灵族之中又有哪个能轻而易举地化解她的灵力？又有哪个深知她棋臭还要一遍又一遍地拉着她对弈的呢？

到了此刻，洛兮终于明白先头奇怪的胆怯之意从何而来，那是与看见瀛栀完全不一样的心情。见到瀛栀，她尚有欢喜与感伤，可此刻，她竟然只想逃。

可某些人，真是狡猾至极，竟先她一步“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