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积 怨
潘岳跟随着公孙弘一行三人跃马进城,去了城中的酒肆,杨容姬则带着女儿和圣莲上了仆从罗远赶着的那辆马车,准备沿原路返回家中府上。马车不急不躁,悠悠闲闲地行进在空旷的大路上,披着萧萧的落叶纷纷,遥望着一片辽阔、沉寂的沃野,沐浴着早冬午前那迷离、闪烁而又微暖还凉的日光,偶见近旁来往的过客、车马,匆匆忙忙……
“娘亲,圣莲姑姑,我们终于进到城里了,还是城里热闹,还是城里好!”马车刚刚驰过开阳城门,驰进东城内阜盛异常的绮罗大街,车内的小金鹿就止不住踮起了身子,手撩着车帘一个劲儿地向四处张望着,一个劲儿地“拍手称快”,不时地感叹着还是城里的盎然繁盛、生气鼎沸之象,更让她由衷地喜欢,由衷地乐于欣赏。
“鹿儿,你要小心些,不要总把头探出帘子外面去。”杨容姬一直都是紧挨着女儿,和女儿并排而坐的,她的眼眸总是随着女儿童稚、可爱又淘气活泼的一举一动而流转、而静静地注视,口中叮嘱着女儿的同时,她还不由得伸出手去默默地、充满爱意地抚摸了一下女儿的肩头处,把手流连在女儿那自自然然飘散下来的顺顺的、浓密乌亮的、软软的头发上。
“娘亲,你看,那边的店铺里悬挂着好多好多好看的灯笼,娘亲,鹿儿想下车去看看那里的灯笼,可以吗?娘亲?”
“可以,不过鹿儿,我们出来已整整半日多了,你就一点儿都不饿吗?依娘亲看,我们还是早些回到家中用些饭食吧,等到以后的哪日,爹爹得空之时,让爹爹陪着鹿儿一起来这条街上看彩灯,好不好啊?”
“不嘛,娘亲,鹿儿现下还不饿,鹿儿只想马上就去看那些彩灯,鹿儿还想买一个自己最最喜欢的彩灯带回家去,娘亲就和圣莲姑姑一起陪鹿儿去买,好不好嘛?”
“好,好,娘亲听鹿儿的,那我们三人就先一起去街边的店铺挑选彩灯吧。”
绮罗大街顺着开阳城门进来,本是一条东南穿向西北走向的大街,冬日的午时,原本喧哗、忙乱的街市,看似已有些要歇晌的味道了。深巷、楼宇、店铺的背后,隐隐的炊烟飘溢出阵阵的饭菜香味儿,街头巷尾处,只还有为数不多的店铺门前,依然还在保持着那种最喧嚣、最盛况时的相对的繁华和热闹,依然还有三三两两、出出进进的客人和商贩们,有说有笑地流连于市井之间。
小金鹿所说的、所看到的那挂卖彩灯的地方,本是一家仅有十余米大小、两间小屋宽窄的狭小店面,但是,只因了它的门口处悬挂的那些彩色灯笼绚丽斑斓、花样繁多,所以,即使间隔在、夹杂在那么多的高楼和殿宇之中,矗立在如此繁昌、兴旺的绮罗大街之上,它依然还是能够显得如此得抢眼,如此得令小金鹿只是掀撩着车帘四顾之际,就能够从远处一眼望见了它。尽管它只是两间颓废、破旧的木板房,但房门口的上方,“金氏灯笼坊”五个大字却恍如万花丛中仅有的一点翠绿,绿得那样的浓艳惹眼,绿得那样的古色古香,绿得分外惹人注目,分外引人驻足。
“娘亲、圣莲姑姑,你们走快些好吗!”下了马车之后,小金鹿左手拉着自己的母亲杨容姬,右手牵着她的圣莲姑姑,急不可耐地便走进了那家店铺之中,罗远则听从夫人杨容姬的吩咐,手执着马鞭在店铺外的街口处等候着她们主仆三人。
一迈步走进这家称做“金氏灯笼坊”的店铺之内,杨容姬、圣莲和小金鹿三人,满眼看到的便全是那悬挂于墙上和梁上的一行行、一排排各色各样、各种图案的绢布做成的绢灯和缤纷五色的彩纸糊就的纸灯。
令杨容姬和圣莲实在意想不到的是,这家灯笼坊内走近前来和她们亲热地打招呼,迎候接待她们的掌柜的,居然会是两位十分秀丽、美貌的二八年华的少女,在这两位少女的身上、头上,虽没有什么昂贵的绫罗、锦缎来为她们的窈窕身姿增光添彩,更没有什么华美的珠宝首饰来为她们的美丽容颜锦上添花,但她们却“天生丽质难自弃”,一身淡色素雅的粗布衣裙,反倒衬托的她们更加得“不食人间烟火”,衬托的她们二人通身上下、举首抬眉之间,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一种净若素菊、亭亭秀竹般的美和韵。
“姐姐,姐姐,这些灯笼都是你们做的吗?”小金鹿自进门以后,抬头仰望着这些刺绣着各种山水、各色花木,描画着各类鸟兽、各款亭台的,颜色不一的绢灯和纸灯,内心的那股兴奋劲儿,简直就早已经无以言表了,而当她又看到是两位秀美异常的、笑容可亲的姐姐前来招呼她时,她心头的那种高兴劲儿就愈发得无以复加了,于是,她便非常非常亲近地、丝毫也没有任何陌生感的和店中的这两个姐姐悄声攀谈了起来。
“是我们做的,小妹妹,不知这位小妹妹,你喜欢其中的哪一只灯笼呢,姐姐马上就帮你摘下来,好吗?”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哪一个了,……”小金鹿显然是被眼前这些多姿多彩、式样繁多的灯笼弄得有些目不暇接,不晓得到底该如何入手挑选了,于是,她一边口中小声嘀咕着,一边忙扭身转头,走过来拉住了她的圣莲姑姑,“圣莲姑姑,你帮鹿儿选一个最好看的带回家,好吗?”
“好啊,鹿儿,让圣莲姑姑再好好地帮鹿儿挑一下哦,姑姑知道鹿儿平日里是最喜欢小动物的了,若不然,我们就买这个绣着两只梅花鹿的绢灯好不好啊?鹿儿你看,这个灯笼不仅料子好,做工好,刺绣好,而且和鹿儿的名字还很贴切呢!”圣莲用手指了指窗棂边上悬挂着的一只藕荷色绢布上绣有两只橙黄色梅花鹿的绢灯,笑着说道。而后,她还又特意扭回身来,寻问着旁边自己的小姐杨容姬的意见,“小姐,你觉得呢?你看这两只小鹿绣的就像真的一样,一个在低头吃草,一个在仰头远望,活灵活现的,多生动啊!”
“是啊,圣莲,要不,就买这只吧,鹿儿你可愿意吗?”后面一句,杨容姬和圣莲几乎是一起笑着对着小金鹿问出的。
“好哇,圣莲姑姑,娘亲,鹿儿喜欢那个梅花鹿的灯笼,但是,娘亲,鹿儿还想再买一只画有小鸟的灯笼,可以吗?”
“可以,那就买这只叫做百鸟朝凤的吧。娘亲觉得这款纸灯也蛮好的,不仅鸟儿多,寓意又好。”杨容姬伸手指了指自己近旁头顶处的一只粉白色彩纸做就,画有一只玲珑的彩凤和数只向着彩凤飞来的鸟雀的彩灯,低头寻问着女儿可否愿意。
“好的好的,娘亲,鹿儿也喜欢这个灯笼。”
“这两位姑娘,就请帮我们把那两只灯笼摘下来吧,请问价格怎么算?”见女儿同意了,杨容姬便笑着走向柜台边,和两个售卖彩灯的姑娘商谈着自己挑选好的灯笼的价钱。
“夫人,这只梅花鹿绢灯是八文钱一个,这个百鸟朝凤的纸灯是五文钱一个。”其中一个身穿着浅淡的暗红色衣裙,身形稍高一些,像是姐姐的姑娘笑着开口答道。
“大姐,二姐,我饿了,我想吃饭。”就在此时,一个约莫七八岁样子的皮肤很白,体形很瘦削的小男孩儿,突然出现在了通向里屋的、光线稍感暗淡的门口处,话语出口之际,他因看到自家的店里有陌生人在前,于是便只是怯生生地站立在原地,怯生生地回避着别人的目光,大声地重复呼喊着他的两个姐姐。
“哦,勇儿,你怎么到前面来了,爹爹他还好吧?饭,姐姐已经做好了,让二姐去帮你盛吧?”依然是那个暗红色衣装的姑娘,笑语柔和地回答着那个唤做勇儿的小男孩儿。
“大姐,爹爹总是咳嗽,勇儿刚刚给他喂过水。”小男孩儿头倚着门框,一张稚气非常的小脸儿上,依然是显现着很怕羞的表情,但回答他姐姐的声音却是相当的清楚而又响脆。
“好的,勇儿真乖,雪儿,你先到后面去给爹爹和勇儿端饭吧,这里有姐姐照顾呢。”
“嗯,我知道了,姐姐。”那唤做雪儿的姑娘答应了一声后,便放下手里正在忙着的绣活儿,立起身后牵着自己弟弟的小手,去了店铺后面的屋子。
杨容姬看得出,这是何样艰难、何等艰苦的一家人,不觉一阵怜悯之情由衷而生,她转回头来朝着圣莲使了个眼色,圣莲对自己小姐眼色的用意自然是能够心领神会的,于是,她便把此次出门随身带的所有钱两,都一并递到了小姐杨容姬的手上,杨容姬接过后,便把那些钱两全部拿到了那个正在往她女儿小金鹿手里递送彩灯的姑娘眼前,和蔼地笑着说道,“姑娘,这些是我们买灯笼的钱,你拿着吧。”
“夫人,用不了这许多!夫人,您给的太多了……”那姑娘一下子就惊愣住了,慌忙用手推辞着,无论如何都不肯收下这么多,别人白白送到她手上的钱两,面上的表情几多感动、几多亲热,此外,还掺杂着几多青春韶龄的女孩子天生的那种无言而又自卑的羞涩。
“姑娘,剩余的那些,你就拿着贴补家用吧,看你们姐妹这么小年纪就要持家,养家,真是不容易呀!你先忙着吧,我们走了。”杨容姬接着婉言相赠道。
“谢谢夫人,但是我真的不能收下,夫人,您且等等……”
……
“裴兄,和兄,早就听闻绮罗大街两朵花,心灵手巧,姿色撩人,比洛阳城秦楼楚馆的那些头牌歌妓,可是更有风韵,更惹人呢!今日我等弟兄也去饱饱眼福,如何呀?嘻嘻嘻……哎,就是这里了,哟,这店面可是真够寒酸的,简直就是个耗子窝嘛!”
“如此得破旧不堪之地,若不是有美色当前,我等弟兄岂会贵足踏贱地!啊?孙兄、裴兄,你们说是也不是啊?走,里面去看看,里面请,嘻嘻嘻,哈哈哈……”
“两位仁兄所言正是,走,先进去看看再说……”
小金鹿一只手里分别提着一只灯笼,杨容姬轻轻地拢着女儿的肩头处紧步相随,而丫鬟圣莲则是走在最前面为她们娘儿两个引着路,三人一起刚刚要走出“金氏灯笼坊”的门口,那位姑娘手拿着杨容姬赠与她的钱两,也刚好追随着她们三人挨近了门口的内侧之时,几个人却猛然同时看到,从店铺的门外裹卷着冰凉透骨的冷风,四散着浑浊刺鼻的酒气,冒冒失失、嘻哈谈笑着,进来了三个也就二十岁出头年纪,衣冠楚楚、华贵非常,却贼头贼脑、面带邪气,满腹装腔作势、道貌岸然的贵家公子,乍然间,就像三根粗细不均地披了红挂了彩的木头桩子一般,晃悠悠、赫赫然地堵在了店铺的门口处,“呀呵,今日这店里可真是够亮堂的,居然有这么多的美人儿在啊,嘻嘻嘻,哈哈哈……”
身上酒气冲天,伴着酒气龌龊出口的话语,则比那冲天的酒气让人听来更加得污浊刺耳。店铺内愕然惊站住的杨容姬几人,自然知道这是何样德行、何种品类的人不请自到,涎皮赖脸地突然闯到了她们的面前。“请你等让开,我们要出去。”走在头里的圣莲,抬秀目瞥了一眼她对面近前这个脸皮黑红,眼如绿豆,鼻似□□,竹竿般细瘦、木门般高矮的花花公子,正颜厉色地大声说道。
“出去?着的什么急吗,先让本公子好好地看看再说,哪个是这金氏灯笼坊里的姐妹花啊?站出来,让本公子好好地欣赏欣赏,嘻嘻嘻……”绿豆眼儿的花花恶少照旧嬉皮笑脸地对着圣莲,照旧紧紧地堵着门口。
“呸,无耻,赶紧把路让开!”听闻这话,大家才晓得了这三个花花太岁来至此间店铺的目的,才知道他们本就是不怀好意而来,圣莲愤愤地骂了一句之后,不由得回过头去,下意识地望了望那个灯笼坊里的红衣姑娘,见她此刻正自惊骇得满面绯红,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却着、闪躲着。而后,圣莲才又把目光停留在了她自己的小姐杨容姬身上,“小姐,……”
“圣莲,你到后面看着鹿儿,这里有我呢。”杨容姬话语言罢,便面色异常从容地举步上前,让圣莲站到了她的身后,“这里只不过是一家售卖灯笼的店铺,几位公子如不是前来购买灯笼的,尽可以离开了。”
“离开?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本公子酒足饭饱,就是特意来此消遣消遣,餐餐美色的,嘻嘻嘻,呵呵呵……”那绿豆眼儿张嘴便是臭气熏天的秽语污言、一张本就黑得够丑、红得够恶的条形脸,因为总是故作跋扈地阴笑着、显得又被拉长了许多许多,该副“难画难描”的尊容,让人观来真是实在有些“惨不忍睹”。可是这绿豆眼儿本人呈献给别人的状态,却总是一副自我感觉极好的表象,几句下流的话语吐完之后,他便迷离着一双贼贼的醉眼,歪着头、撇着嘴,又定定地、细细地瞅了瞅一直都是秀目威严地瞪着他的杨容姬,而后,便开始横晃着他那“只剩一把骨头”般,瘦的可笑的身子,径直就想冲向那旁售卖灯笼的美丽姑娘。
“哎,孙兄,你往那儿瞧,原来那儿还藏着一个更美的呢,兄不见,只有那样的小美人儿才称得上是天下有一无二的尤物哪!”就在这时,绿豆眼儿旁侧紧挨着他站着的,那个一身柳绿色绣花衣袍,鼓鼓的眼睛,矮胖的身子,活脱儿一只跳出泥塘的青蛙般的恶少,一边紧追着绿豆眼儿的脚步,往绿豆眼儿的跟前美美地凑了凑,一边即挤眉弄眼地用手指了指被杨容姬和圣莲两人紧紧地保护在她们中间的小金鹿,狡黠着笑容,厚颜无耻地提醒着绿豆眼儿说道。而另外剩下的那个早就已然斜靠着身子,歪歪扭扭地站立到窗下,披着一身深褐色的衣袍,五官长得还算周正,可说起话来却总是“滴里嘟噜”口齿不清的“大舌头”恶少,此时,也总是在旁边为虎傅翼般、嘻嘻哈哈地满嘴都是调笑之语,不住地跟着起哄。
听闻到胖青蛙的话后,绿豆眼儿那一双醉醺醺、色眯眯的眼睛便“嗖”地一下就从那卖灯笼的姑娘身上收了回来,转而开始两眼贼溜溜、直勾勾地盯向了浑然不知此时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小金鹿的身上。杨容姬见此情状,唯恐吓着自己的女儿,二话不说,拉起女儿小金鹿的手就要往门外闯,怎奈,那三个恶少的身后,居然还跟着七八个狗仗人势的家丁,严严实实地把店铺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杨容姬和圣莲,两个手无缚鸡之力、弱不禁风的女子,即使拼尽全身的力量,也不可能冲出半点儿的缝隙。
那绿豆眼儿当然也觉得出,他眼前看起来年龄最小,还没有完全出落成熟的这个小姑娘的美,真堪称得上是世间难觅的仙姿玉色。于是,他左扑右撞,前追后堵,总想凑到小金鹿的近前去,想要好好地观赏观赏,甚或是动动手脚。可是杨容姬和圣莲主仆二人哪里会让他得逞,就算是拼却了自己的性命,她们也会奋力地阻挡、抵抗,保护着小金鹿幼小的心灵和身体不受到一丝一点的伤害。绿豆眼儿一见不管他怎样得“张牙舞爪”,怎样得“全力以赴”,他都还是丝毫也够不着这个“小美人儿”,够不着闪躲、避藏在自己母亲杨容姬和姑姑圣莲身后的小金鹿,索性就败了兴致,蹊径另辟,色色地笑着,伸出一只肮脏的手就要去触摸杨容姬的脸颊,“那好,夫人的姿色,本公子也很喜欢,夫人你就陪着本公子先乐呵乐呵吧!”
“呸,无耻之徒,……”杨容姬自小到大,可一向都是尊尊贵贵,知书识礼的高门望族的小姐,何曾受到过这等屈辱,此番遭遇真是令她羞愤万般却又无计奈何万般,万分匆促惊慌之下,她只得边躲避着,边情急智生,回转身来迅速地拿过了女儿手中的一只灯笼,在自己的脸前胡乱地摇晃着,阻抑着、也逃避着那绿豆眼儿的纠缠。
“娘亲,鹿儿要回家……”年仅十一岁的小金鹿到了此时,似乎才刚刚看懂、看明白,这发生在她最最纯净的眼眸前、发生在这皓皓青天、郎朗白日之下的如此污秽、如此不堪的一切。她眼中曾经那般美好的世间,显然是一下子就变得“黑恶”了,而她也显然是被这样“黑恶”的场景给吓坏了,她一边喊着“要回家”,一边则冲上前去想要保护自己的母亲,可是当她见到自己无论怎么努力“拼打”,却根本就赶不走那眼前的坏人,根本就帮不上母亲的忙时,她便又只得瑟缩着躲在姑姑圣莲的怀里,“呜呜”地哭叫个不停。
“救命啊,救命啊,……”圣莲心疼万般地抱住小金鹿,又担心小姐杨容姬不堪忍受那绿豆眼儿的肆意骚扰,惶急之下,她只得扯开嗓子,不住地大呼“救命”。
而店铺的另一边,那矮胖子青蛙和那个褐色袍子的“大舌头”则就此良机,讪皮讪脸地嬉笑着,奔向了那位灯笼坊里的姑娘,“美人儿如此姿色,何必在这儿受苦,走,随本公子回府去,保你荣华富贵,吃穿不愁。”腌臜的话语还未及等到砸落在地上,他二人便迫不及待地合伙凑上前去,拉拉扯扯地就要把那个早已乱了方寸、没了主意的可怜姑娘,往店铺的外面拽。偏巧此时,那姑娘的妹妹雪儿,因为听闻到了前面异乎寻常的打闹声、吵嚷声,急切切地飞跑着来到了店内,想要看看自家的店铺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的姐姐可否安好。
“哟,又一个小美人儿,来,让本公子好好地亲热亲热……”那雪儿惊诧着一双水盈盈的秀目,胆寒发竖地刚刚站立到姐姐的身旁,用手抱住自己的姐姐,轻声地喊了一句,“姐姐,你没事吧!”便也一下子就陷入了那两个恶少无羞无耻的纠缠之中,惶恐、惊惧、万般无奈之余,她们姐妹俩遂也跟着圣莲的喊叫声一起,高一声低一声地急呼“救命”。
“夫人,小姐!夫人,小姐,你们可好吗?……”杨容姬终于听到门外传来了仆人罗远的声音,可她却仅仅只能是听到声音,根本就望不到罗远的人,看情形,罗远的拳脚是敌不过门口处的那帮看家狗一般狰狞,凶神恶煞一般暴戾的家丁的,杨容姬只听到罗远急的一个劲儿地喊着她和她的女儿小金鹿,急声寻问着她们母女可还平安。
“罗远,速去找你家大人,速去……”杨容姬忧急万般地把自己的嗓音已然抬高到了最大的音量,高声呼喊着、叮嘱着门外,她同样不知其何样状况的罗远。
“是,夫人,我马上就去!”杨容姬听到了罗远令她颇感欣慰,颇觉心头希望顿生的回话。
潘岳彼时正与公孙弘三人在绮罗大街最北端街头处的一家上等豪华的酒肆之内,饮酒畅谈,聊叙正欢,忽然却见自己的随身仆从罗远满面骇然地“蹬蹬蹬”跑上楼梯,气喘吁吁地向他禀报,说是他的夫人杨容姬和女儿小金鹿母女两人,被几个花花恶少堵在了“金氏灯笼坊”的店铺之中,不知目下情形如何。潘岳闻言,头登时就“嗡”的一下,眼前猝然一阵发黑,只觉阵阵心慌意乱,血往上涌,手忙脚乱地顾不上和公孙弘等人言语辞别,便急匆匆跟着罗远跑下楼梯,主仆二人骑马的犹似电掣风驰,赶车的则是扬鞭如雨,慌忙忙便直接奔往了那间名为“金氏灯笼坊”的事发之地。
壮士佩剑当铲除世间不平事,公孙弘为人素来刚正秉直,有恩必报,当他亲耳听闻此种欺人太甚、早已没了天理人伦之事,亲眼得见自己的恩公潘岳怒从中来,恨满胸怀,茫茫然痛彻心扉之态时,他也不由得钢牙咬碎,义愤满胸,提宝剑唤上随从,便纵身上马紧跟着潘岳主仆飞驰而来。
早冬的空中,浮云如水。
寒寒凉凉、若隐若现的日光,被任意肆虐、咆哮的北风吹得凌乱不堪!而那经过了热烈喧嚷之后,偶尔也会稍事休息的绮罗大街,却在落叶满地、市街一片淡然的午后时分,意外地感受到了一丝丝难得的暖意……
也正因了如此,正因了街上的一切还都处于难得的午后时分,昏昏然俱皆有些困乏的样子,所以,潘岳□□的马儿才能够以它能力之所及、最快、最畅通无阻的速度,仅仅不足一盏茶的功夫,便径直飞奔到了罗远所引领的那家“金氏灯笼坊”的店铺门外。
然而,彼时店铺门前骇浪惊涛后正在缓缓恢复平静中的、呈现在潘岳眼前的一幕,却似乎在昭示着,在明明白白地显现着,店铺内曾经发生的、令人气炸肺腑的所有不堪之象,都已经渐渐地否尽泰来、花明柳暗:那是因为,当潘岳气喘吁吁地飞身下马之时,却分明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妻子杨容姬和女儿小金鹿在丫鬟圣莲的陪伴下,已然安安稳稳地在街边的树下站立着,而且在她们三人的身边、周围,还围拢着几个陌生的妇人,像是在善意地安慰着她们。与此同时,潘岳还注意到了,就在距离他妻子女儿不远处的店铺四周,横七竖八地跌躺着许多个家丁打扮的仆从,还有罗远口中所说的那三个花花恶少,此刻也已经像遭了霜打的茄子一般,正自低声下气地跪倒在几个衣着打扮颇似塞外匈奴人的跟前,一个劲儿地哀告求饶。
见到这样的场景,潘岳的心头才禁不住一阵阵平复,一阵阵释然,他那颗一直悬到嗓子眼儿的心,也才慢慢地回归到了它正常之时所在的位置。可是潘岳充斥在胸间腹内的、那冲天的气愤,却还是未能够有稍许的消散,“容姬,鹿儿,你们还好吧?”潘岳快步飞跑到妻子、女儿的近前,充满心疼、怜惜的目光,把她们母女从上到下,前后左右的细细观察了个遍,当他看到自己的爱妻和爱女的状态还算安好,并没有受伤,也没有哪里感到不舒服后,潘岳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而后,他即愤然转身,三步两步便跨跃到了那几个恶少的近前,眉峰冷涩,星眸喷火,气愤填膺地高声叱骂道,“光天化日之下,尔等竟敢如此嚣张无礼,真是畜生不如,……”
潘岳说完,俯身弯腰便揪起其中离他最近的那个绿豆眼儿的衣襟,怒冲冲挥起拳头就要朝着那绿豆眼儿打将下去,可是,令他万万也没有想到的是,那绿豆眼儿抬眼看到他后,却好像认识他一般,竟然可怜兮兮、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向着他乞求、哀怜道:“潘叔父,潘叔父切莫动手,小侄已经知错了,求潘叔父饶过小侄这一回吧,小侄日后再也不敢了!”
潘岳闻言,颇感诧异,这才定睛打量起这个居然敢称呼自己为“叔父”的纨绔恶少,也才刚刚注意到,原来,他早已满头满脸全是青紫红肿的伤包,“你究竟是何人?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竟然还敢口称我为叔父?”
“潘叔父,小侄知道自己错了,小侄事先根本不知道,她们……她们是您的家眷哪,若是一早知道,小侄无论如何也不能这样做呀,小侄今后一定改邪归正,再也不敢了!潘叔父,您不认识小侄,可小侄却一直都记得您哪,小侄的叔父就是赵王府上的左常仕孙秀哇,小侄就是孙琦呀!”
“孙琦?孙秀的侄儿?……”一句话随风入耳后,潘岳那紧揪着孙琦前襟的手,不由自主地便稍稍松懈了一下。
“对对对,潘叔父,就是我,我就是孙琦,小侄儿时,还曾随着叔父一起,去过您家的琅琊太守府拜望呢!潘叔父,念在您与我叔父同殿称臣的份儿上,您就宽恕小侄的不知之过吧!求求您,让这几位义士放过我们吧,我们知道错了,一定悔改,再也不敢了……”孙琦的一双绿豆眼儿“叽里咕噜”地转个不停,手捂着伤处,巧舌如簧,一个劲儿地哀求着潘岳,哀求他能够看在其叔父孙秀的颜面上,饶恕于他。
潘岳迟疑着,并没有即刻就回复那孙琦的哀告,但是,当他听到孙琦口中提到那几位救下他妻子女儿的义士时,他才猛然想起,早该去答谢一下人家那几位侠士的仗义之举了。于是,他松开手扔下孙琦,赶忙转身回头紧走几步,朝着那几位匈奴族打扮的豪侠之士躬身大礼拜谢言道,“今日,承蒙诸位义士搭救在下妻女,潘安仁这厢有礼了!” 潘岳话语说完,又特地走近一步,再次弯腰鞠躬,恭恭敬敬地朝着他对面为首的那位身形又高又大,魁伟异常,满脸须髯飞舞,目光炯炯如电的匈奴勇士大礼参拜说道,“仁兄义举,在下定永记于心,敢问仁兄尊姓,岳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哈哈哈,贤弟,潘贤弟,愚兄早就说过,山水有相逢,我们一定能够后会有期!不知潘贤弟,可否还想得起匈奴人刘渊?刘渊坐下的这匹宝马,可还是当年从潘贤弟你的手中购得的呢!哈哈哈……”
笑声朗如秋风,话语亲如春雨,惊得潘岳忍不住抬起头来,又仔仔细细地辨认了一下,这位面带着爽朗而又亲切的笑容,正自端详、打量着他,令他看来也颇有些似曾相识感觉的匈奴人,“哦,原来是兄长啊,岳实在是失礼了!请兄长宽恕小弟眼拙之过……”
“不妨事,不妨事,若说要怪,只该怪愚兄我这张脸面变化太大了,哈哈哈,不似潘贤弟你这般,风采犹胜少年之时啊!贤弟,你我弟兄先且不忙叙旧,还是先看看如何处置眼下这几个畜生吧!我等也是方才在救下尊夫人时,从夫人的口中得知她们乃是贤弟的家眷,所以,愚兄是特意在此等候贤弟,请贤弟亲自定夺此事的。哼哼,依愚兄看,似这等毫无廉耻,牲畜不如的东西,倒不如阉割了的干净,也省得他们日后再去祸害人!”
“潘叔父,小侄知错了,小侄该死,都怪小侄酒后无德,但是求求您了,千万千万不要废了小侄啊,小侄家中还有几房妻妾要养呢!潘叔父,他们,他二人族内的叔伯,也是和您一起在朝为官的同僚啊,求求您,就看在我等前辈人的份儿上,饶了小侄,饶了我等吧!”
刘渊的最后一句话就仿如一声震天的惊雷,直吓得那孙琦顿时就浑身上下如筛糠一般抖作一团,急忙忙又跪爬了几步,一直爬至在潘岳的脚下,伸出手去死死地抓拽住潘岳的衣袍,眼泪鼻涕满脸乱淌,苦苦地哀求不止。而另外那两个与孙琦一起作恶的,孙琦口中的“裴兄”与“和兄”,即“胖青蛙”和“大舌头”两人,此时也惊骇的如那孙琦一样,忙不迭时地紧爬了几步,双双跪拜在刘渊身旁一位芝兰玉树般风发流韵、俊美异常的年轻后生脚下,不住地哭嚎着,求告着,“义士、英雄,求求您,饶过我等吧,如若日后,我等再敢为非作歹,就让我们满头满脸都长出疥疮,变成癞蛤蟆……义士,义士,求求您,就放我们走吧!”
那年轻后生身似寒松、傲然而立,面若寒冰,色如利刃,只略微地低下眉来,冷冷地瞪了这两个匍匐在他脚下,猪狗般不堪的恶少几眼,便把头转向了那旁站立着的、一直还是怒愤满胸,难以息止的潘岳,眼神中传递出来的信息,自然也是提请潘岳亲身决断此事。
可是,就是在那一瞬间,就只是因为瞬间触碰到的那年轻后生轻轻地,似乎很不经意、很淡然的默默地一瞥、一望,而后又很快挪离开、回避开的目光,却居然惹得潘岳的心头,蓦然间一阵岁月流红,令他惊讶、哑然了许久,也痴愣愣、呆呆地回想了许久……“为何这如水般清澈、倔强的目光,竟是这般的熟悉而又陌生?为何这如月般皎洁、绝世的面庞,竟是这般的令他感到亲近而又令他颇觉疏远?”他是谁?他明明身着着匈奴族飒然而又豪气的衣装,胸前飘摆狐狸尾,脑后斜插雉鸡翎,背弓搭箭,手握龙泉。他明明高秀挺拔、气宇飞扬、正颜厉色、男装满身,可是他,他的目光、他的面庞,却为何会令潘岳骤然之间便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曾经深深地刻印在他脑海心间,深深地左右着、干扰着、牵系着他的感情、他的人生,他的一切的一个人,一个姑娘,一个豆蔻年华,绝美而又绝悲,决然冷艳得像梦一般迷离的姑娘,她是他曾经的一见倾情,她是他一个未能实现的梦……
“安仁,安仁你怎么了?……”是妻子杨容姬带着女儿缓步走到他近前,轻声柔婉地一句呼唤,才把潘岳从梦一样虚幻、海一样迷茫的意境中,慢慢地唤醒了过来。
“哦,容姬,……”潘岳低低地答应了妻子一句后,便把近旁女儿的小手,稳稳地牵在了手里,人也随之缓缓地回过神儿来了,他抬起眼眸又下意识地望了望那位匈奴族的年轻后生,他看到他早已背转过身去,一直旁若无人般,丝毫也不被足下那两个跪地乞饶的恶少搅扰地、冷峻而又笔直地站立着,目光漫无目的地看向远方……似乎是在浏览着、涉猎着大街上愈渐喧闹的一切,而这喧闹的一切在他的眼眸中,又似乎是那样的如水无澜、如花无色,令他不在乎、不关心、提不起兴趣,更无所谓把他自己的心境融入于其中。
“兄长,决不能轻饶了此等败类!”从始至终,一直都是默无声息地站立在潘岳身后不远处,静静地观睹着眼前的事态,从未多言多语过一句的公孙弘,不明白恩公潘岳为何竟是这般的优柔寡断,为何还不速速作出定夺,哪怕是拳打脚踢,再好好地揍那群家伙一顿,也是能够解解恨、出出气的。于是,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火爆性子的他,提宝剑紧跨几步,便巍巍然站到了潘岳的身旁,光闪闪、寒凛凛的剑锋,锋芒一闪,便直接指向了那孙琦的脖颈处,而后又转回头来高声提醒着潘岳说道,“兄长,对于此等祸事决不能轻罚轻断,否则,人家会以为我们软弱可欺、任人宰割呢!”
此时,天上的太阳已经渐渐地歪过了头顶,稍稍安静、歇息过后的绮罗大街也慢慢地恢复了素常时的喧嚣,“金氏灯笼坊”的店铺门前,潘岳、刘渊等人的身边四周,大睁着好奇的眼睛,围拢过来看热闹的行人也愈聚愈多,都在莫名其妙地望着眼前乱糟糟、杂沓纷繁的景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潘岳当然也想尽早地了断此事,可是怎么了断?是就这样不痛不痒地放过这些恶人?还是把他们扭送官衙,打上几十大板,好好地出出胸中的这口恶气?十几载的宦海沉浮,官场跋涉,所见所闻、所经所历,潘岳觉得自己少年之时的那种义勇之气,已经被世事的险恶、人心的险恶,给消磨、泯灭掉了许多许多……他变得有些胆小了,怯弱了,他开始学会了思前想后,学会了权衡轻重,甚至学会了审时度势、虚与委蛇。如今的他,行事之前,总会不自觉地先想到他的妻女、父母、兄弟、亲人,他知道,他应该学会,应该有能力管控住自己,保护好他(她)们不受到任何伤害,不让他(她)们因为自己的冒失冲动之举而受到无谓的牵连。他想到孙秀如今早已不再是当年自己父亲琅琊太守府中的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吏,而是凭借着投机、阿谀,攀高附贵之能事恬居高位,高高地升任为了赵王司马伦府上的左常仕,说一不二的心腹之人,而且潘岳还曾有所听闻,说是孙秀的长子孙会好像已经和太子司马衷、太子妃贾南风的长女河东公主定下了姻亲,与司马氏皇家沾了亲带了故,孙秀这几年里的气势真可谓是蒸蒸日上,发达得了得!潘岳人在矮檐下,又哪得不低头啊!而眼前这作恶的孙琦,又本是孙秀的嫡亲侄子,只因其亲生父母早亡,从小便由孙秀抚养长大,自然也就如孙秀的亲生子一般不二。看如今,孙琦等人早已满头满脸青肿不堪,一直跪在自己的脚下苦苦地恳求、认错,而自己的妻子女儿,看状态也尚且安好,“唉,还是就此打住吧,虽然自己一向都很讨厌、憎恶孙秀的为人,但也没必要和他总是‘怨上加怨’。还是及早地平息了此事,日后深居简出,少要出来招惹是非也就是了。”思想到此,潘岳便扭头转身扶着妻子女儿,让她们和丫鬟圣莲一起上了罗远的马车,先且回归家中府上,好生休息。而后他才走回身来,冷冷地冲着那依然伏跪在尘埃的孙琦等鼠辈,使劲儿地挥了挥衣袖,“尔等滚吧!”
“兄长,你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放过这些恶人吗?”对于潘岳的决定,公孙弘实在有些不以为然。
“贤弟,还是算了,‘冤家宜解不宜结’……”潘岳的表情布满了无奈的、矛盾的阴云。
“哼,还不快滚!……”公孙弘还是有些气愤不过,趁机带着他的两个随从又狠狠地踢了孙琦和“胖青蛙”、“大舌头”几脚,口中愤愤地骂道,“滚!”
风浪过后,水面很快也就微波如鳞,潘岳听从妻子杨容姬的嘱托,临行时,还特意和公孙弘一起进到灯笼坊的店铺之内,好言安抚了那同样受到惊吓不浅的金氏姐妹俩几句,还把自己随身不多的一包钱两也放在了那姐妹俩的柜台之上,要求她们无论如何都要收下,好生奉养瘫痪在床的父亲,好生教养年幼的弟弟。
原来,这“金氏灯笼坊”里正值碧玉年华、美丽而又端良的姐妹两人,姐姐名唤金莹儿,妹妹则唤做金雪儿,她们的母亲因病早丧已有多年,父亲前些年时以兵卒的身份从军出征,跟随老将军王浑的军队征讨东吴之时,只因臂膀部位中了箭伤,医治不及时,一条胳膊已无劳作能力,后来不知何故,一条腿也跟着不能走路了、残了。一直照管着、看顾着她们姐弟三人的奶奶离世去后,莹儿和雪儿姐妹两人便挑起了家庭的全部重担,因为姐妹二人自小之时就相当的聪慧灵巧,能诗会画,又颇得奶奶真传,很有刺绣的功底,于是,她们两人便想到了经营、贩卖自己手工制作的各种绢灯、纸灯来养家糊口。只是从未曾想到,女孩儿家抛头露面,又因生的娇美,才无端惹来了事端,还连累了恰巧此时也在店内的、潘岳大人的妻子女儿跟着遭受凌辱……所以,对于潘岳的毫不见责与好心相助,姐妹两人自是千恩万谢又致歉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