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的秋日,香港九龙城寨依旧笼罩在潮湿闷热的空气中,狭窄的街道纵横交错,霓虹灯牌在夜色中闪烁,勾勒出这座独特城市的轮廓。
与此同时,远方的江雁正站在“海上皇宫”号的甲板上,浑然不知她过去三年寄出的信件,即将在九龙城寨掀起怎样的波澜。
事情要从1975年说起。
那时江雁刚刚抵达美国,虽然开局不顺,发现自己原本的录取通知书被人顶替,但她凭借过人的才智,很快就在南哈蒙理工学院重新获得了入学机会。在确定学籍取得留学签证后,她怀着复杂的心情,写下了给养母江凤的第一封信。
“凤姨,展信安。”她坐在宿舍的书桌前,笔尖在信纸上轻轻滑动,“我现在在加州的一所充满活力的学校学习,地址如下……联系方式我留了同学巴特比家的电话,您有急事可以通过打给个电话找我。老师很好,同学也很好,一切顺利,勿念。”
她斟酌着用词,既想传递安心,又不想暴露自己初来乍到的艰难。信中只字未提被顶替入学资格的委屈,也没有描述她为了替南哈蒙理工学院“转正”的辛苦。就像许多在外打拼的人一样,她选择报喜不报忧。
然而这封信在投入加州邮筒后,却因邮局工作人员的疏忽,被错误地归类到待处理邮件中,静静地躺在角落里,一待就是数月。
1976年,当江雁在金融市场赚到第一个百万美元时,她再次提笔。这一次,她的处境已大为改善,但信中依然轻描淡写:
“展信安,凤姨。美国确实有很大的舞台,机会也很多,我觉得自己现在发挥得还算不错,最近由赚了点钱。但香港,祖国才是我们的家,我一定会回家的。”
她细心地在信中附上了自己的私人电话联系方式,考虑到江凤文化水平不高,还特意画了简图,详细说明如何拨打国际电话。信末,她写道:“加州的秋天很美,金灿灿的树叶,就像金子一样。”
讽刺的是,这封信同样未能及时寄出。直到邮局工作人员在处理新一批邮件时,才偶然发现这两封被遗忘的信件,匆忙将它们寄往香港。
而当信件漂洋过海抵达香港邮局时,又因寄往九龙城寨这一特殊地址,以及信封上相对朴素的样式,被国际信件部门一位靠关系进来的职员归类为“不紧急”邮件,再次遭到冷落。
江雁在1977年全心投入白银期货战役和公司创建,面对巨大的不确定性,她不愿让家人担忧,因此这一年她没有寄信。
直到1978年春季,一切都陆续稳定下来,CS集团开始在金融市场崭露头角,江雁才再次提笔。这一次,她的口吻更加自信,也更多流露出真实情感:
“展信安,凤姨,我现在建立了自己的商业公司,CS投资公司。我还把求叔那枚没有送出去的马上封侯玛瑙把件的一部分做成了私人印章。求叔一直在支持我的梦想,这也算是他变相陪着我一起追逐梦想——逐鹿商场,马上封侯,称王称霸。这个寓意是不是也很好。”
笔尖在这里停顿了片刻,她想起莫北,想起他如何一点点融化她内心的冰墙。正因这段感情的发展,她才明白爱有时需要直白的表达。
“凤姨,期待您的回信,您是还没有原谅我吗?”她终于写下了这个压在心中三年的疑问。
这第三封信顺利抵达香港,而它的到来,将改变很多。
香港邮局的国际信件部门里,一位休产假归来的女职员发现了同事遗留的烂摊子。她是个认真负责的人,与那位靠关系进来的同事形成鲜明对比。
“这些信……”她翻看着从加州寄往九龙城寨的三封信件,注意到邮戳时间从1975年到1978年不等,脸色顿时变了,“都被拖了几年?”
她深知跨国信件对寄信人和收信人双方的重要性,特别是寄往九龙城寨这种地方的信件,要么是寻亲,要么是急事。将心比心,她立即将这些信件单独取出,特地交代邮递员必须亲手送到收信人江凤手上。
邮递员原本还有点漫不经心那种,在听说需要前往九龙城寨这种地方,感到十分畏惧,但迫于这位上司女同事的坚持下,只得硬着头皮前往。
果不其然,他一进入城寨范围,就被几个年轻小混混拦住。但在得知是有美国寄给江凤的信件,他们顿时不敢怠慢,甚至直接将他带到了龙卷风面前。
好吧,邮递员觉得自己本来就只是简简单单送个信,没想到直接送到了社会大佬面前,人都快吓傻了。
龙卷风是公认的九龙城寨的话事人,邮递员也是略有耳闻那种,这次算第一次见到社会大佬这种大人物,偷看了好几眼,嗯,一个气场强大的中年男人。
龙卷风接过那三封信,目光锐利地扫过信封上密密麻麻的邮戳和英文地址。
“美国寄给江凤的?”他沉吟片刻,对身旁的青年信一点点头,“我们直接上门送给你江凤阿姨吧,她身体不好就不要跑来跑去了,你去电话通知你秋叔。”
信一好奇地瞥了眼信件,吹了个口哨:“哇,跨国信件!江雁这丫头终于有口信了,看来混得应该不错了!”
龙卷风淡淡一笑:“是不是混得好,还得看了信才知道。”
江凤家里,江凤在保姆陈姨的搀扶下缓缓来到客厅。许求去世和江雁离家求学后,她的身体每况愈下,但眼神依然清澈。当她看到龙卷风手中的信件时,浑浊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是……小雁的信?”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时,狄秋也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这位儒雅的社会大佬平日里沉着冷静,此刻却难掩激动:“阿龙,信上说什么?小雁还好吗?”
龙卷风将信递给江凤:“这是你的信,应该由你第一个拆开来看。”
江凤感激地点点头,因手有些发抖,便对信一说:“让信一来念吧,我们大家都关心江雁那孩子,一起听听吧。”
信一惊讶地指着自己:“我?”接过信后看到满纸英文,顿时头大,“大佬,这……字母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啊!”
然而当他拆开信封,取出信纸,才松了口气:“还好,里面是中文。”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读第一封写于1975年的信。
“凤姨,展信安。我现在在加州的一所充满活力的学校学习……”
信一甚至用他那带着港式口音的普通话在读信,时而偷瞄众人的反应。当读到江雁轻描淡写地描述学校生活时,知情的几人都不禁摇头——他们几个人当时可是一起去美国找人的,知道江雁当时入学的坎坷。
江凤此时早已泪流满面,陈姨赶紧递上手帕:“太太,别太激动,大小姐这不是好好的嘛。”
狄秋紧握拳头,眼中既有骄傲又有心疼:“这孩子,永远只报喜不报忧。”
读到第二封信时,信一念出江雁留下的电话和拨打说明,狄秋一把夺过信纸,激动地说:“我现在就去试试!”
“等一下。”龙卷风敏锐地注意到信件的日期,阻止了冲动的狄秋,“你看,第一封是1975年,第二封是1976年。先看看第三封信再说。”
信一拆开第三封信,保姆陈姨探头过去看,然后惊呼道:“1978年,是今年啊!”
当信一念到江雁已建立自己的投资公司,并将许求的遗物制成私人印章时,屋内一片赞叹。
“逐鹿商场,马上封侯,称王称霸。”信一念到这十二个字时,不禁提高了音量,“哇,江雁这么霸气!”
陈姨在一旁笑道:“哎呦,我们大小姐真厉害,小小年纪就开公司,还是在洋人的地界开公司!”
江凤抚摸着一直珍藏的那对和田玉印章——那是她和许求的定情信物,内心对许求说道:“阿求,你听到了吗?小雁带着你的祝福,在闯荡世界呢。”
然而,当信一念到江雁最后的疑问——“凤姨,期待您的回信,您是还没有原谅我吗?”——时,江凤的情绪终于崩溃了。
“我……我怎么会不回信?”她泪如雨下,紧紧抓住陈姨的手,“我每天都在等她的消息啊!”
狄秋见状,立即拿起信件:“我现在就去打电话!阿龙,你去查查这些信为什么迟到这么久!”
龙卷风还未回应,狄秋已拿着信件匆匆离去。
“喂!有没有考虑过时差!”龙卷风在他身后喊道。
狄秋头也不回,只比了个“OK”的手势。
龙卷风无奈摇头,低声自语:“那是人家江雁写给她凤姨的信,你就这么拿走了……”
江凤虚弱地摆摆手,取出那对和田玉印章:“没关系,他狄秋也是小雁的亲生父亲,这孩子呀,以后还得靠你们呢。”
这话中透着的悲观让众人都沉默了。陈姨轻轻抚着她的背:“太太勒,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大小姐以后可是大老板的勒!”
龙卷风的调查效率极高。凭借他在社会上的关系网和财力,很快便从邮局内部人员口中套出了实话。
“所以,是因为加州那边的疏忽,加上我们这边邮局的关系户不负责任?”龙卷风冷静地总结道。
信一愤怒地拍桌:“岂有此理!这不是耽误事吗?”
与此同时,狄秋的越洋电话打得极不顺利。此时正是江雁和莫北在海上失踪的时候,CS集团和庄园的电话几乎被打爆。从香港拨去的电话,根本接不进去。
“还是打不通!”狄秋 生气地将话筒摔在话机上,“这丫头到底在忙什么?”
信一眼珠一转,怂恿道:“秋叔,要不我们去教训一下那个邮局的关系户?”
龙卷风瞪了信一一眼:“别添乱。”
狄秋却忽然笑了,用手指轻点信一:“你小子,倒是挺会出主意。不过——”他恢复了大佬的沉稳,“我可是个文明人,不能那么粗鲁。”
话虽如此,连续几天打电话不通,狄秋的耐心也渐渐耗尽。
“我决定了,”某天傍晚,他突然对龙卷风和信一宣布,“我要去美国,直接按照那个公司的地址,去加州找江雁。”
信一立刻跳起来:“我也去!”
龙卷风沉吟片刻:“那就一起去吧。不过,得带上十二少和四仔。”
“为什么?”信一不解。
“四仔和十二少都是年轻人,我们几个一起也好互相照应,一起去见识一下世界最先进的国家嘛。再说了,四仔医术现在是真不错,万一有什么需要呢……”龙卷风微微勾起嘴角,“再说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得出去走走才好。”
信一吹了个口哨:“龙叔,你还会拽文了?厉害呀!”
龙卷风对着信一就是一拳头过去,得意道:“你以为呀,你大佬还是你大佬!而且这次你秋叔说了,费用他全包了,去几个人都可以。本来还喊了燕芬的,但你知道的,她拒绝了,你们几个和江雁小时候可都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呢!”
信一听见燕芬,出乎意料地走神了好一会儿。燕芬妈妈去世以后,燕芬就扛起了鱼丸档,虽然龙卷风也出面关照不少,但也是燕芬自己厉害和争气。话说,他们两个好像好久没有出来一起玩了……
出发前的准备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龙卷风应江凤的邀请,再出发前特意去拜访了江凤,与她单独长谈。
“阿凤呀,你放心,我们这次一定会见到江雁的,你呀,就好好照顾好自己,等她回来就是了。”龙卷风承诺道。
江凤轻轻摇头:“龙哥,我最担心的不是这个。小雁那孩子,我了解她。她固执,吃软不吃硬。但是呢,她又出乎意料地尊重你这个长辈,你得协调好狄秋和小雁呀,我是担心她没办法接受这个突然出现的父亲。”
她顿了顿,继续道:“还有,你帮我劝劝她,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现在她过得好,就不要执着于找那个英国人报仇了。冤冤相报何时了?”
龙卷风郑重地点头:“我明白了。”
与此同时,信一和十二少正在劝说四仔同行。
“你不想见见江雁那个臭丫头吗?!”信一搂住四仔的肩膀,“一声不吭就走了,不跟我们兄弟说一声,太不够意思了!”
十二少则更加理性:“四仔,美国可是有世界最先进的医疗技术,你去看看,对你有好处。再说了,全程免费,狄秋大佬全包了。”
在兄弟们的轮番劝说下,四仔终于被说服,轻轻点头。
虽然知道燕芬不能去,但是信一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直接在出发前一日直接找上了鱼丸店,一句“我走了!”燕芬则十分乐观地表示:“好呀,一路顺利。至于我和小雁,以后总有机会见面的。”
出发那天,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机场。狄秋西装革履,儒雅中透着急切;龙卷风气场强大,沉着冷静;信一、十二少和四仔三个年轻人则充满朝气与好奇。
唯有那位被迫再次担任导游的,3年前出发的时候还是个小导游,经过几年的努力拼搏,现在也是个小小旅游公司的合伙人了,是信一点名他必须去的,本来他还给推荐了其他一个更加优秀的同行来着,信一拒绝的理由是“一回生,二回熟,做生不如做熟”嘛。
导游小张总哭丧着脸,格格不入地跟在队伍末尾。
“我怎么就这么倒霉……”他小声地在后头嘀嘀咕咕。
飞机冲上云霄时,江凤在陈姨的搀扶下,遥望着远去的飞机,内心暗道:“阿求,小雁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我很快就可以来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