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女王 第33章 1979-父女相认

暮色渐深，庄园主卧内只亮着一盏温暖的床头灯。江雁靠坐在宽大的软枕上，膝上摊开着一本厚重的、印满德文术语的金融工程学专著，指尖偶尔划过那些对于常人而言如同天书的复杂公式。她神情专注，仿佛那不是消遣，而是另一场头脑的风暴。

莫北端着一杯温牛奶敲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他心中失笑，他的女王，连病中休养的方式都如此与众不同。

“还在看这些？”他将牛奶递过去，目光扫过那密密麻麻的德文，“医生让你好好休息。”

江雁接过杯子，浅浅抿了一口，抬眼看他，敏锐地捕捉到他眉宇间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你有事要说。”她用的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莫北在她床边的扶手椅上坐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一份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文件轻轻放在了那本德文专著之上。白色的封面上，某个知名生物实验室的logo格外醒目。

“小雁，”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慎重，“有件事，我自作主张去查了。现在，结果在这里。”

江雁的目光从莫北脸上，缓缓移到那份文件上。她没有立刻去碰，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在评估它可能带来的惊涛骇浪。

“是关于……你的身世。”莫北继续道，语速平稳，却字字清晰，“你的亲生父亲，狄秋，从香港来了。同行的还有你认识的龙卷风、龙叔。他们现在，就住在我们旗下的假日酒店。”

他仔细观察着江雁的反应，见她瞳孔微缩，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捏着杯子的指尖微微收紧。

莫北将调查到的情况一一陈述：他们如何收到迟来的信件，如何心急如焚地联系却因她失踪而无法接通，如何直接找上CS公司甚至闹出误会进了警局，如何在得知她失踪后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包括青帮司徒大佬）寻找，以及……那天在机场，他们如何在人潮外围，翘首以盼，却最终未能靠近。

“他们……一直在努力找你，甚至在你1975年离家求学美国的时候，也一路追到麦迪逊州立大学，当然后面的原因你知道的，他们没有找到你，只能失望的回了香港……”莫北没有继续说下去，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室内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床头灯发出的微弱电流声，和江雁逐渐变得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血缘亲人？这四个字对江雁来说，太过陌生，也太过沉重。她生命中关于亲情的记忆，大部分是灰色的——外婆温暖却早已逝去的怀抱；母亲江霞，只是一个存在于他人话语中、模糊而遥远的影子；舅舅舅妈是恨不得吸干她骨髓的吸血鬼；表姐妹更是形同陌路。她早已习惯了一个人在命运的洪流中挣扎、攀爬，用冰冷的数字和庞大的资本构筑自己坚不可摧的堡垒。

现在，突然告诉她，她在这世上还有一个血脉相连的父亲，而且是通过所谓“科学”确凿无疑地证实了的？

她愣了很久，久到莫北几乎以为她无法接受。终于，她抬起眼，眸中情绪复杂难辨，有茫然，有戒备，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细微的期待。

“龙叔……也来了？”她轻声问，声音有些干涩。龙卷风，这个名字代表着九龙城寨那段混乱却也有温情的岁月，代表着对凤姨和求叔的庇护，是她少有的、愿意给予几分信任的旧人。

“是，你的龙叔亲自作保。”莫北肯定地点头。

江雁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那就……见一面吧。”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意识到的、近乎小女孩般的别扭和不确定，喃喃低语，更像是在问自己：“我自己的……爸爸吗？我也有爸爸吗？”

她不需要莫北回答，只是下意识地抓住了他放在床边的手，指尖冰凉。“莫北，我有点……害怕。”她终于吐露了心声，不是害怕危险，而是害怕期待落空，害怕这突如其来的亲情，会打破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冰冷却安全的情感秩序。

莫北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温暖她。“别怕，”他的声音沉稳得令人心安，“有我在。无论如何，我都在。”

第二天，在凯莉的安排下，一辆加长林肯将狄秋一行人接到了庄园。

车子驶入气势恢宏的庄园大门，穿过修剪整齐的园林和喷泉水池，信一、四仔和十二少这三个年轻人几乎把脸贴在了车窗上，发出阵阵压抑不住的惊叹。

“哇！这……这比港督府还气派吧？”

“小雁这就叫……叫有钱大佬的豪门生活吗？”

“龙叔，你看那个游泳池，大过我们城寨门口那个小水沟啊！”

连见惯风浪的龙卷风和狄秋，眼中也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他们知道江雁在美国混得很好，开了大公司，却没想到是cs集团这种规模的商业帝国，以及这般……豪宅级的居住环境。

在宽敞明亮、装饰奢华却又不失格调的会客室里，气氛似乎有些微妙的凝滞。

“龙叔。”江雁率先开口，走向龙卷风，语气带着对长辈的尊重，甚至露出一丝罕见的、真心的浅笑，“好久不见，您风采依旧。凤姨还好吗？”

龙卷风看着眼前这个脱胎换骨、气场强大的故人之女，心中感慨万千，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洪亮：“好，都好！小雁，你现在……真是了不得啊！”

然后，她的目光转向了龙卷风身边那个穿着中式立领西装、气质儒雅却难掩激动的中年男人——狄秋。

四目相对。

一瞬间，仿佛有种无形的引力在两人之间产生。明明是第一见面，彼此的眉眼间却依稀能找到某种神奇的相似与呼应，一种源自血脉的熟悉感，无声地流淌在空气里。没有痛哭流涕的狗血戏码，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让空气都停止流动的静默与审视。

尴尬的气氛开始蔓延。

幸好，有信一这几个活宝。

“小雁！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信一啊！你可以呀，发达了，我以前在城寨可是帮你打过架的！发达了，也别忘记了自己的小伙伴呀，求带飞！~”

“小雁，我是四仔，谢谢你当年赠送的医疗书籍和器械，我……”

话音未落，十二少就插话道：“哎，说谢谢太客气了哈，我们和小雁，是谁和谁呀！还有我呀，十二少！记得不？你现在真是太威了！”大拇指立刻就比出来了。

年轻人的插科打诨瞬间打破了冷场，会客室里的气氛活跃了不少。

稍作寒暄后，江雁主动邀请狄秋移步至她的私人书房。巨大的落地书架直通天花板，上面摆满了各种语言的书籍，从金融历史到前沿科技，从文学哲学到艺术设计，宛如一个小型图书馆。

狄秋震撼地看着这一切，忍不住问：“这些书……你都看过？你那么忙，有时间看！？”

江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语气平淡：“大部分。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还是有的。”

狄秋心中巨震，为女儿的勤奋与博学。他收敛心神，开始讲述那段尘封的往事，关于他与江霞那个美丽却薄命的女人的爱情，关于那个动荡年代的身不由己与阴差阳错。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岁月的沧桑与无尽的悔恨。

最后，他小心翼翼地从贴身口袋里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几封已经泛黄、边缘磨损的信件。

“这是……你妈妈当年写给你的信。”狄秋的声音有些哽咽，“因为一些缘故，这些信件没能寄出去。字字句句，都是对你的牵挂和爱。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江雁接过那几封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信，指尖微微颤抖。她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紧紧攥在手里，仿佛能透过纸张，感受到那个素未谋面的母亲留下的温度。

与此同时，庄园另一侧的靶场则是另一番景象。

莫北带着龙卷风一行人参观庄园莫北和其他安保人员专用的训练设施，各种先进枪械让信一等年轻人两眼放光。

“哇！这可是最新款！”

“北哥，让我们试试呗？”

年轻人按捺不住，提出要比试枪法。莫北没有推辞。结果毫无悬念，无论是固定靶还是移动靶，莫北弹无虚发，枪枪命中靶心，其稳定性和精准度，完全碾压了只是“玩过枪”的信一他们。

光是枪法还不够，信一几个年轻人仗着从小在城寨打架斗殴的底子，又提出要“切磋切磋”拳脚。莫北以一敌三，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花哨，每一次格挡、闪避、出击，都带着战场上淬炼出的高效与致命性。他虽然刻意收敛了杀招，但那久经沙场的气势和绝对的力量、速度控制，依旧让信一三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龙卷风和后来闻声赶来的狄秋站在场边，看得分明。表面上打得有来有往，热闹非凡，实则莫北游刃有余，如同经验丰富的雄狮在陪几只初生牛犊玩耍。龙卷风眼中闪过赞赏，暗暗点头。而狄秋，心情则更为复杂。

因为这时，江雁和狄秋谈完，一起走了过来。切磋立刻停止。

江雁看着额角带汗、气息却依旧平稳的莫北，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主动和狄秋解释道：“DNA鉴定的事，是我让莫北去做的。毕竟……谨慎些好。”

她虽然这么说，但狄秋何等精明，从莫北那沉稳笃定的气场和江雁解释时细微的不自然中，已然明白，这更多是莫北出于保护江雁的主动行为。他看向莫北的眼神，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审视，几分……属于岳父看女婿的、本能的不满意。

这种不满意，在午餐时达到了顶峰。

长长的餐桌上，莫北很自然地坐在江雁身侧，为她布菜，低声询问她的口味，举止间流露出的亲昵与默契，仿佛他才是这个庄园的男主人。狄秋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格外刺眼。他来之前就打听过莫北，知道他是雇佣兵出身，年龄比江雁大不少，虽然现在负责安保，但终究觉得……配不上自己如此优秀、富有的女儿。

午餐的气氛，在狄秋又一次将审视的目光投向莫北，并状似无意地提起“年轻人，还是要有自己的事业根基，总跟在女人身边，难免惹人闲话”时，降至冰点。

莫北涵养极好，闻言只是握着水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面色如常地微微颔首，并不出言辩解或反驳。于他而言，这些言语上的机锋远不及战场上的子弹来得有分量，只要江雁懂他，旁人如何看待，他并不在意。

但他不在意，有人却在意了。

江雁原本正在慢条斯理地切割着盘中的牛排，闻言，手中的银质餐刀轻轻放在了盘沿，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她抬起眼，看向狄秋，那双平日里冷静睿智的眸子，此刻沉静如水，却隐隐有寒冰凝聚的趋势。

她的人，她可以私下里“欺负”，可以让他端茶递水、充当靠枕，可以偶尔嫌弃他不懂金融市场的波澜诡谲，但别人凭什么给他脸色看？哪怕这个人是她刚认下的、血脉相连的生父，也不行。

一股不悦如同细小的火苗，在她心底“噗”地点燃。她红唇微启，那句维护意味明显、可能带刺的话已经到了嘴边——

“哎呀！”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龙卷风洪亮的笑声突然响起，精准地打断了这无声滋长的紧张。他哈哈一笑，极其自然地举起酒杯，隔空向狄秋示意了一下，语气带着长辈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打趣意味：

“老秋！我说你啊，真是操不完的心！儿孙自有儿孙福嘛！你看看莫北，一表人才，沉稳可靠，最关键的是什么？是对我们小雁好啊！百依百顺，护得跟眼珠子似的！咱们小雁这性子，能力强，主意正，就得配个知道让着她、心疼她、关键时刻能顶得上去的男人！这不正好是天生一对嘛！你啊，就偷着乐吧！来来来，别光顾着说话了，喝酒喝酒！这酒不错！”

他这一番话，连消带打，既点明了莫北的优点和与江雁的般配，又把狄秋的挑剔归结于“关心则乱”的长辈心态，给足了双方台阶。

几乎是同时，信一接收到龙卷风的眼色，立刻心领神会，咋咋呼呼地接话：“就是就是！秋叔，北哥身手可厉害了！有他在小雁身边，咱们都能放心睡大觉！是吧，十二少？”他说着，还用力拍了拍旁边十二少的肩膀。

十二少被拍得呛了一下，连忙点头，马上附和道：“嗯…很、很可靠。”

四仔也小声补充：“莫北先生…很细心。”他想起了莫北之前在大门口帮他搬手信的事。

这一通插科打诨，瞬间将刚才那点针尖对麦芒的紧张气氛冲得七零八落。

江雁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维护，被龙卷风堵了回去，又被信一他们这么一闹，倒是说不出来了。尤其听到龙卷风那句“百依百顺”、“天生一对”，再看到信一挤眉弄眼的搞怪样子，她只觉得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涌上脸颊耳根。

她下意识地微微侧开脸，避开众人带着笑意的目光，端起手边的水杯抿了一口，试图掩饰那抹不自然的红晕。心底那点因狄秋话语而起的不悦，此刻被一种混合着羞赧和无奈的情绪取代——这帮人，真是……

而坐在她身旁的莫北，将江雁这细微的羞窘反应尽收眼底，眼底不禁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对于麦克、凯丽等人日常“小娇夫”、“被包养”之类的打趣，他早已免疫，此刻面对龙卷风等人善意的调侃，更是接受良好。他甚至觉得，能看到江雁露出这种小女儿情态，这顿午餐吃得颇为值得。

于是，在龙卷风掌控全场、信一等人活跃气氛、江雁难得羞赧、莫北坦然以对的状态下，这顿暗流涌动、差点擦出火花的午餐，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吃完了。只是餐桌之下，江雁的手，不知不觉地，悄悄握住了莫北的手指，轻轻捏了一下，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安抚和……亲密。

饭后，得知狄秋他们的旅游签证即将到期，江雁内心其实暗暗松了一口气。她本性不喜过多无谓的社交，尤其是这种需要耗费大量心力的亲情友情互动。

接下来的几天，江雁嘱托裘德考负责接待，在其周到至极的安排下，龙卷风一行人游览了加州的各大景点。唯有狄秋，一直显得有些闷闷不乐。他既懊恼与女儿不够亲近，又对那个“拐走”宝贝女儿的莫北横竖看不顺眼。

龙卷风看在眼里，私下劝他：“老秋，看开点。女儿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那个莫北，除了出身野了点，年纪大了点，其他哪点不好？身手了得，沉稳可靠，对小雁更是没话说。你非要插一杠子，小心女儿跟你离心。顺着她来，慢慢看嘛！”

狄秋闷哼一声，不置可否，但紧绷的脸色终究是缓和了一些。

期间，江雁也终于通过龙卷风提供的联系方式，与香港的养母江凤打通了跨越太平洋的电话。电话里，江凤的声音虚弱却充满欣慰，细细叮嘱，也提到了龙卷风和其生父狄秋这几年对于她的帮助和关心，并说明尤其是狄秋这个父亲，算是这个世界上她最亲近的人之一了，要好好相处，互相体谅呀。

江雁记在了心里。她做事向来恩怨分明。对生父狄秋的初次印象其实还是可以的，只是一切都交给时间吧。因为洪兴社蒋天生和青帮司徒青云在此处认亲事件中对狄秋等人的帮助。江雁决定请客吃饭以表感激。

很快，一场精心筹备的答谢宴被提上日程。她亲自过目了宴会菜单，让凯莉特别了解了蒋先生和司徒先生的忌口与喜好，并郑重其事地手写了邀请函，派专人送达。

这份远超年龄的周全与稳重，让收到邀请的蒋天生和司徒青云都感慨不已。

“这个女仔，不得了。”蒋天生把玩着精致的邀请函，对身边的**说道，“做事滴水不漏，重情义，知进退。洪兴的下一代里，有几个能比得上？”

司徒青云也对左右叹道：“这个狄秋有个好女儿啊！如此年轻，便有这般气象，未来这加州，乃至整个美国的华人商圈，必有她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