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微 澜
“菡儿,菡儿……菡儿,菡儿……”
飘飘忽忽、虚虚幻幻、朦朦胧胧的烟雾迷乱之中,夏侯湛分明清晰地再一次看到了墨菡,看到了他曾经的最爱。还是那般的姿色绝伦,还是那般的柔情款款,还是那般的高华如云、淡漠如梦而又掩饰不住地热切如火……
“孝若,孝若,你醒了,你终于醒过来了,你可算是醒过来了……”一声声回响在耳边,亲切而又旭暖的呼唤,就犹似夏侯湛慢慢地睁开双目之时所感受到的,那丝丝缕缕、柔暖而又炙热的阳光一般,透过隔窗,渗过床帏悠悠然然地挥洒进来,挥洒进他的心绪,挥洒进他的情怀,令那时那刻间依然还处在昏沉、迷蒙之中的他,“蓦”地一下子便无比深刻而又无比深切地体会到了一种他从未留意过也从未感悟到过的、关于生命的一种切切实实的存在感,一种他在自己至亲骨肉的心底里、心目中无与伦比更无法割舍的重要性。
“母亲,目下是什么时辰了?父亲……”夏侯湛多么想他还能够像往常一样,从床上一坐而起,然后就精神抖擞、干劲儿百倍地赶去看望那些难民,排解他们的流离、忧患之苦,操持监督他们的房屋重建之事。但是此番,他自己的身体真的是已经消耗、透支的太厉害了,他力不从心,他已经没有精力去亲自做这一切,亲自去兑现他的“雄心壮志”了,他真的是太需要休整、静养、恢复一下了。
燥热的天气风丝不见,闷闷的心怀宣泄无处,夏侯湛才刚刚微微坐起的身子,突然间就止不住又是一阵阵虚汗淋漓,深感气弱体疲,浑身上下就有如散了架一般。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又乖乖地重新回躺在了卧榻之上。他看到了他卧榻边上正自凄然无语地站立着、泪痕满面地望着他的,他自己的妻子司马文萱。他看到了父母和妹妹那可亲而又再熟悉不过的面颊上,也都满缀着焦切万分而又难过万分的神情。他甚至还注意到了他的小外甥,那一直都是倚靠在他妹妹夏侯光姬身畔,白净可爱、懵懂天真的司马睿,居然也像个大人一般的面带愁情和疑惑地看着他。
“孝若,你可吓死母亲了,郎中说你是操劳过度才忧思成病的,这回,你可一定要好好地休养好了,再去管你那些烦心的公务!儿啊,你可是整整的昏睡了两天两夜才醒转过来的,自今往后,你再也不许胡思乱想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最最要紧的呀!……”
“母亲,文太守的女儿如今可好转些了?”夏侯湛依稀迷离地记得,他是在闻知副太守文衡的女儿平白遭人骚扰、惊吓,从而才联想到自己安置难民之法未免有些措施不当,情急气怒之下一阵急火攻心,才导致了昏迷不醒,所以他醒来之后第一件要问的事情,自然还是在关心着文衡女儿的恢复情况。
“听人讲,还不是很好,但总归是会见好转的,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孝若,你就放宽心吧,昨日午后,你父亲曾派人去文太守的家中打探过消息了,说是他家人言讲,那女孩子还是有些见起色的,所以,你就勿要再惦记这件事了,你要快些好起来才是啊!儿啊,你口渴不?可想吃些东西嘛?采玉,赶快去给你家大人倒杯热茶来。”
“喏,老夫人。”采玉应诺一声,便急忙跑去为姑爷夏侯湛端来了一杯温热的清茶。
夏侯湛起身稍微地抿了一口茶水,便又无力万般地回躺下了身子,双目似睁微睁、似醒又未醒,不想再说一句话了。
“孝若,你若还是放心不下,我可以即刻去到文太守家中,再探望一下他的女儿,可好吗?”司马文萱自从那日得到讯息,赶来府衙看望病重的夫君夏侯湛后,虽然一直都是衣不解带,忐忑难安地守候在她自己夫君的身旁榻侧,一直都在万分焦虑地担心着夏侯湛的身体状况,但是因为有公婆在前,这却也是自夏侯湛醒来之后,她的第一次出言说话,第一次走上前来柔声地问候着她的夫君,替他操心着他的心事。
“好吧,你就代我再去看看吧……”夏侯湛微微地睁开沉沉的眼皮,看了看他的妻子司马文萱后,便喑哑着嗓音,默默地点头答应了。
司马文萱看着夏侯湛应该是已经无甚大碍了,况且又有公爹婆母和小姑夏侯光姬一起守候在床边,照看着她的夫君,她即使暂时离开片刻,心里也是能够放心得下的,于是,和大家打过招呼之后,司马文萱便在她的两个贴身婢女采玉和映荷的陪伴下,去往了副太守文衡的府上问候探望。
“孝若,儿啊,你还是多少用口汤饭吧!若不然,你的身子骨可怎么撑得住呢?母亲马上就吩咐厨下给你做些羹汤,你略微地喝上几口,也是好的!”儿媳司马文萱离开走后,羊氏夫人又再次含着眼泪,无比心疼难过地寻问着她自己恹恹欲睡的儿子,寻问他可否要吃些饭食。
“不用了,母亲,我只想再睡一会儿。”夏侯湛弱弱的声音说完这一句后,便转过头去,昏昏沉沉地合上眼皮,昏昏沉沉地似睡非睡。
羊氏夫人泪眼微垂,默默地低下头来,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素日里那般风姿挺秀,那般卓然不凡的儿子,如今却病怏怏躺卧床榻,憔悴虚弱,水米不进,唇生燎泡,喉嗓嘶哑,满面通红,怨火难消……羊氏夫人只觉自己的心下一阵阵痛如刀割,烈如火焚,惶惶忙促而又无根无底,只觉她的那颗慈母之心翻卷难过得就像那爬满了败草的荒原般生机不再,又似那遭受了风霜的果木般叶碎枝头……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儿子的心里深埋着怨愤,压抑着情感,却又要一如既往,淡如素常地去生活,去做官,去如常地走过一年四季……只是这一年四季当中,她却再难看到儿子脸上那洋溢着热情和臆想的、最最真实、最最灿烂的“傻笑”了。儿子变得深沉了,淡定了,只是她猜不透也看不准,儿子的深沉和淡定到底是由年龄和时光写就的,还是儿子内心深处隐藏着的那份不如意造成的。儿子也许早就已经释然了,抑或是已经认命了,认命到已经没有什么绚烂的景致和娇灿的容颜,能够让他再次开怀,再次燃点起生命的狂热。也许儿子的那颗心早就已经注意不到那春的盎然,夏的绚丽了,在他心头处留存最多的,恐怕就只剩下那秋的萧条,冬的孤寂,还有他自己目中那一片展无所展,望无所望,灰蒙蒙无聊无趣的仕途人生而已了。
方才,就在方才,她又真真切切、真真实实地听闻到了儿子的梦中呓语,听到儿子在昏迷恍惚之中,神志游离之际,又喊出了那个深深烙印在他心底的名字,“菡儿,菡儿,……”
羊氏夫人其实又何尝不知,她的儿媳司马文萱对于儿子夏侯湛梦中的那些呼唤之语,一定会远比她听闻得真切,远比她听闻得清楚。对此,羊氏夫人也真的是实在有些理解不来,整整快十六年了,十六年的光景难道什么都不曾变,都不曾流逝掉吗?两个从未相守,天涯远隔的,曾经的有情人,怎么就那么的难以忘怀?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羊氏夫人发自内心地承认,她的儿媳司马文萱称得上是个好媳妇,她自己的儿子夏侯湛对于司马文萱而言,事实上也早就有了那份真正意义上的夫妻之情,恩爱之义,只是他们两人的这份夫妻情,这份恩爱义,在她自己儿子的心中好像从来都不曾浓烈,不曾热切过,似乎只是一种潺潺流水般的日渐累积之情,渐愈累加之义。可是谁又能够否认,这样的感情不是真正的夫妻之情,这样的恩义,不是真正的夫妻之义呢?
羊氏夫人作为母亲,又何尝不想自己唯一的儿子能够过得甜蜜幸福,何尝不想她和夏侯庄老夫妇二人能够早日地抱上孙子,早日地当上祖父和祖母,三代同堂,乐享天伦……可是,没有,他们始终都没有,没有能够拥有这种平常百姓之家最平常不过的,对于儿孙满堂的期盼与渴望。这样的期盼与渴望,尽管本应平常地伸手即可触及到,然而她和她的丈夫夏侯庄却总也没能拥有这样的幸运和轻松,不知道为了什么,也不知到底是因了何故,她的儿媳司马文萱从走进她夏侯家门一直至今,虽也曾两番小有动静,但最终却一直都未能安胎十月,一朝分娩,给他们夏侯家诞下一脉骨血。所以,这种对于三代同堂的期盼与渴望,这么多年以来,竟熬成了他们老夫妇二人心底里如同驾彩虹,上九天一般难以实现的梦。
“母亲,适才府上家中差人来报,说是我的表嫂和表侄女锦茹一起来了家中,此外还有几位哥哥属下的官员也来探望哥哥的病情。管家请询,我们一家是否要着人回去待客,抑或者是让他们前来这里探看哥哥?”女儿夏侯光姬轻步走至羊氏夫人的身侧,轻声轻语的几句告知,才把正自深陷于一片愁思和忧苦中的羊氏夫人,蓦然间唤醒。
“铜环,你哥哥眼下最需要安静地休养,不便见客,若不然,你就代替母亲陪着你父亲去至家中一趟吧,替母亲款待一下你表嫂母女,母亲还想继续在此陪着你哥哥,照看着他,等你嫂嫂回来后,母亲再回府。”
“那好吧,母亲,女儿都听您的。”夏侯光姬话语说完后,便又驻足静立,关切非常地看了看她病床上的哥哥夏侯湛,而后才又转过脸来,对着她可爱的儿子司马睿说道,“睿儿,你是要和娘亲一起回太守府,还是要在这里陪着舅舅和外祖母啊?”
“娘亲,睿儿想看着舅舅,……”小司马睿一直都是以一种半趴半立的姿势,安安静静地呆在夏侯湛脚下床榻的边儿上,自顾自地玩弄着手里的一个小型木制弓箭,他偶尔也会抬起一双幼稚顽皮而又不失聪慧的亮亮的眼眸,踮起小脚,看看床榻上躺着的舅舅和床头处坐着的外祖母,当他听到娘亲寻问他时,他即很快地回过小脸儿,不假思索地回答了夏侯光姬一句。
“那也好,不过睿儿,你一定要听外祖母的话,不可吵闹,舅舅还在生着病呢!”
“睿儿记住了,娘亲。”
“母亲,那女儿就先和父亲一起回太守府的家中了,哥哥和睿儿就全靠您照顾了。”夏侯光姬嘱咐完自己的儿子,又和母亲羊氏夫人打了声招呼后,便跟随着父亲夏侯庄一起出了府衙的正门,乘上马车离开了。
夏侯庄作为父亲,见到病重至此的儿子夏侯湛,心内的担忧和挂念,其实一丝一点都不比他的夫人羊氏少。虽然在儿子的病榻前,他自始至终就只是那样满面凝重、眉间紧锁地站立着,在不远处默然无语地望着他自己病容倦倦的儿子,除了在心中细致又准确地记住了郎中的叮嘱,记住了郎中关于他自己儿子病情的每一句讲述之外,一直以来,他连一句关心儿子的话都没有讲过,也没有问过,但是,对于儿子夏侯湛方方面面的关注,对于儿子为人、为官的训教与扶持,却是他时时刻刻、年年月月都不曾有过丝毫疏忽和懈怠的事情。儿子夏侯湛在他的眼里、心中,就像那一丛熊熊燃烧着的烈火,有着无穷无尽的热情和力量,又像是暴雨来临之前,那一直沉闷着的、阴霾滚滚,郁郁难捱的天,然而无论是儿子爆发时的浓烈,还是忧闷时的昏沉,他认为,他的儿子都应该有能力也应该有担当,控制住自己,挽救起自己,因为他是一个男儿,一个顶得起天,立得起地,输得起,也赢得起的,他夏侯家门的优秀的男儿!
“睿儿随外祖母到外面的屋中去玩儿吧!舅舅已经睡熟了,我们不在这里打扰舅舅了,走吧,睿儿!”丈夫夏侯庄和女儿夏侯光姬离开府衙回往太守府家中,前去待客走后,羊氏夫人细细地端详着儿子夏侯湛的面色,看似已渐渐地有些起转,原本一直都是通红通红的两颊和额角已在慢慢地蜕变、慢慢地恢复成淡淡的红润之色,睡意深沉,鼾声渐起,羊氏夫人这才终于缓缓地放下心弦,站起身来随口吩咐了两个丫鬟,留在儿子的门外伺候,转而即笑眯眯地连连招手,轻声地唤着她的小外孙司马睿,同她一起到外面的厅堂中去休息、玩耍。
“外祖母,……”听到外祖母唤他,司马睿便很听话地举着他自己手里一直都在玩儿的那个木制弓箭,“颠颠儿”地来到了羊氏夫人的跟前,扬起小脸儿,叫了声“外祖母”后,便很乖很乖地牵着自己外祖母的手,随着外祖母走进了舅舅屋外的厅堂之中。
羊氏夫人在厅堂落座之后,不由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一直揪紧着的每一根神经,总算是可以稍稍地舒缓、安适一下了。哪个儿子不是母亲的心头肉,哪个母亲不盼着自己的儿子平安、幸福,虽然如今的羊氏老夫人,早就已经感悟不到这么多年以来,她自己儿子夏侯湛心头的那份幸福,到底还残存着几分,又或者是已然增加了几许,但最起码,她要看到她的儿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羊氏夫人就这样边休息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面前伶伶俐俐、乖乖巧巧的小外孙司马睿,觉得那聚积于心头处的阴云,总会因了这个孩子的陪伴而莫名地消散一些,而那一直存续于她心头处的希望,也会莫名地跟着增添些许。是啊,这世上,似乎只有成年人眼中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才是最快乐、最无忧,最不辨黑白的。如此昏乱繁杂的人世,也就只有在这些孩子的眼中才是最最美好的,然而这世间又有谁能够永远都不长大呢?自己的儿子夏侯湛幼年之时,也曾经是这般的天真无邪、无思无虑的,可是目今……唉,羊氏夫人一边默默地暗自思想着心事,一边又忍不住把目光直直地锁定在她眼前独自玩耍的小外孙司马睿的身上,笑容蔼然地看着他,她觉得这孩子别看才仅仅七岁的小小年纪,然而却是机灵、懂事,乖觉的很的,就好像他很能看懂长辈们的心事似的,自从来到这府衙之中,见到病重在床的舅舅,小司马睿似乎一下子就跟着安静下来了,再也不曾寸步不离地缠着他的娘亲,也不再随意地跑来跑去地胡闹了,而是一直都很乖很乖的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待在长辈们的旁边,静静地玩儿着,静静地看着……这孩子的模样生得很像他的娘亲,自己的女儿夏侯光姬,神态举止又像极了他的父亲,总是一副大模大样“小大人儿”的感觉。
俗语不是常说吗?“隔辈人最亲”,确实如此,羊氏夫人看着自己小外孙司马睿的表情,就像是在看着一件她自己最为至珍至爱的珍宝一般。恍惚之中,她总是在祈望着、想像着:若是自己也能有个如睿儿一般聪明、乖好、可爱又俊俏的孙子,她夏侯家门早日有后,那该是多美的一桩喜事啊!
“睿儿,过来,到外祖母这儿来,外祖母想和我的睿儿说说话。”
“外祖母,……”小司马睿窜窜跳跳地快跑着,来到了羊氏夫人的近前,稚嫩又脆生地喊了一句“外祖母……”
“嗯,睿儿,外祖母的睿儿好乖,睿儿告诉外祖母,你可曾读书认字了吗?”
“外祖母,睿儿读了《论语》了,……外祖母,您都问过睿儿好多遍了。”司马睿的小脸儿上奇奇怪怪地爬满了四个大字“莫名其妙”。
“哦,是吗?是外祖母糊涂了,自从睿儿的舅舅病了以后,把外祖母急得都颠三倒四的了。”羊氏夫人伸出手去,慈爱万般地抚摸着自己小外孙的头,和蔼地笑着,自叹自怜自忧伤。
“外祖母,舅舅怎么病了?睿儿都不生病呢!”
“那是因为睿儿的小身子骨壮实,所以才不会得病,舅舅的身板儿一直也都和睿儿一样壮实的,只是舅舅早就长大了,是成人了,成人有成人的烦恼,有许多事情要做,所以就累倒了,累病了,舅舅小的时候啊,也像我的睿儿一样很少生病,每天都淘气得要命呢!”
“外祖母,睿儿就只得过一次病,……”
“哦,是吗?那睿儿得的是什么病啊?也像舅舅这样躺在床上不起来,病得很严重吗?”羊氏夫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还情不自禁地又把自己的小外孙亲亲热热地搂进了怀里。
“睿儿就是拉肚子,拉了好多天呢。”
“哦,是这样啊,那都是谁陪着睿儿,照看睿儿的?睿儿肯定把娘亲给急坏了吧?”
“嗯,娘亲都哭了,父王也来看睿儿,还有二娘、三娘、四娘她们都来了,还有牛叔叔也来看睿儿……他们好多人都来了。”
“哦,那睿儿的二娘、三娘、四娘对睿儿好吗?她们喜欢睿儿吗?”
“睿儿不知道……牛叔叔喜欢睿儿。”
“睿儿,你说的这个牛叔叔,他是哪个呀?”
“睿儿不知道,外祖母,牛叔叔给睿儿作木头宝剑,还和娘亲一起看着睿儿玩儿。”
“那睿儿的父王也经常陪着睿儿和娘亲吗?”
“没有,父王总也不陪睿儿,不来看睿儿。”
“……”听闻到这里,逗着自己的小外孙,闲话闲聊闲叙到这里,羊氏夫人的心头不知为了什么,竟突然间莫名地怦然一颤,莫名的一种冰凉感沁透心怀!
细数岁月,流年如水,儿子夏侯湛的幸与不幸,羊氏夫人都是心知肚明,也都是跟着亲身亲历过的,可是女儿夏侯光姬的生活,难道也过得不尽如人意吗?不,不会的,一定不会,女儿她贵为琅琊王府的世子妃,司马氏的嫡系至亲,总不至于每天的日子也都是在一片压抑和忧闷中渡过的吧!那司马觐虽说这些年里,也相继纳了几房妾室进府,可对于他的结发妻子,正位上的世子妃,自己的女儿夏侯光姬,应该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女儿她……唉,真是一波愁又续上一波怨,肯定不会的,不过是自己想得太多、忧虑得太多了,这么小的孩子,说话有一言没半语的,又岂能全都当真呢?岂能听风就是雨的跟着胡思乱想呢!
“外祖母,外祖母,您怎么了?您热吗?睿儿给外祖母扇风吧。”心头的愁绪爬上了额头,钻入了脑海,羊氏夫人止不住猝然一阵头发昏、眼发黑,忙用手下意识地扶了一下旁边的几案,而后便把头微微地歪在自己的手肘上,眉微锁,目微合,想要稍微地闭目养神一下……可是旁边的小司马睿因为注意到了外祖母如此不同往常的模样,注意到外祖母不再看他,也不再逗着他和他说话了,便以为是自己的外祖母有些难耐天气的炎热,于是,他便立即扭回身去,快跑着从旁边的另一张几案上拿来了一把扇子,高高地举过头顶,想要给自己的外祖母扇风解暑。
“不用了,睿儿,外祖母不热,睿儿自己在这里好生玩耍,外祖母想到里面的屋中去歇息歇息……”羊氏夫人说完这些话后,便在两个贴身仆女的扶助下慢慢地立起身来,竟自努力地定了定神,稳了稳心绪,和蔼地看着自己的小外孙笑了一下后,便移转身去,进到了儿子夏侯湛屋旁的另一间内室中去休息。
忧思千般、愁闷万缕、混混沌沌、心事重重的一个清晨,一个隅中,就这样无声无息、无悲无喜地,悄然从指尖流逝而去……
日近午时之际,司马文萱从副太守文衡的府上家中返回府衙的后堂,带回来的消息是:文衡的女儿还是怯生生地很怕见到陌生人,精神状态依然不是很好。
夏侯湛又经过小半晌的昏睡和憩息后,慢慢地已然能够从床上坐起身来了,体力和气力看似都跟着恢复、还原了不少,腹内也能感觉到些许饥饿,除了喝下郎中开好的药水,也很想吃些饭食来解饿充饥了,只是下床走路之时,还是免不了有些目眩头晕,步下轻浮,但估计再养上个一天半日的,凭借着夏侯湛常日里那铜浇铁铸般虎虎生威的体魄,应该是又可以为他一直都牵挂在怀的公务,一直都牵挂在怀的难民们去奔波忙碌了。
夏侯庄和女儿夏侯光姬一起,午饭之前也从城东的太守府家中待客而归,随行而来的,还有夏侯湛的远房表嫂陈氏夫人母女俩。大家一起进到后堂夏侯湛的屋中后,夏侯庄还把那些儿子属下官员们的殷勤探望之意,稍带给了自己的儿子夏侯湛知晓。
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过后,日子似乎又可以渐渐地恢复如常了,看到自己心肝儿似的儿子夏侯湛身体开始大好了,羊氏夫人存聚于心头的那层层愁思也就跟着慢慢地烟消云散了,那因为忧怀、挂念女儿夏侯光姬而猝然产生的头痛之症,在她稍事休息、小睡一会儿后,也随即就好转了很多,所以,她便也没同家里的任何一个人讲说起她曾经头痛之事。只是作为母亲,她的心里却莫名没来由地因为女儿而系了个大大的“愁疙瘩”。
黄昏时分,晚饭过后,司马文萱陪着自己的夫君夏侯湛留在了府衙的后堂养病、安歇。而羊氏夫人则是再三又再三地千叮咛、万嘱咐了自己的儿子、媳妇好一番后,才随着丈夫夏侯庄一起带着女儿夏侯光姬和小外孙司马睿,分别乘上两辆宽敞而又清雅的马车回到了太守府的家中安顿、住宿。陈氏夫人母女两人则是被安排住进了太守府的一个专供客人留宿的别院中,说好小住两三日之后,便同夏侯光姬母子一路,启程回返洛阳。
月半弯,天幽蓝,静寂的夏夜风丝淡。池水清,庭花艳,母女促膝,推心置腹在纱窗前。
“铜环,自打你嫁进琅琊王府,母亲就一直想着自己的女儿成了司马家明媒正娶的世子妃,一定会过得很幸福,如今睿儿也都这么大了,铜环,母亲只想嘱咐你一句,不管怎样,你都要和司马觐好好地夫妻相待,可千万莫让母亲再为你担惊受怕的!”羊氏夫人关切无限地拉紧女儿夏侯光姬的手,说话之时,她的眼眸中自然不自然地好像总是在有意地、暗暗观察着她自己的女儿,观察着她女儿表情上一些微妙得不易察觉的变化。
“娘,您怎么突然间想起和女儿说这个?”听到母亲的蓦然相嘱托,夏侯光姬的胸腹之中不自觉地便一阵苦楚滚涌上来,几许惆怅堆排于脸上,“娘,您大可不必替女儿担心什么,女儿如今不是一切完好地坐在您的面前吗?”
“铜环啊,娘知道你的脾气素来也很倔,若是有什么委屈和不满,只管对着娘说道说道……”
“娘,女儿没什么好说的,王侯将相家的女人不都是这样过日子的吗?司马觐他日后即使纳得再多的妾室进门,女儿也都早已无所谓,早就已经习惯了!”
“唉,是啊,铜环,其实母亲又何尝不知,司马家的人又有几个能稍稍讲些情意呢?想当初,若不是他们琅琊王府哭着喊着的,非要与我们太守府结下这门亲事,娘还真的没想过要把你嫁进他们司马家……还有你哥哥也是这样!想想你们兄妹两个幼小之时在咱们太守府的家中,何曾受过半点儿的委屈,可是如今……唉,娘也经常看着你哥哥,觉得好陌生,娘总是觉得娘心里的那个儿子不应该是这样的,真的不应该是这样过活的,娘好像再也看不到你哥哥脸上那发自心底的笑了!”
“娘,其实说起来,哥哥无论怎样都要比女儿幸福得多呢,司马文萱算得上一个好女人,对哥哥也是一百、一万个的真心实意,要怨就只能怨哥哥他自己,怨他心里藏着的那个人,藏得太深太久了……这大概就是因了人的贪婪吧,得不到的总是在心里想着、念着,得到了的又不懂得珍惜……娘,不管哥哥他这么多年里有没有真正地把司马文萱当成他的妻子,可司马文萱却始终都是那个唯一陪在哥哥身边的人,这样说来,司马文萱又何尝不是幸福的,即使当初,她并不是哥哥最倾心的那个人,可您几时见到过哥哥像他司马觐一样,左一个妾室右一个妾室地迎进家门,抑或者是去至那青楼楚馆胡行乱来着,……”
“是啊,铜环,你说的又何尝不是呢。说到你哥哥,娘其实最近这几年里一直都埋着个不敢说出口的想法,娘不瞒你,铜环,你可知道你的这个远房表嫂陈氏,为何总是喜欢借故到咱家府上来吗?”
“女儿不知,……”
“铜环,你看你那锦茹表侄女如何?其实你这个远房的表嫂已经向母亲提过很多次,说是有意想将她那一心向佛的女儿(后主刘禅的孙女,夏侯湛兄妹的从祖姑张氏夫人,本是刘禅的第二任皇后,说来这里面还隐藏着一段前辈先人之间因缘际会的陈年往事。据说当年,汉末名将夏侯渊(夏侯湛的曾祖父)的侄女,曹魏将领夏侯霸的从妹夏侯岚,在独自出城去捡拾柴禾时,恰巧被打从城外带兵经过的张飞看到,因见其貌美便掠了去纳为妾室,后来张飞随蜀主刘备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刘备入川定都称帝后,早就有蜀汉“五虎上将”美名之称的张飞被加封为车骑将军、领司隶校尉,封西乡侯。而夏侯岚也妾凭夫贵逐渐过上了人人艳羡的侯门贵妇的生活。后来张飞的妻子即张飞长子张苞的母亲去世之后,夏侯岚便继任为张飞的正妻,并先后为张飞诞下两个花样容、月样貌且又聪慧非常、知礼知节的女儿,长女敬哀皇后于章武元年(221年)被刘禅纳为太子妃,建兴元年(223年)被立为皇后。建兴十五年(237年)薨,葬于南陵。次女张忆容于建兴十五年(237年)入宫为贵人,延熙元年(238年)正月,被立为皇后。蜀汉灭亡后,张氏夫人忆容即跟随夫君刘禅迁往洛阳生活。271年冬,后主刘禅离世去后,忆容夫人便与儿子刘瓒、儿媳陈氏一家人蛰居府中相依为命,小心翼翼、深居简出,直到后来,因为夏侯家的后人想要把先祖夏侯渊的陵墓从蜀地迁来许昌,张氏夫人一家也曾受邀参加,所以,便与夏侯湛一家人攀上了亲戚,来往也算亲近。)许给你哥哥为妾,她说,她看出她的女儿锦茹只有在你哥哥的面前,似乎才会对这个世间有了那种不一样的兴致。可是娘却从来也没敢把这件事儿向你的哥哥、嫂子提起过……锦茹那孩子生的也挺俊俏乖巧,又很钟情于你哥哥,你哥哥若是能够纳了锦茹为妾,以她刚刚二十几岁的青春年纪,肯定能为咱夏侯家添丁进口、传宗接代,可是你哥哥的那个脾气,唉,娘这辈子也是白要强了呀,你弟夏侯淳虽然八岁上就没了亲娘,被养在外宅,论资格、论名分,都及不上你哥哥的一个零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父亲就只有你哥哥这一个儿子呢,可人家如今过得却比你哥哥好,有妻有妾有儿有女,官职混的也不比你哥哥的小……”
“娘,您所有的心思,女儿都懂,但女儿还是要劝您省了这份儿心吧,您还是太不了解哥哥了,锦茹虽好,却一定不是哥哥想要的,又况且,您觉得司马文萱肯依吗?会答应吗?……娘,这世上难得有哥哥,还有哥哥的义弟这般,一生只会娶一个女子为妻的好男人,女儿劝您还是成全了哥哥的那颗心吧。至于生儿育女,传宗接代,那也都是命里注定的,女儿自知此生自己是无福的,注定了要过这种乱七八糟、争风吃醋的日子!”
“铜环,娘知道你心里苦,可这就是我们女人的命啊,你父亲年轻时对夏侯淳母子,那也是百般宠爱的,娘以前不也没少和夏侯淳他娘争风吃醋吗?所以说呀,他司马觐虽然可以纳了一房妾室又纳一房,但我们身为女人,这一辈子,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别人说出什么闲言碎语来的!”
“不用娘嘱咐,这些女儿自是知道。”
“那就好,铜环,娘看着,你哥哥的身体也是好得多了,他这许昌的灾情安顿得也多少有了些眉目,娘想着,再过个一日两日的,你就带着睿儿先且回洛阳的家中去吧,让你哥哥派人护送你回去,也免得你离家日子多了,琅琊王府的那些闲人们,背地里嚼你的舌根子。”
“嗯,女儿知道,女儿都听娘的。娘,女儿不在爹娘身边时,爹娘也一定要保重身体才好。”溶溶的月色透过纱窗浅淡在烛光袅袅的幻影里,夏侯光姬起身亲自为母亲端来了一杯温热的香茶,“娘,莫要再替女儿操心了,女儿早已为人妻、为人母,熟谙世事,一定会全力保全住自己和睿儿的,倒是爹娘二老年纪越来越大了,要多多珍重才好。”
羊氏夫人接过女儿递到她手中的青瓷茶碗,低下头稍微地呷了一口茶后,便随手又把那茶碗放置到了旁边的桌案之上,接着对着女儿言道,“娘知道的,铜环,娘眼下总在担忧的就是你哥哥,那副太守家的女儿若总是不见好转,也真是够你哥哥愁的,怕的是你哥哥好心为灾民,反倒给自己惹了一身的麻烦,娘是惧怕人心叵测呀,怕是有人会趁机参奏你哥哥救灾措施不当,枉自害了人家的女儿啊!唉!你哥哥突然病倒,除了劳累,大概也是因为这事儿给愁的。”
“是啊,娘,哥哥他累就累在,他太想凡事都做到完美了,苦就苦在他太重情意了!娘,女儿本来是不想对您言说的,可若是不告诉您,又怕您总是替哥哥不明来由的担心。”
“铜环,难道你哥哥病重至此,还有着什么别的隐情吗?”
“娘,今日女儿和父亲一起去迎待那些来探望哥哥的官员之后,父亲曾特意唤来富安,向他寻问那日晌午之前,富安曾来此禀报,说有位道人要求见哥哥,未知那道人是何方神圣,特地来此求见哥哥,又是为了何等样事。”
“哦,是有这么一回事,娘也记起来了,是啊,咱们家与什么江湖道人一向素无来往,你父亲可曾问出,那道人要见你哥哥,到底是为了何事吗?”
“娘,富安说,那道人并没有通名报姓,只说他自己是受人之托,给哥哥送来了一箱黄金用以解救时下的灾情,哥哥后来就难过得连一口午饭都没有吃下,午后之时,哥哥又得报说,副太守文衡的女儿出了这般事情,所以他一时情急之下就病倒了。”
“铜环,那道人可曾言讲,他是受谁所托,给你哥哥送来这样的重礼吗?”
“听富安讲,好像是嵇墨菡,因为哥哥当时一直都在向那个道人打探嵇墨菡的情况。”
“原来又是为了那嵇墨菡!唉,铜环,看来这嵇墨菡可真是你哥哥命里的克星啊,整整十多年了,他们两个人怎么就这么得难断难了呢?你哥哥这一生,真的是要毁在那嵇墨菡的手里了!”
“娘,您这话就言重了,其实在女儿看来,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感情吧,硬生生被捆绑在一起的两个人,虽是夫妻却不一定会有这般长久、这般深重的情分,只可惜,他们两人此生有缘无份,终是不能相守!”
“但是……铜环,难道你没有觉出,你哥哥对那嵇墨菡好得简直都忘了他自己是谁了吗?他那么高傲不羁的一个人,在那嵇墨菡的面前,竟然可以做到那般的低眉顺眼,唯唯诺诺,这还是娘眼中那个傲视一切的儿子吗?他对嵇墨菡这样的痴情,难道不可怕吗?”
“娘,可是女儿看到的那个时候的哥哥,才是最幸福的。女儿这些年里拜他司马觐所赐,见识过的美貌女子可谓不少,但这世间又有几人能比得上嵇墨菡的姿容和气韵呢?这就难怪我那样出色的哥哥,也会为了她而没了自我!娘,难道您不觉得,这世上最可悲的事就是有情人劳燕分飞,无情人反倒终日相对吗?”
“唉,铜环,反正事已至此,也就只能这样了,其实,你哥哥的亲事,娘当初之所以会为他选择司马文萱,还是因为听了你外祖母的一句话。外祖母生前对你们兄妹两人宠爱得如珍如宝,曾对娘言说,以你哥哥的性情,将来一定要给他迎娶一位保得住他仕途和平安的妻子。你外祖母当年可是大魏国出了名的才女,‘辛宪英’的名字,那可是令多少善谋善断的男儿都挑大指称赞的。所以她老人家便一直都是我们羊氏一门的主心骨,更是娘的主心骨,故而,娘就把你外祖母的这句话当成了‘圣旨’和‘灵丹妙药’一般……”
“娘,外祖母她老人家的善于鉴人知事,女儿也是耳朵里早就生出茧子来了,但是娘,这感情之事,可不是任何一个局外人就能够随意谋断的,那是只有当事者自己两个,才最能鉴知清楚的……”
“是啊,如今想来,娘也认为是这样的,但却为时已晚了,已成定局的事情又不可能再重新来过……唉,难道终究还是娘的私心错了吗?因为娘私心里根本就不想让你哥哥把那嵇墨菡娶进门来,她可是与司马家有着解不开的杀父之仇啊!……”
话讲道这里,羊氏夫人的表情不由得陷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重之中,“铜环,如今要说起以前的那些过往来,可就有些话长了,可是许多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不容得娘不三思而定啊……当年,你父亲有个堂叔,唤作夏侯尚,娶了大将军、大司马曹真之妹德阳乡主为妻,后因他过分宠爱一个小妾而超过了他的正妻德阳乡主,文帝曹丕便派人绞杀了他的那个小妾,夏侯尚遂因此悲伤至极,以致病重在床,精神恍惚,听人说,埋葬完他的那个小妾之后,他仍然还是忍不住日夜思念,又外出去至墓地祭拜他的小妾,一代名将后来就因为此事而病至垂危,抑郁而终啊!夏侯尚的女儿夏侯徽很有见识器度,嫁司马师为妻,年纪轻轻便为司马师先后生下了五个女儿,却因为司马师对于出身曹魏家族的她心存顾忌,最终还是被司马师无情地给毒杀了。还有夏侯尚的儿子夏侯玄,你们的太初伯父,只因与人密谋,意图除掉曹魏逆臣司马师,结果事情败露,全家被杀枉死啊!铜环,可还记得太初伯父的长子,你们的夏侯禹哥哥吗?他只长你哥哥一岁,从小便与你哥哥情意相投,仿如同胞兄弟一般,可惜小小年纪就随其父含恨而亡啊!娘真是不敢细想,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世道!娘又怎会看不出,那嵇墨菡对司马家的杀父之仇恨之入骨,倘若你哥哥娶了嵇墨菡为妻,而你哥哥对嵇墨菡又是那样得俯首贴耳、言听计从,一旦日后做出什么祸事来,牵连的可是我们夏侯一族人的生死啊!”
“娘,这些先人的往事,女儿以前从没听娘提起过,不过夏侯禹哥哥的悲惨遭遇,女儿自是心知肚明,历历在目的,……”母亲口中一段段凄惨惨、血淋淋的陈年旧事,听得夏侯光姬脸色煞白,浑身直打冷战。
“铜环,娘本来想着,你哥哥娶了司马文萱为妻,而司马文萱对你哥哥又是这般的好,这样一来,背靠着大树好乘凉,有了司马家这棵大树罩着,以你哥哥的那个倔脾气就会少遭受些麻烦和危险,没想到,反倒惹得他如此得冒失,如此得不如意呀!你哥哥马上也快四十岁的人了,却还连个一儿半女的都没能得到,这大概也是他命中福薄吧,唉,……”
“娘,女儿自然知道爹娘为了哥哥和我,定是用心良苦的!是啊,这一切也许都是命里注定的吧!”夏侯光姬听闻母亲一番掏心挖腹的金石之言后,面上自是几多惊异,几多无奈,几多感慨,又黯然充溢着几多隐隐约约的不甘。
“唉,以前娘总是想着与司马家结了姻亲,便是找到了大树可当依靠,可自从那次,娘与你的姨母羊徽瑜(晋景帝司马师的第三任妻子,齐王司马攸的继母,司马师故去后,司马攸侍奉羊徽瑜非常孝顺。)聊坐一回之后,便也不总这么认为了,听你姨母言讲,那齐王司马攸虽是皇帝司马炎同一个爹娘的亲弟弟,可却处处受司马炎的排挤、提防,日子也不怎么好过,至于司马家的其他诸王,也都是各长各的肚肠,谁又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呢!论起来,齐王司马攸还要称呼你哥哥一声‘表哥’,据娘所知,你哥哥唯一不排斥的司马家的王,也就只有齐王了,常日里他和齐王走的也挺近,齐王也很看重你哥哥,唉,你哥哥性格里最吃亏的一点就是,他从来就不会审时度势,不知道是不懂还是不屑,好好地考虑考虑该和谁近,该和谁远,所以,他就总要去那个吃亏的。算了,娘唠叨了这么多,也就只能落了个唠叨,你哥哥的那个性子,总是听不进人言……铜环啊,听你父亲言讲,最晚后日清晨,我们就将回返淮南了,娘只盼着你哥哥能够顺利地渡过这次难关,平平安安的就好,铜环,一定要记住娘的嘱托,回到王府的家中后,善自保重,凡事都要多多隐忍,少与人争,司马家的人可是不好得罪狠了的,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和睿儿!”
“娘,女儿记下了,娘和父亲回到淮南后,更要多多保重身体,不要太过记挂着我和哥哥。”
“嗯,好,铜环,娘知道的。时辰也不早了,到睿儿的房中看看他可否睡熟,我们娘两个就早些安歇去吧,明晨,也好赶往府衙早些去看望你哥哥。”
“好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