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恩义
公孙弘,河阳城北门外五十里石盘村人士,自幼喜读诗书,善习弓马,家世虽是庶族出身,称不上什么名门显贵,但其父公孙良在小小的河阳,却也曾是名声赫赫的饱学之士,而立之年过后,还曾出任过数载河阳县的功曹,即县里的狱吏,对历代律令颇有些研究,而且公孙良其人,不但自己生性勤俭节约,从不奢侈浪费,且家教甚严,对自己的两个儿子公孙弘及其弟弟公孙存教导、管束得也是极为严格,所以在父亲的言传身教之下,公孙弘从小便非常知礼有节,性格随和,朗然有君子之风,乡里乡亲们对少年之时的公孙弘评价也都极为不错。
怎奈,人生祸福有如白云苍狗总是变幻莫测、瞬息万状,还在公孙弘年仅十五岁,小他七岁的弟弟公孙存只有八岁那年,他们的母亲就因病辞世了,自此,父亲公孙良便又当爹爹又当娘,辛辛苦苦地拉扯着他们兄弟二人,又过了有三年之后,未曾想到,也一病身亡于任所之上。十八岁的公孙弘苦泪横流,带着弟弟,扶着父亲的灵柩回归乡里,守制三年,家事从此变得日渐消乏。因为父亲公孙良生前之时,为人、为任,一向清介自守,并未攒得多少钱两留于身后,家中只存下几间遮风挡雨的破房子,连年累月下来,公孙弘兄弟俩坐吃山空,莫说是冬添寒衣、夏增凉意,就是连口中的吃食都明显地有些不周了。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公孙弘本来与霞渚村村内的,一家大户人家的小姐,名字唤做丁芸雅的,自幼就定有婚约,那丁芸雅家与公孙弘家曾经累世通家,丁芸雅的父亲丁泰与公孙弘的父亲公孙良儿时一起读书,一起长大,一起经历过许许多多载满他们二人纯真友情的难忘的故事,莫逆得形影不分,莫逆得就仿如同姓同胞的亲手足、亲兄弟一般。那丁泰长大成人以后,虽不曾似公孙良一般,在朝廷的衙门里供事,但是他却非常善于经营各种买卖营生,什么马匹、丝绸,粮食、蔬果,都多多少少地会涉猎一些。以致于长期运营、积攒下来之后,他不但成了霞渚村令人刮目相看的、首屈一指的富人,而且还于数年之前在河阳城城内购置下了一座很大的宅院,举家搬迁到了城里居住。
若是公孙弘的父亲公孙良尚且健在,按照两家的交好关系,再按照公孙弘出众的人品与才学,那丁家是不会有什么想要退掉这门亲事的缘由的。可是最近这几年里,公孙弘家屡遭变故,家境日益一贫如洗。而那丁泰家也早已不再是以往的格局,先前的模样。丁泰的结发妻子华年早逝,撒手而去之后,就只给他留下了丁芸雅一个女儿,彼时,尚在壮年的丁泰因不甘忍受孤独和寂寞,便又托媒人续娶了一房卫姓的妻子以续弦。一年之后,那卫氏很能随人愿地又给他添了一个健康、可人、招人疼爱的大胖儿子,这下,可把丁泰给乐坏了,满月酒就整整办了有一千余桌,亲戚朋友齐聚一堂来为他家的添丁之喜而送上自己的恭贺与祝福。
后来,丁芸雅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慢慢长大些后,其后母卫氏在她父亲丁泰心中的位置以及在她们丁家女主人的位置都慢慢稳当、牢固之后,那卫氏便开始暗暗地安下了私心,暗暗地盘算着这家产的继承与分配之事。她总是鬼迷心窍地暗自思想着,若是能够把丈夫丁泰挣下的这偌大家业,全数都归于她自己亲生的儿子一人所有,那该是多么舒心满意的好事一桩啊!可是,她又素知丁泰为人、经商,都是异常信守承诺的,如若想要从丁泰的口中提出与公孙弘家退婚之事,那本就是万万做不到,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即使如此,也不妨试一试滴水可否能穿石,绳锯木断之功力,于是,眼见着公孙弘家里境况一日比一日、日渐衰败之后,那卫氏便总是在丁泰的耳边吹风说是,“自古以来,男婚女嫁总要讲究个门当户对,那公孙家如今已然穷得叮当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你又怎么忍心、怎么舍得把自己的女儿嫁到那样的人家去受苦,况且芸雅自小就娇养惯了,偏巧又吃不得苦,依我看,还是给她另择一个官宦之家亦或是富庶之家的子弟为好。”这些话语,从表面上看,那卫氏绝对是一片菩萨心肠,完完全全都是为了她的后女丁芸雅好,可实际上,却是再为她自己和她自己的亲生儿子考虑,因为她自嫁给丁泰以后,就早有听闻,说是她的丈夫丁泰,与公孙弘的父亲公孙良生前本是无话不谈、无事不帮,几同生死的刎颈之交,而丁泰本人对他口中的贤侄公孙弘,一向以来,确确实实又是发自内心地喜爱和看中,也经常会不时地去周济一下困苦中的公孙弘小兄弟两个,倘或日后,丁泰真的要把女儿嫁给公孙弘为妻,那么,公孙弘与丁泰的关系可就近的不是一点儿半点儿了,那可是半子之劳的乘龙快婿,依照丁泰素日里对于女儿的娇宠、惯养,对于公孙弘的器重、视若亲生,说不定,为了免除他的女儿嫁过门去吃苦受累,丁泰心血来潮之下,最少最少都会把半个丁家白白地送到公孙弘的手上去。
于是,那卫氏除了经常在自己丈夫的耳边煽风点火以外,还会寻着良机,特意假装讨好似地,劝说着她的后女丁芸雅本人,向她无风三尺浪、推波助澜似地说道,“公孙弘家一定不吉祥,一定是埋下了什么阴霾之气,父母年纪轻轻就这般早丧,想来那公孙弘兄弟俩就算不是克星,会克死其父母,也定是个苦命、短命的苗子,恐怕日后也不大可能在官场和生意场上有什么出息,还是趁早断了这门亲事,另择夫婿为好。”
若是搁在旁人,后母的一番“金玉良言”,姑娘本人一定会斟酌考虑,思量再三,寻出个个中厉害,悟出个个中得失。可是这丁芸雅小姐偏偏却是个耳软心活,不怎么有主见,更不怎么看重真情真爱,只一向贪图享受,吃不起苦、更经不起事的人。尤其是,自从半月之前,三月三上巳节那日,她自家的远亲近邻,一起齐聚于城外不远处的一条河岸旁,大家一起玩儿“曲水流觞”(又名“九曲流觞”,是古时上巳节,“魏晋时以三月三代替”,所玩的一种游戏。觞,盛酒器,常为木或陶制,木制可浮于水,陶制两侧有耳,也称“羽觞”,因重于木杯,玩时须放在荷叶上才能浮水而行。每年农历三月初三,人们坐在“曲水流觞”石刻旁,利用上下游间落差,在上游放置酒杯,任其顺流而下,杯子在谁面前打转或停下,谁即取来饮之,彼此相与为乐,举觞相庆。)的游戏之时,她无意中碰到了其后母卫氏的娘家侄子,一个唤做卫学宾的少年后生,主动向她温情万般地献上了他自己的殷勤、爱慕之意,把停落在他近前的那觞美酒,用手端将起来,笑意吟吟地奉送到了丁芸雅的纤纤玉手之上,请她代为饮用。而那卫学宾生的肤白貌端、身形中上,也算得一表人才,故而,这丁芸雅小姐自那之后,便一颗芳心深深地、牢牢地、牵系在了她后母的侄子卫学宾的身上,总想着后母能够成其美事,成全他们二人的美好姻缘。
而那卫学宾自那日见了丁芸雅之后,自然也是日夜相思,愁眉难展,三番五次,几度拜托他自己的亲姑母,无论如何都要帮他了却了痒在他心头的这份相思债,可是他的姑母却总是推辞说道,她的后女丁芸雅早就与那公孙弘定下了亲事,若要悔婚,必得他的姑父丁泰同意才可奏效。
后来,那卫氏终还是抵不过她自己亲侄子的死磨硬泡,死缠烂打,忽而灵光一闪,自己又转念一细细推敲:倘或丁芸雅能够嫁给自己的亲侄子也未尝不是一件两全其美的好事,自己的娘家虽说衣食不愁,可也算不得什么富贵之家,丁芸雅若是嫁到自己的哥哥家里去,即便她的丈夫丁泰到时为了疼女儿,多多陪上些嫁妆家财,那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流到了自己的娘家去……如此想想,这还真是一件可圈可点可当促成的大好事!
于是,这桩事情两厢会意、不言而喻之后,那卫氏私下里便为自己的侄子卫学宾和后女丁芸雅暗自悄悄地开启了他二人互通往来的方便之门。每次,只要丈夫丁泰外出去做生意了,府中只剩下卫氏、丁芸雅,还有卫氏那不足五岁的小儿子在家之时,那素日里一向游手好闲却很会讨女孩子欢心、伶牙俐齿、贫嘴贱舌的卫学宾,便会趁着夜色迷茫,趁着傍晚间,府宅内到处都很寂静,很少有人走动之时,从丁泰家后花园的角门处悄悄地溜进院来,一直溜到丁芸雅的秀楼——飘香阁上,与丁芸雅一起幽会、玩乐。那丁芸雅小姐青春二八,嫩俏可人,却只图自己一见倾心,相会快活,全然不顾女儿家的矜持与忠贞,真可谓是,天生媚骨,桃李艳华,眉弯万种风流之态,目送勾魂摄魄之情,直引得那一向就喜欢招蜂引蝶、系恋女色的无术之辈卫学宾,整日整晚的盘旋、缠绕、依恋在她的的石榴裙边,欲罢不能,欲去不舍,欲醉欲仙,欲生欲死。
然而,这世间之事又岂能有一件能够做到天衣无缝、滴水不漏的,久而久之,身为一家之主的丁泰,必定也能从女儿平日里一些异乎寻常的举动中看出些什么“不一样”、听出些什么“不寻常”。他府上家中的丫鬟、奴仆对于此等胆大妄为之事,私下里也会偷偷地一言半语的说长道短,而这些有长有短的难听的话语,谁又敢保证,不会被偶尔路过抑或是恰逢突然归家的丁泰,乍然间听在耳中呢。
但是,这一切的一切,也只不过是平素常丁泰早已习惯了的生活中,时不时出现的一些偶然迹象,也并没有真正引起他的注意,那是因为,丁泰本身就是一个除了他自己的生意,对于其他的事情,都比较粗枝大叶、马马虎虎的人。一年四季,春夏秋冬,生意场上的事就已经忙的他不亦乐乎,他哪里还有什么闲心去多多关注其他的事情,更何况,他自己的女儿早就已经过了碧玉年华,突然间变得更爱打扮些,更喜欢带着丫鬟出去上街,开开眼界,那也是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内的事,只是有一点,丁泰觉得他是该好好地考虑、决定一下了,那就是他自己的女儿与公孙弘的亲事问题也早该提上日程,早该为他们二人择选个良辰吉日,好好地操办操办了。
这年冬天,天气比起往年来,似乎要冷了许多许多,雪覆山川,风嗖林野,天寒地冻,飞鸟绝迹。丁泰年前的最后一次出门做生意,因为路途遥远又因冰雪封路,车马需要缓行,所以整整在外耽搁、滞留了有一月之久,才得以回到家中府上。
虽说,丁泰对于公孙弘如今的家境也不是很满意,也非常不符合他嫁女儿的条件,但若与这些相较起来,作为一个父亲,丁泰更看中的其实还是公孙弘这个人,还是他自己女儿更长远的幸福。家境不好,他可以给与扶持,可以想方设法地助他一臂之力,人好,又不乏文韬和武略,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今年临近新年之际,他便打算着把公孙弘请来家里,和他商量一下迎娶自己女儿丁芸雅之事。
然则,公孙弘却没能接受到他的邀请,因为公孙弘彼时刚刚吃了官司,正在等待着官衙的传唤和判决……
原来,公孙弘家西邻,住着一户林姓人家,男主人是村里学堂的教书先生,妻子霍氏,两夫妻育有一女一儿,女儿年方十七,老来得子的小儿还尚不满九岁,一家人平平淡淡地过着一种和乐安稳的日子。可是好景不长,就在两年前,他们家这种安闲清平的生活却被打破了,终止了,因为那霍氏突然患病,半个身子不听使唤、偏瘫,以致生活不能自理,口齿也不再利索,要依靠别人喂水喂饭,端屎端尿……起初,那教书先生还能尽心尽力的和女儿一起照顾着妻子,忍受着妻子日渐变坏的脾气,可日子一长,他就有些受不了了,因为他自小也是生在书香门第,没有吃过什么苦,只是除了读书还是读书,成人后除了教书、写写诗文,也不会做些其他什么营生,至于每年的农忙时节,他跑去地主豪强家做工种地,也只是生活所迫,为了挣些额外的吃喝,勉为其难而已。所以,如今这样的家庭状况,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他服输了,认败了,他经常望着自己尚在少幼的一儿一女摇头叹息、长吁短叹,他白天要去教书,挣着微薄的收入,晚上回到家,还要照顾动弹不得的妻子吃喝拉撒……夜以继日的劳累,加上家庭生活的不顺心,使得后来的他,经常一个人蹲在背人处喝闷酒、以酒浇愁,想着自己没有任何展望的生活,而默然落泪,就这样煎熬了一年多以后,突然有一天,他从村里失踪了,不知去往了哪里,尽管他的女儿和儿子找遍了许多地方,亲戚朋友家到处都找过了,却都再也找寻不到他的踪影……于是,家庭的重担,便全部都落在了他的女儿林英的身上,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便默默地担起了照顾母亲和弟弟,照顾家的责任。
生活的艰难,一点一点地吞噬着林英少小单纯的心灵,她变得越来越坚强,越来越倔强了,与邻居公孙弘兄弟俩可谓是同病相怜……正是因了这种同病相怜,这种惺惺相惜,所以后来,公孙弘便也经常主动地去帮助林英做一些事情,比如挑水、砍柴,这些女孩子干来比较沉重的活儿。而林英则也会帮着公孙弘兄弟俩做一些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的活计,正处于青春年华的姑娘和少年,虽然心内对对方都产生了些许微妙的好感,但却从来也没有表露过,更没有做过什么有背礼法道德之事。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熬着、熬着,虽艰难,却也还算能平平安安。只是未曾想到,某一天的祸事临门,竟然是那样的没有任何征兆:那是今年秋末冬初的一个漆黑残夜,一个村里不学无术的无赖,一个三十岁余尚未娶上媳妇的赖皮男人,一个早就盯上了苦难中的林英一家,早就盯上了林英美貌的男人,竟似恶鬼幽灵般地闯入了林英的家中……
林英的容貌虽称不上芬芳占尽,惊艳众生的天人之姿,但在乡里村庄,在方圆百里的任何地方,那恐怕也是千里挑一,很难有人能比得下去的,眉弯新月,眼含秋波,青丝如瀑,高挑儿婀娜,虽说是乡野里土生土长,可那白皙粉润的肤色却是秀润水灵的自然,那俏丽娇媚的眉眼更是活泼多情的天然。
在没有任何家世背景和自身能力加持的乱世,美貌给一个女子带来的,确实不一定会是什么好事,就像林英这样的出身,这样的家境状况,这样的文弱娇嫩,被恶人惦记,遭恶人欺凌,似乎竟成了一种日常,一种司空见惯。
那个夜晚,月黑风高,那已经是晚饭后很晚很晚,接近子时之际了,村庄的四周围,家家户户都已经进入梦境的时候了,一个漆黑的身影乘着漆黑的夜色,悄悄地扒开林英家的柴门,撬开屋门,摸索着闪进了林英的卧房里……林英惊恐得已然差了音的呼喊“救命”之声,随之便震碎了那晚夜的宁静,惊起了远处的犬吠之声,声声撕裂着黑暗中的一切,呼喊声一声高似一声,继而又慢慢地变得嘶哑,慢慢地快要喊不出声音了……
隔壁的公孙弘在林英的第一次呼喊时,便被惊醒了,村子里有的人家,有的人也点起了灯烛,张起耳朵,疑惑地听着“是哪里传出的呼喊‘救命’之声?”公孙弘飞速地起身穿衣,抄起堂屋里的一根木棍,便飞跑进了林英的家中……彼时衣衫已经被撕成碎片、已然衣不蔽体的林英,还在死命地挣扎着,抗拒着,公孙弘气恼至极之下,一闷棍便打在了那恶男人的后脑勺上,之后趁着他迷迷瞪瞪地转身,还未看清自己之际,公孙弘迅疾又飞起一脚,朝着那男人的□□处径直踢了过去,那人随即便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手捂着□□处,发出了杀猪般的哀嚎声,“哭爹叫娘”地满地打滚……
村里很多被惊醒的人也跑来了林英的家中……林英裹紧了被子,哆哆嗦嗦、抽搐不止的哭泣声,那恶男人的哭爹叫娘声,还有围拢来的村民们愤愤的唏嘘声,以及那些叫嚷着“别让他跑了,赶紧报官”的明智之声,一时间嘈杂轰吵成一片,火把、灯烛,越聚越多,越来越亮,照亮了夜的黑暗,却照不亮人心的黑暗。
林英姑娘虽被吓得不轻,但总算是拼命抗争,又幸亏公孙弘赶到得早,才保住了她女儿身的清白,可那恶男人却被公孙弘踢得,估计是很难再做一个正常的男人了……时任河阳县守的潘岳接到了这桩案子的报官,详细了解完案情之后,潘岳也觉得此案棘手的很,按情按理,都是那恶男人作恶在先,虽然值得庆幸的是,林英并没有被他真正伤害到,保住了自己的清白,可那恶男人的丑恶行径却让他因此遭到了报应,落下了残疾,虽说他的残疾是公孙弘造成的,但公孙弘却是因了见义勇为,救人于危难……
“该如何了断?”那恶男人及其家人非要官家给个说法,替他们伸冤,讨还个公道,他们认为,那恶男人并没有真正实施到犯罪,反而自己却被毁了、废了,怎么着也得惩治一下公孙弘,否则,他们无论怎样都难咽下这口恶气。做恶之人居然堂而皇之地成了原告,受害的和救人的反倒成了被告?”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潘岳思之再三,本着惩恶扬善的原则,最后给出了如下的判决:
林英青春少女无辜受到欺凌惊吓,身体和精神都受到了极大地伤害,判李顺(恶男人的名字)赔付林英银百两,用以疗治其身心。
李顺虽也受了重伤,但却是深更半夜、登门入户,意欲对人家女儿图谋不轨,实属自作自受、自招祸灾,本应不与理论,但念在人道,本县会酌情请良医为他医治。
公孙弘侠肝义胆,救人于危难,虽出手有些重了,但念在实属正义之举,故无任何过失,且当奖励,奖励公孙弘日后就留在我的县衙听差。
如不服本判决,可以上告。
“好,潘县令判的好!”“真是大快人心,这种人就该得此报应,……”“是啊,若不然,早晚还得祸害别人……”堂下听审的百姓群中,一片叫好声和喝彩声。
这桩震惊了河阳的案子,当然也传到了丁泰一家人的耳中,丁泰不觉暗自为公孙弘的因祸得福而感到高兴,觉得自己一直没有放弃这个女婿,真的是做对了。可那边他的女儿丁芸雅却着了慌,她和卫学宾虽无夫妻之名,却早已有了夫妻之实,她要怎样才能说服父亲,把自己嫁给卫学宾呢?她思来想去,愁眉难展,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父亲丁泰一直都不喜欢,不看好卫学宾,觉得他一副纨绔子弟,不学无术的样子,终是难成大器。
丁芸雅愁,卫学宾当然也愁,可谁料,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没想到这卫学宾居然和那恶男人李顺还曾有过数面之识,还曾是一个赌桌上的赌友,于是,他便几番去看望这个李顺,在他耳边拱火,添油加醋,对他说,命根子被人踢坏了,那跟被人杀了有啥区别?怎么也得置那公孙弘于死地,才能出了胸中的这口恶气!这个潘县令明显着就是偏袒公孙弘一方,他都说了,不服判决,可以上告,告诉你,我舅父可是在当朝吏部郎裴楷府上任职的,我可以书信一封,告知舅父,拜托他求告裴楷大人替你主张,治罪公孙弘,若不然,这口气,你能咽得下吗?
“告什么告?你们以为那潘大人的家世就是好惹的?自古官官相护,又况且,你是自作恶,怪不得别人,还是以后本本分分的安生过日子,不给我招祸惹祸就不错了!”听到卫学宾之言,李顺的父亲,一个忠厚老实的庄户人,无奈又无奈地叹息着说道,“好在人家姑娘心善,并没找咱要那一百两银子,只是去看了看人家,礼数到了,人家也没难为咱,若不然,我就是砸锅卖铁,卖房子卖地,也凑不够那一百两银子啊!都是你那老娘不依不饶的,还想怎样?一个村子住着,做出这等事来,我这张老脸都被你给丢尽了!哼……”老人家有三子,李顺本是他的二儿子,他的大儿子和三儿子都是如老汉一样的本分人,唯有这个次子李顺,从小就是个调皮捣蛋不学好,不务正业之徒,老汉因了他的“不可救药”,没少抱怨说,他是随了自己那不贤老妻,如今闻听得卫学宾还要鼓动他的儿子上告,便没好气地唠叨了几句,试图拦下来,因为他的家境也不过是村里的中户,哪有闲钱为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去散播。
可那卫学宾却说,不用李顺出钱,此事他会鼎力相助,只要能治一治那公孙弘,出出这口恶气即可。
李顺被卫学宾鼓动的心活了,想想自己这一辈子都毁在了公孙弘的一脚上,不出这口恶气,也真是实在难活人!于是,他便求卫学宾代笔,替他写了诉状,托卫学宾舅父递送到吏部郎裴楷那里,那裴楷三十几岁的年纪,便已成了皇帝司马炎御前的红人,对于此等小事,本不屑一顾,怎奈看在卫学宾舅父多年跟随自己忠心事主的份儿上,二来也是想敲打敲打青年县守潘岳的“自傲和自负”,因为这裴楷大人虽然与贾充同殿称臣,却一直都不怎么喜欢贾充,而潘岳可是贾充举荐的河阳县令,还有一点就是,裴楷可是出身著名的世族大家“河东裴氏”,又成了征东大将军、京陵公王浑的乘龙快婿,且为人聪慧有识见度量,资质不凡,容貌更是英俊清朗,素有“玉人”之称,然就是他这样的“玉人”,上街出门时,也不曾有过类似潘岳那般“围者如堵,争相献花掷果”的“优待”,所以,理当折一折潘岳的翅膀,让他受些打击,也好能收敛收敛他的心性。故而,裴楷也就貌似公正地批了句“公孙弘过失伤人,实属莽撞,不可留在官衙听差!”。
潘岳在接收到吏部郎裴楷大人的亲笔批文后,自然只能奉命行事,虽爱惜公孙弘是个勇毅端正的人才,却也不得不放弃任用他听差的想法,公孙弘自那日衙堂判决后,追随在潘岳大人身边,虽只短短的十数日,却对潘岳的为人、为事之态,深感敬佩,素日只是如雷贯耳、只闻其名的“花县令”,亲身接触之后,才知百姓们所言果然不虚,真是太合他公孙弘的脾性了。
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是谁一纸诉状递送到了吏部郎裴楷的手里,这个卫学宾到底是什么来头,还有卫学宾与公孙弘的未婚妻丁芸雅之间关系的风言风语,其实,住在村里的公孙弘也多少是有些耳闻的,但公孙弘了解未来岳丈丁泰的为人,也了解丁泰迟迟不找他谈议他与丁芸雅婚姻之事的迟疑,所以,公孙弘经这一变故之后,便主动找到了丁泰府上,主动退掉了他和丁泰女儿的婚姻之事,这令丁泰没有想到,却也为他解决了踌躇难办之事,听说公孙弘要远走他乡,丁泰特意为公孙弘兄弟俩准备了一些盘缠,以表愧悔之意,公孙弘勉为其难地收下了……可是说来也巧,就在公孙弘辞别县守大人潘岳,辞别心中的眷念林英姑娘,准备带着弟弟上路远行之际,家中却突然悄无声息地行来了一队阵势威赫的人马,原来竟是公孙弘多年不曾来往,不知音信的亲姨母寇氏,在皇帝司马炎第五子,仅仅四岁的始平王司马玮的陪同下,来至到家中看望他们兄弟俩,更未曾想到的是,他们姨母的身份,居然是始平王司马玮的乳母,且司马玮待之一直都如亲母一般不离左右……这下,公孙弘可就再次成为了石盘村令人震惊的人物,许多乡亲前来他的家中道贺,都想亲眼看看皇帝的儿子到底生成啥个模样,威风成啥样,就连他的邻居——身心已然恢复健康的林英姑娘也来了。两日之后,公孙弘跃马扬鞭跑去了县衙,向县守大人兼自己口中的兄长潘岳告知喜讯,并深深拜别潘岳,潘岳闻知此讯息后,自然也是亲率县衙大小官员去拜望了一下始平王千岁。次日,公孙弘便带着弟弟一起,随着始平王的车仗前往了洛阳,因为,始平王的母妃——审氏娘娘有言在先,说可以让公孙弘兄弟到始平王府任个一官半职,只是这次,公孙弘还在始平王的默许下,带上了一个人,一家人,那就是林英姐弟,还有林英姐弟残疾的母亲,因为他感觉,他以后会有能力照顾林英一家了。
那丁芸雅后来自然也是如愿以偿地嫁给了她后母的侄子卫学宾,只是她以后生活的苦辣酸甜,就要由她自己亲自去品尝和咂摸了。
这就是公孙弘和潘岳以前的一些渊源往事,这次太学门外偶然邂逅的两人,一个是在陪着妻女闲游,一个是来此看望正在这里读书的弟弟……只因了清风明月般君子之交的相互欣赏和敬重,所以时隔多少年见面之后,两人依然还是那般得意气相投,情热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