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斗城的夜,如同浸透了浓墨的华贵丝绒,温柔而沉重地覆盖在帝都的每一座屋檐之上。
雪清河的太子府内,名贵香料的余烟袅袅散尽,只留下微苦的木质气息浸透在空气里,与寂静融为一体。
千仞雪褪下了那身象征储君威仪的繁复宫装,仅着一身月白色的丝绸睡袍,捧着一本书籍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目光却空洞地落在书页之外的某处。
就在半个时辰前,一场盛大的宫廷晚宴刚刚落幕。她以天斗帝国太子雪清河的身份,在觥筹交错、笑语晏晏之间,优雅地为几位不愿归附于她的政敌布下了棋局。当一切尘埃落定,胜利的果实被悄然收入囊中,掌控一切的兴奋短暂地麻痹了她的神经。
然而,当繁华散尽,她独自回到这间清冷的寝殿时,那份兴奋便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沉的空虚与孤独。
她端起案几上的清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非但没能浇熄那份莫名的焦躁,反而打开了她内心最深处那间尘封已久的房间。
房间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思念。
已经长达十二年的伪装生涯早已让她习惯了孤独,可习惯从不代表不再痛苦。每当夜深人静卸下所有伪装的时刻,她总会无法抑制地想起武魂城,想起那个将她一手带大,带给了她整个童年的人。
她的爷爷,千道流。
在她的记忆里,爷爷不是那个端坐于供奉殿上,威严俯瞰众生的极限斗罗。他是会在她因为修炼受伤时第一时间为她治愈伤口,眼底满是疼惜的长辈;他是在她被父母的冷漠所伤时,会温柔告诉她“有爷爷在”的港湾;他更是那个亲自教她读书写字,在她枕边讲述天使神故事,为她的童年世界构筑起全部光与热的唯一亲人。
可这一切,都在九岁那年,母亲比比东为了窃国计划将她送到天斗城的那一天戛然而止。
她理解这是为了武魂殿的万世基业,她也愿意为了爷爷的期望而承担这份重任。可是,她真的好想他。
这份思念如同在内心深处疯狂生长的藤蔓,随时间推移变得盘根错节,深深勒进她的骨血。思念在无数个孤独的夜晚不断发酵,最终滋生出连她自己都恐惧的病态渴望。她渴望打破距离,重新感受那份独属于她的温暖。
哪怕……那方式是禁忌的,是会毁灭一切的。
就在此时,千仞雪的心脏毫无征兆地猛地一跳。
一缕极其微弱却熟悉到镌刻在记忆深处的气息悄然拂过她的感知。
热血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让她四肢都泛起轻微的战栗。她维持着靠坐的姿势,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分毫,仿佛依旧在阅读手中的书籍,然而她的感知已经悄无声息地探向了那气息的源头,窗外回廊立柱的阴影处。
真的是爷爷!
但是,爷爷他怎么会来?在密报中,他此刻本应在供奉殿闭关静养,调理因加固封印而受损的本源。可现在他却冒着风险,亲自降临天斗城。
是为了看我吗?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瞬间冲破了她心中长久以来用理智和隐忍筑起的堤坝。狂喜、委屈、心痛……无数种复杂的情感在她胸中翻涌,几乎要将她淹没。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加深沉的悲哀。为何这份关爱现在变得如此小心翼翼,如此偷偷摸摸?
她忽然觉得,今夜,她不想再忍耐了。
千仞雪放下书本,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窗边,姿态慵懒得像一只猫,仿佛只是被深夜的凉风所吸引,想要透一透气。
“吱呀——”
雕花的窗被她轻轻推开,裹挟着庭院花草湿气的夜风涌入殿内,吹动了她额前的发丝。
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静谧的庭院,最终定格在了那片月光没有穿透的阴影之上。
她没有直接开口,只是就这样凝视着,但那带着深切的哀伤与祈求的眼神已经诉说了一切。
窗外回廊的阴影中,千道流的身形瞬间僵硬。
在千仞雪的感知探向他时,他就已经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心中便是无尽的苦涩。以他的境界,本不该如此轻易地泄露行踪。但关心则乱,在看到孙女孤寂的背影时,他的心神终究还是失守了片刻。
退走或者现身,这个念头只在他脑海中盘旋了一瞬便已有了答案。他无法在她已经发现自己的情况下再转身离去,他无法想象当她满怀期待地凝视着这里,却只看到一个离去的背影时,会是何等的失望与痛苦。
那样的冷漠,对两人都太过残忍。
于是千道流从廊柱的阴影中走出,月光勾勒出他高大却略显落寞的身影,也将他那张几乎没有血色的脸庞照亮。浅金色的长发在夜风中微微拂动,熔金色的眼眸里是难以驱散的疲惫与忧虑。
他走到了窗下,停住脚步,与名义上的天斗太子隔窗相望。
“夜深露重,贵客临门,何不入内一叙?”
千仞雪率先打破了沉默。与她伪装的容貌一致,她用的是雪清河那温润清雅的声线,但尾音轻颤,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让客人一直站在窗外,可不是我们天斗帝国的待客之道。”
她刻意在“客人”二字上加了重音,但不是为了嘲讽,有的只是深切的委屈。
我们是血脉相连的祖孙,何时竟成了需要深夜探访的贵客?
千道流喉头滚动,听懂了她话语里的悲伤,心中愈发愧疚,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出连自己都觉得无比苍白的回答:“……路过此地,随意看看。”
“呵……”千仞雪发出一声极轻的笑,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却像是在哭泣。她身体前倾,撑在了窗沿上,俯视着窗外这个她思念了无数日夜的男人。
她的眼神不再锐利,而是变得柔软而湿润。
“路过这戒备森严的天斗皇宫?看看天斗太子?”她轻声重复着他的话,眼眸中闪烁着水光,将那层自欺欺人的薄纱彻底揭开,“爷爷,你就这么不想承认是特意来看我的吗?”
“小雪!我……”千道流双眼骤然一缩,下意识地低唤,语气中满是心痛。
“我的身份,是天斗帝国的储君,雪清河。”千仞雪打断了他,直起身,微微歪着头,用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陈述着悲哀的现实,“而你,是深夜潜入太子府邸的不速之客。”
她凝视着他,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爷爷,你说,我们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了千道流的心上,让他彻底失语。
是啊,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最疼爱的孙女在虎狼环伺的天斗皇室伪装成另一个人,而他这个爷爷连光明正大的探望都做不到,所有的关爱都只能化作这般偷偷摸摸的窥探。
看着他眼中的痛苦与愧疚,千仞雪心中那道名为理智的弦终于彻底断裂。
她不再伪装,亦不再试探,所有的坚强和疏离都轰然垮塌,只剩下最脆弱的渴求。
她仰起脸,月光洒在她那张美艳却极为苍白的脸上,呈现出近乎破碎的美感,声音也变回了属于千仞雪自己的颤抖。
“爷爷……”
她唤道,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我真的很想你……”
这句话如同冰冷的利刃,刺中了千道流心中最柔软愧疚的地方。
他脑中轰然作响,眼前开始发黑。两天前加固混沌封印带来了极大的耗损,此刻心神再受到剧烈冲击,瞬间摧垮他强撑的身体。一股腥甜涌上喉头,身形摇晃,再也支撑不住。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喉间溢出,他下意识地伸手扶向窗台,却连这点力气也被抽空了。
“爷爷!”
千仞雪低呼一声,眼中的所有情绪瞬间被惊慌与恐惧所取代。她几乎是本能地翻身越出窗台,一手扶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则环住了他精瘦紧绷的腰,魂力运转,将他身体大半的重量都接了过来。
属于他的,带着淡淡的熟悉气息与彻骨冰凉的体温隔着衣料传来,让千仞雪心脏紧缩,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你怎么了?!”再开口,她已经带上了哭腔。
“无妨……”千道流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试图推开她,但身体却软弱得不听使唤。
“还说无妨!”千仞雪不容他反抗,依靠魂力助力,半搀半抱地将他强行带进了寝殿之内,一路走向那张宽大柔软的床榻。
千道流被她按坐在榻边,还想挣扎着起身,却被站在他身前的千仞雪不容抗拒意味地按住了肩膀。
“别动,爷爷。”她低喝道,语气中满是后怕与心疼。
千道流一怔,竟真的停止了动作,虚弱地靠坐在那里,任由孙女摆布。
千仞雪凝视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和抿成一线的薄唇,心中的疼惜与失而复得的慌乱交织在一起。她伸出手,指尖凝聚起温和纯粹的天使魂力,轻轻按上了他的太阳穴。
这个姿势极具压迫感,也极具亲密感。她的身体几乎紧贴着他,微微俯身时,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畔。
“放松,爷爷。”她的声音放得极低极柔,“你太累了。为了武魂殿,为了混沌……你一个人背负了太多太多。”
神圣温和的力量顺着她的指尖渗入他的身体,为他梳理那因消耗过度而紊乱的气息。这的确是有效的治疗,但对于此刻的千道流而言,孙女近在咫尺的肢体接触与气息,却成了比混沌侵蚀更令他感到恐惧的僭越。
她的话语如同梦呓,带着近乎哀求的意味:“哪怕就这一晚,暂时忘掉那些责任,忘掉那些枷锁,陪在我的身边休息一下,可以吗?”
“小雪……”千道流的意志在剧烈挣扎,身体却在魂力的安抚下愈发沉重无力。他闭上眼,声音沙哑,“住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千仞雪的手指顺着他的太阳穴缓缓下滑,抚过他紧绷的下颌线,最终将指腹轻轻触碰在他脆弱的颈部。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喉结的震颤,感受到他皮肤上失恒的温度。
“我知道,”她的声音带着醉意,宴会上喝下的酒在此刻上涌,让她说出了压在心底最深处的话,“我在靠近我一直想要靠近的人。我在索取我这些年来,被夺走的所有的关心和温暖。”
她的声音充满委屈悲伤,像迷路已久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却发现家门口布满荆棘。
千道流被她的话语刺痛,理智却在疯狂嘶吼,告诉他必须立刻推开她离开。这是关乎伦理的万丈混沌,一旦踏错就将万劫不复。
可是……对孙女深入骨子的爱,对她这些年所受孤苦的愧疚,以及身体此刻的虚弱,像三条沉重的锁链,将他的理智死死捆缚。
他抬眼,看到千仞雪那双恢复了蓝紫色的眸子里混合着孤注一掷的渴求、深入骨髓的悲伤,以及濒临崩溃的绝望时,他的心防终于出现了致命的裂痕。
他想起了她那个悲剧的母亲,想起了自己那个悲剧的儿子,想起了她孤身在这虎狼环伺之地所承受的一切。
他亏欠她太多了。这份认知如同剧毒腐蚀了一切,让他所有拒绝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千仞雪捕捉到了他金眸中那一闪而逝的动摇与纵容,便不再有丝毫的犹豫。
仿佛用尽毕生的勇气与决绝,她猛地倾身向前,堵住了所有他可能还会说出口的拒绝。
她吻上了千道流紧抿着的苍白冰凉的唇。
这个吻初始是笨拙而颤抖的,带着试探。但当她意识到他并未推开自己时,压抑了十数年,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的火焰轰然爆发了。
这个吻瞬间变得疯狂,像在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终于见到了一捧甘泉,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疯狂地汲取。她用自己的唇舌撬开他紧闭的牙关,急切地攻城略地,深入纠缠。她要用这些方式将自己的气息、自己的存在,全部烙印在他的身上,让他永远都无法忘记。
千道流脑海中最后的理智彻底炸裂,化为一片混沌的空白。
他想推开她,手臂却沉重如铁。在虚弱状态下,面对至亲之人剧烈的情感冲击,他再也拿不出任何抵抗力。
长期禁欲苦修的身体在此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敏感,触感像是带着致命电流窜过四肢百骸,让他战栗不已。
“呃……!”
混合着痛苦与解开禁忌的闷哼虽然压抑到了极致,但最终还是从千道流的喉间溢出。
他向自己内心深处那沉重的爱与愧疚妥协了。
那原本想要推开她的手臂在无尽的罪恶感中颤抖着抬起,最终环住了她纤瘦却炽热的腰背,将她更深地按向自己的怀中。
这是一个无声的回应,充满了悲哀与纵容的决定。
这个回应让千仞雪眼中瞬间燃起光芒,却又迅速被泪水模糊。
她成功了,却也心如刀绞。
她不再满足于这个吻,仿佛害怕下一秒他就会清醒,就会后悔。她用近乎粗暴的方式用力将这个已经彻底放弃抵抗的男人推倒在身后的床榻之上。
月白的丝绸睡袍与素净的白色长袍在纠缠中褪下,凌乱地散落一地。
窗外的月亮恰在此时被浓厚的乌云彻底遮蔽,寝殿陷入了更深沉的昏暗,仿佛将要吞噬一切。
在这片昏暗中,有的只是混合着极致悲哀与极致欢愉的喘息,以及偶尔泄露出的几声痛苦呜咽。
千道流紧闭着双眼,长发凌乱地铺散在枕上,衬得他那张俊美无铸的脸庞更显苍白与脆弱。
每一次急促的喘息都牵动着他体内因压制混沌而留下的隐痛,但这熟悉的痛苦此刻却与罪恶的快感疯狂地交织,形成了更令人无法自拔的沉沦。他修长的手指深深地掐入身下柔软的床褥中,青筋暴起,骨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而千仞雪,她在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欣赏并占有着这一切。
这是她的胜利吗?这恐怕只能算是一场共赴毁灭的献祭。
她痴迷地吻去他眼角的泪水,吻去他唇边的血迹。她要用自己的身体去填补他所有的疲惫与空虚,也要用这份禁忌的连接将两人完整地绑在一起。
她在他的耳畔一遍又一遍地低语,是爱欲,也是诅咒:
“你终于是我的了……”
“爷爷……”
每一个字都像一枚烧红的滚烫烙铁,残忍地烙在了千道流已经濒临崩溃的情感焦土之上,也烙在了她自己那颗在酒精的催化下扭曲的心上。
当黎明即将降临时,疯狂终于平息。
寝殿内是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中弥漫着**发泄后的靡靡气息,浓重得令人窒息。
千仞雪支起身,发丝凌乱地贴在汗湿的脸颊,看着身边那个仿佛已经失去所有生气的男人。他依旧闭着眼,脸色惨白,唇上却残留着被她吮吻出的血色,睫毛还在轻微地颤抖。
扭曲的满足感如同退潮的海水,终于从她的心头褪去,取而代之是更加庞大的恐惧与罪恶感,瞬间将她拆解吞噬。
她究竟做了什么?
她用最极端的方式,将自己最敬爱的人拉入了地狱。
她看着他,心中那份“终于拥有”的狂喜迅速被“我究竟做了什么”的惊惧所取代,最终只剩下亲手摧毁了心中最珍视的关系后无尽的悔恨。
就在这时,千道流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那本是一双蕴含着神圣与威严的金色眼眸,在此刻却是看不到任何光亮和情绪的黯淡。
他长久地沉默着,用缓慢而艰难的动作撑起了自己仿佛被巨轮碾过的身体。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捡起散落在地上属于他的长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千仞雪能从中看出,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心,有的都是无法掩饰的疲惫。
千道流继续沉默地穿好了衣服,整理好凌乱的金发,最后终于还是看了千仞雪一眼,却又如触电般转过身,踉跄着走向那扇被推开的窗口。
他的背影依旧高大,却佝偻着,仿佛被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垮了脊梁。
那座山,名为罪孽。
最终身影消逝,他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中离去。
千仞雪**地坐在那凌乱不堪的床榻之上,她看着空荡荡的窗口,许久之后才缓缓蜷缩起来,抱紧了自己冰凉的手臂。
原来用这种方式得到的拥抱会是如此的苦涩,如此的冰冷。
一滴泪终于挣脱束缚,无声地从眼角滑落,砸在尚有余温的丝被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知道,从这一夜起,她与她的爷爷之间已经筑起了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而这道鸿沟,是她强迫爷爷一同坠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