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江雁成功收购假日酒店后,她做的其中一个重大改革,就是在酒店内打造一家顶级的特色中餐厅。这不仅仅是为了盈利,更是源于她内心深处那份对故土文化的眷恋与自豪。
当时江雁的这个构想:打造一家真正意义上的高端中餐厅,而不是那种为了迎合西方人口味而改良的美式中餐。真正展示中华饮食文化的精髓,从食材到烹饪技艺,从用餐环境到服务理念,都要体现上下五千年文明的底蕴。
引起了不小的争议。不少美籍高管认为,在加州的豪华酒店里做正宗中餐风险太大,毕竟当时西方社会对中餐的认知还停留在“廉价外卖”和“炒杂碎”的层面。
但江雁力排众议,并亲自将这个项目命名为“琅玕阁”,取自《山海经》中“琅玕,玉名也,其华照地”的典故,寓意这里将是如玉般璀璨的美食殿堂。
江雁还投入重金,聘请了国际知名的华裔设计师贝聿铭的弟子主持设计。整个餐厅以宋代美学为基调,融合了现代设计语言。
步入“琅玕阁”,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巨大的泼墨山水画,取自范宽的《溪山行旅图》,以现代激光雕刻技术复刻在整面玉石屏风上。地面铺就的是特意从苏州运来的金砖,光洁如镜,踏上去有轻微的响声,仿若穿越时空的回音。
餐厅中央是一个精巧的室内水景,借鉴了网师园的“殿春簃”设计,潺潺流水声与若有似无的古琴音相得益彰。每个包厢都以中国历史名城命名——长安、洛阳、金陵、临安,内部装饰则对应不同朝代的特色。
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是,江雁特意要求凯丽从拍卖会上拍得数件明清古董家具,巧妙地融入餐厅的各个角落。一张紫檀木雕花圆桌,据说曾是恭王府的旧物;一对青花瓷瓶,经鉴定为乾隆年间的官窑精品。
“我们要让顾客感受到的不仅是美食,更是一场穿越千年的文化之旅。”江雁在验收时对管理团队这样说。
甚至为了确保菜品质量,江雁广发“英雄帖”,开出了远超市场水平的薪资,从香港、台北、新加坡,甚至深入中国大陆,寻访那些隐于市井的烹饪大师。
最终,在其中一名移民厨师黄师傅的帮助下,广邀同门师兄弟及认识的名厨,她组建了一支堪称梦幻的厨师团队:
黄师傅本人主理粤菜的,祖上三代都是广州知名酒家的主厨,尤其擅长鲍参翅肚的烹制。他的古法瓦罉鲍鱼焖鸡,需要慢火煨制六个小时,汤汁浓郁,鲍鱼软糯,让《洛杉矶时报》的美食评论家惊呼“颠覆了对中餐的认知”。
掌管淮扬菜的李师傅,来自扬州,刀工出神入化。一道文思豆腐羹,能将一块豆腐切得细如发丝,在水中散开如绽放的菊花,让众多米其林评委叹为观止。
点心主管何师傅,来自香港陆羽茶室,擅长制作各式精巧点心。他做的黑松露虾饺,外皮薄如蝉翼,隐约透出内馅的色泽,顶上点缀意大利黑松露,中西合璧的口感让人回味无穷。
在江雁的规划中,“琅玕阁”不仅仅是个用餐场所,更是一个全方位的文化体验空间。
她还聘请了专业的茶艺师团队,从西湖龙井到武夷岩茶,从潮汕功夫茶到四川长嘴壶茶艺,每位茶艺师都经过严格训练。客人等候时,可以欣赏到精彩的茶艺表演,了解中国茶文化的博大精深。
“琅玕阁”开业后,迅速引爆了加州的餐饮界和文化圈。
《洛杉矶时报》甚至用整整两个版面报道了这家“颠覆性”的中餐厅,标题是《东方美学的极致演绎:探秘琅玕阁的饮食革命》。文章中写道:“在这里,用餐不再仅仅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而是成为了一场全方位的感官盛宴和文化洗礼。”
《美食与美酒》杂志的资深评论家詹姆斯·威尔逊在他的专栏中坦言:“我以为我了解中餐,直到我踏入琅玕阁。假日酒店不仅重新定义了中餐,更重新定义了高端餐饮的标准。”
更让江雁欣慰的是,许多华人顾客在体验后都表示,在异国他乡能感受到如此地道的中华文化,让他们既自豪又感动。一位来自台湾的老教授在留言簿上写道:“感谢你们让世界看到了真正的中国的一部分,而不是西方媒体刻板印象中的那个中国。”
此刻因为来早了,江雁与莫北正坐在琅玕阁茶厅的雅座上,等待着午餐时间的到来。
茶厅的设计同样融入了东方元素——墙面挂着当代水墨画家的作品,座椅采用了明式家具的简约线条,连背景音乐都是经过重新编曲的《春江花月夜》,用钢琴与大提琴演绎,既典雅又不失现代感。
江雁身着一身剪裁考究的深灰色西装套裙,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雅的脖颈线条。她面前放着一杯武夷红茶,纤细的手指正翻动着手中的《华尔街日报》,专注的目光快速扫过版面上的财经新闻。
莫北则穿着一身合体的深色休闲装,看似随意,实则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他一贯的严谨。他面前同样是一杯武夷红茶,坐姿挺拔,目光偶尔状似无意地扫过整个茶厅,保持着惯有的警觉,如同守护领地的猎豹。
“伊朗局势持续紧张,原油产量预计将减少百分之三十,分析师预测油价恐将在本月突破每桶二十五美元...”江雁轻声念着报纸上的标题,唇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极淡却自信的弧度。
这正是她预料之中,并且早已布局的局面。想到雪球基金在原油期货上的巨额多头头寸,她的心情颇为愉悦。
“听麦克说,最近连州长夫妇也来用餐了,”莫北难得地主动开启话题,“黄师傅还特意为他们准备了一道‘龙马精神’。”
江雁点头:“州长夫人今天早上还特意打电话来感谢,说那是她吃过的最美味的鸭子。”
她轻轻用手指敲击着桌子,继续道:“更重要的是,他们终于理解了什么叫‘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通过美食这个最直接的媒介,让西方社会重新认识中国文化。”
莫北注视着江雁眼中闪烁的光芒,知道这不仅仅是一门生意,更是她内心深处那份文化自豪感的体现。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桌客人的谈话声稍稍大了些,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一场意外的相遇,即将在这个充满东西方文化交融的空间里上演。
那是几个亚洲面孔的男人,分成两拨相对而坐。一拨人穿着略显朴素的深色西装,坐姿端正,神情认真中带着几分隐忍。另一拨则只有两人,其中那个主谈的中年男子梳着油亮的头发,神色倨傲,正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大声说着什么。
“...我们三菱重工的隧道掘进机,是世界最先进的!这个价格,已经很优惠了!”日方代表山本抬高了下巴,手指敲着桌面上的资料,“每台八百万美元,不能再低了!而且必须用日元结算,一次性付清!”
中方代表中,一位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试图解释:“山本先生,这个价格确实超出了我们的预算。而且技术转让的部分...”
“技术转让?”山本打断他,嗤笑一声,“那是另外的价钱!至少要再加三百万美元!而且,你们必须保证五年内不仿造我们的技术!”
江雁原本只是随意听着,但当她捕捉到几个关键数字时,眉头微微蹙起。她放下报纸,侧耳细听。
虽然她对重型机械不是专家,但她对数字有着天生的敏感。山本报出的几个数据——设备功率、能耗、预期掘进速度——在她听来,存在着明显的不协调。
“莫北,”她轻声道,“你觉得一台能够挖掘直径十米隧道的掘进机,功率应该多大?”
莫北虽然不懂机械,但在雇佣兵生涯中接触过各种装备,他略一思索:“至少五千千瓦,而且需要配套的供电系统。”
江雁点头,这与她心算的结果一致。但山本刚才报出的功率数字,明显偏低。
这时,山本的语气更加咄咄逼人:“如果你们不能接受这个条件,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要知道,很多国家都在排队等待我们的设备!”
那位儒雅的中方代表脸色变得难看,他身边的年轻助手更是气得脸色发红,却强忍着没有发作。
江雁放下手中的茶杯,瓷器与托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站起身,在莫北略显惊讶的目光中,走向了那一桌。
“抱歉,打扰一下。”江雁用流利的英语开口,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山本不耐烦地转头,但在看到江雁的容貌和气度时,态度稍稍收敛:“这位小姐,我们正在谈生意。”
“正因如此,我才不得不打扰。”江雁微微一笑,目光扫过桌上的资料,“我刚才无意中听到了一些数据,发现几个明显的问题。”
她不等山本反驳,直接指向资料上的一个数字:“您刚才说这台设备的功率是三千五百千瓦,但按照您声称的掘进速度和岩层硬度,这个功率至少低估了40%。”
山本的脸色瞬间变了:“你懂什么?这是我们公司的核心技术...”
“我不懂技术,”江雁坦然承认,“但我懂数学。而且,如果贵公司的设备真如您所说那么先进,为什么去年的全球市场份额下降了15%?据我所知,德国的海瑞克公司和美国的罗宾斯公司,都有更具竞争力的产品。”
她转向中方代表,语气诚恳:“如果各位需要引进隧道掘进设备,我建议可以考虑联系海瑞克公司。他们的产品虽然价格不菲,但技术可靠,而且应该愿意进行更合理的技术转让。”
山本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你!你是什么人?凭什么在这里胡说八道!”
一直安静跟随在江雁身边的莫北,此时向前半步,虽未说话,但那冷峻的眼神和周身散发的压迫感,让山本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我是谁不重要,”江雁平静地说,“重要的是,做生意应该诚信为本。利用信息不对称来欺瞒客户,不是长久之计。”
山本咬牙切齿地瞪着江雁,又忌惮地瞥了眼莫北,最终愤愤地收起文件:“哼,不识好歹!我们走!”
他带着助手狼狈离去,临走前还不忘撂下狠话:“你们会后悔的!”
日方代表离开后,茶厅恢复了安静。那位儒雅的中方代表站起身,向江雁伸出手:
“非常感谢您的帮助,我是陈明,这位是我的同事小李。”他说的英语带着标准的牛津口音,“若不是您及时指出问题,我们可能会做出错误的决定。”
江雁与他轻轻握手:“不客气,我只是看不惯这种不诚信的行为。”
她从手包中取出一张名片递给陈明:“这是我的朋友麦克·约克逊的联系方式。他在加州人脉很广,如果你们需要联系可靠的工程机械供应商,可以找他。提我的名字,艾芙琳·江,他会尽力帮忙。”
陈明接过名片,眼中闪过惊讶,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女孩的身份,但是就冲她真诚友善的态度,都值得自己回报以更加郑重的态度,“实不相瞒,我们此次商谈,正是为了为国家引进急需的先进技术和设备。国家现在实行改革开放政策,非常欢迎像您这样有识之士回国投资建设。我们提供很多优惠政策...”
江雁抬手轻轻打断:“陈先生,优惠政策稍后再谈。我更想了解一些实际情况。”
她示意请两人坐下,莫北则安静地站在她身侧。
“我听说我的家乡宝安,现在已经改名为深圳?”江雁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陈明有些意外,随即点头:“是的,中央已经决定将深圳划为经济特区,大力发展经济。江女士是宝安人?”
“曾经在那里生活过。”江雁轻描淡写地带过,“深圳现在有什么大型项目在规划中吗?”
这个问题让陈明更加惊讶。普通外商通常更关心税收、土地政策,很少有人会问得如此具体且切中要害。
“确实有相关规划。”陈明谨慎地回答,“深圳湾的填海造地已经在论证阶段,东深供水工程也在扩建,以满足香港同胞的用水需求。”
江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具体细节。她看了眼手表,站起身:“很高兴认识各位。我还有个约会,先失陪了。如果有需要,随时联系麦克。”
陈明连忙起身相送:“再次感谢江女士的帮助。希望日后有机会在国内再见。”
看着江雁和莫北离去的身影,陈明对身边的年轻助手低声道:“查一下这位江女士的背景。我觉得,她可能成为我们非常重要的朋友。”
助手小李低声回应:“参赞,我刚才打听了一下,酒店员工说,她就是最近新闻上那个从荒岛获救的CS集团老板。听说她酬谢那个救她的渔民,一次性给了二十万美元!”
“二十万美元?”陈明瞳孔微缩——这在现阶段的中国,相当于一千个普通中国工人一年的工资。他望着江雁离去的方向,眼神更加深邃。
从茶厅走向中餐厅的路上,莫北侧头看着江雁,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和探究。
“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小雁还是这样热心肠的人?”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打趣。
江雁脚步微顿,转头看他,脸上是一贯的冷静:“我不喜欢多管闲事,更不是纯粹的慈善家。”
她望向远处,语气平静无波:“我是个纯粹的商人,唯利是图。但同时,我也是个中国人。”
莫北没有说话,安静地等待她继续。
“在华尔街,我可以用各种手段击败对手,那是因为那是战场。但刚才那个人...”江雁微微蹙眉,“他用的是欺骗,而且是对我自己同胞的欺骗。”
她转头看向莫北,眼神清澈而坚定:“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如果能帮助自己的祖国,我会去做。不为别的,只因为那会让我觉得,我所有的努力和积累,有了更重要的意义。”
莫北看着她眼中罕见的情感波动,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我明白,我永远支持你。”
江雁微微一愣,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有些不习惯,却没有挣脱。她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莫北的手指修长有力,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却在此刻异常温柔。
她没有立刻回应莫北那句“我永远支持你”,而是将目光投向走廊窗外。上午的阳光为洛杉矶的高楼大厦镀上一层金色,但这片异国的繁华,却莫名勾起了她心底最深处的乡愁。
“你知道吗,莫北,”她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仿佛穿越了时光的悠远,“我有时候会觉得,我拼命赚来的每一分钱,我建立的这个商业帝国,不仅仅是我自己的。”
她缓缓握紧了他的手,像是要从这份温暖中汲取力量,去触碰那些尘封的记忆。
“它的一部分,或许属于一个我从未谋面,却改变了我外婆一生,也间接改变了我命运的人——苏念真先生。”
莫北安静地听着,他知道,江雁此刻需要倾诉。
“外婆临终前,把一枚金戒指交给我,那不仅是救命钱,更是一个关于‘理想’和‘牺牲’的故事。”江雁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外婆那张布满皱纹却眼神清亮的脸,耳边回荡起老人虚弱却坚定的声音。
“那位地主家的小姐,放弃了锦衣玉食,去追寻一个‘让普通人都有尊严地活着’的世道。外婆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她用一辈子守着那个秘密,看着世道真的变了,她心里对苏小姐,对建立起这个新中国的那些人,充满了最朴素的感激。”
江雁转过头,看向莫北,眼神清澈而坚定,那里面闪烁着的不再是金融战场上的算计,而是一种承自血脉与教诲的赤诚。
“外婆送我读书,不仅仅是望我出息,更是希望我‘不负先行者的牺牲’,‘学有所成,为这个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国家做点事’。这枚戒指和这番话,是我离开那个小村子时,心里揣着的火种。”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脊背却挺得笔直。
“后来,我被舅舅舅妈逼得走投无路,是王村长指点,是何叔何婶冒着风险收留我,在那个雨夜给了我一口热汤,一点盘缠,一句‘别忘了根,别忘了咱们国家’的嘱托。他们和王村长一样,都是最普通的中国人,却在我最黑暗的时候,用那份毫无保留的善良,护住了我,也护住了外婆和苏小姐埋在我心里的那颗种子。”
她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再抬眼时,目光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那冷静之下,是无法撼动的信念。
“所以,莫北,我不是什么无私的圣人。我是个商人,在华尔街,我依然会为了利益不择手段。但在我心底,我一直记得我是谁,记得我从哪里来,记得那些在我微末时给予我光亮和帮助的人,记得脚下那片土地,是像苏小姐那样的人用命换来的新中国。”
“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如果能帮助自己的祖国,我会去做。不为别的,只因为那会让我觉得,我江雁所有的努力和积累,我挣来的每一分钱,终于不再是只为了我个人复仇或享乐,它或许将来可以有其他更重要的意义——它让我有能力,去回报那片土地和那些人曾给予我的,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温暖。这让我觉得,我真正对得起外婆的期望,对得起何叔何婶那碗热汤,对得起……苏小姐当年的理想。”
她的话语落下,走廊里一片安静,只有悠扬的背景音乐在流淌。
莫北凝视着她,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晰地看透她冷硬外壳下包裹着的、如此柔软而炽热的内核。他明白了,她的这份爱国情怀,并非凭空而来,而是源于外婆传承的信念,源于苏念真小姐那样先行者理想的感召,更源于在绝境中受到的、来自普通中国人的质朴善意的滋养。这一切,共同塑造了眼前这个复杂而真实的江雁。
他收紧手掌,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掌心,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明白。”他重复道,眼神深邃如海,“无论你做什么,无论你去哪里,我永远在你身边,永远支持你。”
这一次,江雁没有一丝迟疑,她回握住他的手,唇角微微扬起一个清浅却真实的弧度。
“我们走吧,”她说,“别让客人等久了。”
两人携手起身,阳光透过玻璃窗,为他们并肩的身影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一同向着宴会厅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