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天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当怪物遇到魔鬼时，会怎么样？

大师玉小刚对他们的训练很简单，每天一到两个时辰的对战。每天的对战情况都不一样，对战双方进行随机组合。有的时候是一对一，有时一对二，还有二对二，甚至是三对三、三对四的比拼。

每天的对战玉小刚都会提出一些特殊的要求。比如允许使用什么样的魂技，不允许使用什么，有哪方面的制约。

在对战训练结束后，就会开始进行体能训练。和第一天一样，在体能训练的时候，决不允许使用魂力，同时必须是七个人共同完成。玉小刚训练体能的方法层出不穷，最简单的就是负重跑，还有负重登山等各种各样的方法，但不论是哪种，务求让史莱克七怪达到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他们都已经习惯每天夜晚从木桶药水中醒来了。

这魔鬼一般的训练虽然艰苦，但有一点玉小刚决不吝啬，在饮食方面，换着样地最大程度上满足众人的口腹之欲。

针对体能的魔鬼训练满一个月后，尽管史莱克七怪的魂力并没有太大的提升，但他们的身体素质已经发生了明显的改变。

而唐三无疑是所有人中进步最快，也是最辛苦的一个。

白天，他要完成与同伴们同等强度的训练，玉小刚还专门针对他的控制系魂技和外附魂骨进行特训，八蛛矛从最初的难以驾驭，变得渐渐收放自如，成为了他最致命的底牌之一。

当所有人吃完晚饭进入修炼时，唐三还要将心神沉浸在那枚古朴的玉简之中。

《魂丹之道总纲》，流觞一生的心血结晶，其中记载的药草药性、丹方至理、炼制手法，无一不是博大精深。唐三凭借着前世唐门的基础和远超常人的精神力，疯狂地吸收着这些知识。

每当感到精神疲惫，玄天功运转不畅时，唐三便会摊开手掌，催生出那朵白绿色的生命源火。

这朵天地灵火仿佛是他身体的延伸，温润的生命能量不仅能极快地恢复他消耗的心神，更能与他的蓝银草武魂产生奇妙的共鸣，让他对武魂本质的理解更深一层。

他从铁匠铺买来的炉具早已送来，却挤不出时间去铸造暗器。就连铁匠铺已经完工的诸葛神弩的第一批零件都没能进行组装。

除了修炼与学习，为师父流觞寻觅一处合适的居所也是唐三心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史莱克学院毕竟地处农村偏僻地带，据城内有一段距离，环境虽然清幽，却不适合一位物资需求较高的炼药大师长久居住。索托城作为巴拉克王国的粮仓，在城内寻找一处居所无疑是最好的选择。那里商贸繁荣，各种珍稀药材的讯息也最为灵通。

这一个月里，每隔几天，唐三便会利用训练的间隙向大师请假，独自一人前往天斗城。

按照流觞的要求，地段需要清净，院中需有向阳之地，最好再有一口水井，方便打理药圃。

这样的院落在城中并不好找，唐三寻觅了大半个月，看过不下数十处宅院，却始终没有找到完全合乎心意的。

这一日，天色晴好，唐三再次来到索托城南的一片区域。这里的宅院大多是贵族或重臣所有，青砖黛瓦，古朴雅致，远离了主城区的喧嚣，透着一股难得的静谧。

他顺着一条铺满青石板的小巷前行，目光扫过两旁高高的院墙。忽然，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一处院落的大门虚掩着，并未上锁。这家的院墙上爬满了青翠的藤蔓，几根枝叶从墙头探出，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与其他院落的贵气不同，这里透着一股洗尽铅华的安然与生机。

唐三心中一动，上前轻轻推开了那扇朱红色的木门，门内的景象缓缓展现在他眼前。

院子极大，却不显空旷。东侧一片开阔地，种有三两蔬菜，阳光毫无遮挡地洒下，正是流觞师父需要的向阳之地。院子中央有一口古井，井口爬满了青苔。西侧则种着几棵不知名的果树，枝繁叶茂，生机勃勃。院落深处是一栋两层的木质楼房，古朴典雅。

整个院落的布局简直像是为流觞量身定做的一般。

唐三心中大喜，看到院中的那棵最大的梧桐树下站着一位看上去精明干练的中年人，正想上前询问这处宅院的主人，却看见就在这个人身边，正静静地站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袍的男人，身形修长挺拔，黑色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在脑后，几缕发丝垂在脸侧。他正微微仰着头，看着满树繁茂的枝叶，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整个人显得宁静而遥远，仿佛不属于这凡尘俗世。

那中年人对着白袍男人点头哈腰，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这位大人，您真是好眼光。这处静心居可是我们所手里最好的院子了，前主人是位当官的老学士，最爱清净，把这院子打理得跟仙境似的。您看这风水，这布局，绝对是上上之选！”

而那个背影，他实在是太熟悉了。

“万老师？”唐三试探性地开口。

听到呼唤，树下的身影转了过来，那张熟悉的俊美脸庞终于映入眼帘。

真的是他。

消失了整整一个月的万流老师，竟然会在这里，以这样一种意料之外的方式与他重逢。

“唐三？”千道流的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唐三。那名中介也是一愣，看看唐三，又看看千道流，眼神里充满了询问。

“我……”唐三快步上前，激动的心情让他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老师，你回来了。”

他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一个月不见，万流老师的气色看上去比在星斗大森林时好了许多，脸色不再是那种病态的苍白，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倦意也消散了不少，眼神依旧是过往的深邃与平和。

看到他这副模样，唐三那根紧绷了一个月的心弦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嗯，刚回来不久。”千道流微笑颔首，又对那中介道，“这位是我的学生。”

中介立刻又换上了恭敬的笑容：“原来是这位大人的高徒，失敬失敬。”

千道流没再理会他，转而对唐三道：“魔鬼训练的感觉如何？看你的样子，身体强健了不少。”

“还好，多谢老师关心。”唐三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师，这一个月你去了哪里？大家都很想你。”

“处理一些家事。”千道流的回答很简洁，转过身就继续打量着这个院落。

唐三追上前道：“没想到老师你也在这里，老师也看中了这个院子吗？”

“嗯。”千道流应了一声，道，“这里的确很不错，清净，雅致，生机盎然。我很喜欢。”

唐三接道：“老师，这院子我也觉得极好，正合师父的心意。既然老师你也看中了，不如就定下吧？”

千道流没再多说什么，对那名中介道：“这院子我买下了，你现在就去办手续吧。”

“好嘞，大人您放心，我这就去找原主人签契！”中介大喜过望，连声应承，仿佛生怕他反悔，一溜烟地跑出了院子。

院子里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唐三感觉气氛有些微妙，他想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千道流的神色，试探着问道：“老师，你说的家事都处理好了吗？”

“差不多了。”千道流淡淡地应道，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

这一个月，他确实处理了两件天大的家事。

他放心不下独自在天斗皇宫潜伏的孙女千仞雪，尤其是在混沌威胁日益加剧的当下。他知道，长久的伪装与压抑对一个人的心性是巨大的考验，稍有不慎，便可能在心底留下无法磨灭的阴影，甚至影响到未来的天使神考。

于是他悄然潜入了太子府，见到了那个卸下所有伪装后孤独得像一弯冷月的孙女。但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他的孙女居然对他产生了那样的心思。一夜的情意迷乱，让他的情绪近乎崩溃。

一切结束后，他开始后怕，怕千仞雪也会步千寻疾的后尘。但庆幸的是，除床事之外，千仞雪并没有其他出格的行为，似乎只是单纯想要拥有他。

另一件事，就是混沌盟约的成立。

他的思绪不禁飘回到了那座压抑的偏殿，几个人各怀心思，每一个问题都直指权柄的核心。宁风致的远虑，古榕的试探，以及玉元震的质问，都未能动摇他分毫。权柄从来不是靠谈判得来的，而是靠绝对的力量铸就。他最后的话语为那场谈判画上了句号，也为整个大陆的未来套上了一副由他掌控的枷锁。

这些，他自然不会对唐三说。

“清净些也是好的，若那个孩子没有被步步紧逼，是不是也会……”他低声自语道。

“孩子？”

唐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他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一样，空落落的感觉瞬间从心底蔓延开来。

他……有孩子了？

他一直以为，万流老师是像大师那样的存在，孤身一人，将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自己所追求的道路上。他强大而神秘，仿佛不食烟火的世外之人。

可是现在，他却从对方口中听到了“孩子”这个词。

这意味着他有自己的家庭，有妻子，有尘世的牵绊。他的人生有一个自己完全不了解，也从未想象过的部分。在这一刻，这个强大而孤高的背影变得有些模糊，又有些陌生。

千道流没有察觉到唐三内心的波澜，语气怅然：“是啊，是个很让人心疼的孩子。”

说这句话时，他想到的是千仞雪那双充满了倔强与迷茫的眼睛。

但这些唐三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心中的什么东西突然被稀释了。

万流老师对他好，或许并不仅仅因为他的特别，或许只是因为老师本身就是一个温柔的人，会对自己的学生付出对自己的孩子同样的关怀。

心里像是被挖空了一块，空荡荡的，说不出的难受。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产生这样失落的情绪。只是因为老师有家庭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一个月前，他询问小舞为什么身上会有万老师的魂力，得到是因为万老师送了小舞一件见面礼这样的回答时，他也有种莫名的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唐三想不明白，他向来聪明的脑子在此刻成了一团乱麻。

千道流终于察觉到了唐三的异样，他微微蹙眉，问道：“你怎么了？脸色怎么突然这么难看？”

唐三回过神来，连忙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眼中的情绪：“没什么，只是有些惊讶……没想到老师你连孩子都有了。”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一些，但那微微的颤音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波动。

“这很奇怪么？”千道流反问了一句，随即又想到了什么，道，“我年岁已长，有子嗣后代再正常不过。”

是啊，再正常不过。

唐三在心中苦笑。是他自己想得太简单了，他只看到了万流老师强大的一面，却从未想过，老师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将心中那股莫名的酸涩与失落压了下去，抬头对千道流露出了一个笑容，尽管这个笑容有些勉强。

“不奇怪，是我太惊讶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老师的孩子，一定也像老师一样非常优秀吧。”

千道流看着他故作镇定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探究，却没有再追问下去，只道：“她的确很优秀。”

正说着，那名中介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份地契：“大人，手续都办好了，这静心居从现在起就是您的了。”

千道流接过地契，对唐三道：“走吧，我先送你回学院。”

当千道流的身影出现在史莱克学院门口时，正在操场上进行对战训练的众人瞬间停下了动作。

“万老师！”

小舞最先叫出声，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宁荣荣和朱竹清也快步跟上，脸上都带着惊喜。戴沐白和奥斯卡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马红俊更是夸张地抹了把眼睛：“万老师，你可算回来了，我们都想死你了！”

千道流看着这群朝气蓬勃的少年少女，脸上也不禁浮现出笑意：“我回来了。看样子，你们这一个月都没有偷懒。”

就在这时，另一道身影从教学木屋中走了出来。

那人一身朴素的灰色衣服，面容僵硬，正是大师玉小刚。他显然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才出来的，当他的目光与千道流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时，整个操场的气氛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玉小刚的目光带着审视与探究。他从未听说过武魂殿的长老殿有一位名叫万流的人物，这个名字极有可能是个化名。他究竟是谁？接近唐三又有什么目的？这些问题，一个月来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

而千道流的眼神则平静如水，看着这个男人，心无波澜。

“万流老师，久仰大名。”最终还是玉小刚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玉小刚大师。”千道流微微颔首，算是回礼，“教导这些孩子，你费心了。”

他的姿态不卑不亢，既没有因为自身实力强大而显露傲慢，也没有因为对方是唐三的另一位老师而刻意亲近，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而然。

玉小刚的声音依旧平板：“这是我分内之事。我是学院的老师，这些孩子是学院的学生，我自然会倾尽所有。”

千道流并不想与他多做交谈，转向众人便道：“我的假期还有三天，三天后我才会正式回到学院。”

如今院落已经备好，是时候将那位炼药大师接出星斗大森林了。

众人闻言，都有些不舍，但也都懂事地没有多问。

千道流不再停留，身形一晃，便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消失在了原地。

化作一道凡人目力无法捕捉的流光，千道流很快便远离了索托城的范围。他的思绪并未停留在史莱克学院，此刻唯一的念头便是将何叶草接出来。

星斗大森林依旧是万年不变的生机与危险并存，然而当千道流的身影落入林间，毫无保留地释放威压时，鸟兽噤声，虫鸣骤歇，那些平日里凶猛狂暴的魂兽们，无论百年千年甚至万年，都匍匐在自己的巢穴中瑟瑟发抖，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他熟门熟路地穿行在密林深处，最终停在了一处逐渐浓郁的白雾前。看似是绝路，千道流只是伸出右手轻轻一挥。

白雾瞬间向两旁分开，露出前方的通路。

穿过白雾阵，来到尽头仙草气息盈溢的山谷，山洞口的药鼎前，躺椅上的何叶草正四仰八叉地躺着，酒葫芦丢在一边，睡得正香。

千道流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缓步走了过去。

他并未刻意收敛脚步声，何叶草睡得虽沉，警觉性却丝毫不减。几乎在千道流靠近的瞬间，他那双浑浊的醉眼便猛地睁开，闪过一丝凌厉的精光。

看清来人，何叶草的警惕瞬间化为不满：“你这小子，说好的过几日就来，这都一个月了，终于记着来了？”

千道流在何叶草身旁站定，没有回应他的抱怨：“院子已经备好了，就在索托城南，清净雅致，正合你的心意。”

何叶草坐起身，伸了个懒腰，骨头关节都噼里啪啦一阵响。

他的目光在千道流身上打量，几个呼吸后，他皱起了眉头：“你的气色好了些，但神魂的亏空却不见好转，又是为那封印耗尽神力了？”

千道流没有隐瞒：“混沌封印的加固只有我能做。”

何叶草重重地哼了一声：“你的那些供奉兄弟能用魂力帮你分担，但你偏要自己一个人勉强，每一次都是神力还未彻底恢复就再度强行消耗，身体怎么可能不垮。”

千道流叹息道：“昨叔，此事我自有分寸。”

“分寸？你的分寸就是把自己搞得油尽灯枯吗？”何叶草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我告诉你，你要是真敢死在老头子我前面，我就把你的天使神像挨个儿砸了，碎块儿也给你丢泥潭里去！”

面对这辱没信仰的咒骂，千道流什么也没说。他知道，这是对方表达关心的独特方式。

何叶草骂了一通，见他还是那副淡然的样子，也觉得无趣，道：“罢了罢了，算我这辈子欠你的。那叫唐三的小子呢？他没跟你一起来？”

“他在学院修炼。”千道流道，“高强度训练下还要抽空帮你找院子，也很用心。”

“哼，那小子还算有良心。”何叶草的脸色稍缓，“你把他交给我，也算是你这辈子做对的为数不多的几件事之一。”

他站起身向山洞内走去：“行了，别杵在这儿，来帮我收拾收拾。你一直没来，我那些东西装好了又要拿出来用，一来二去等于白干。”

千道流无奈一笑，跟了上去。

山洞的木屋之内，各种仙草分类摆放，几个药炉还在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何叶草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那些仙草分门别类地装进盒子，一边嘴里还在不停地碎碎念，抱怨着搬家的麻烦，抱怨着千道流的不省心。

千道流则默默地帮他将那沉重的药鼎用魂力托起，收进魂导器中。

对他而言，或许只有在这位看着他长大的老人面前，他才能短暂地卸下天使神守护者的重担，做回那个需要被长辈担忧和念叨的流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