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课题像一条无形的纽带,将楚瑾歆和江泝临的轨迹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高频度的沟通与协作,打破了之前那种仅限于图书馆偶遇和零星交流的模式。
起初,他们的互动严格限定在课题范围内。通过邮件和即时通讯软件交换文件、讨论接口规范、同步进展。
楚瑾歆发现,江泝临在工作时极其严谨,甚至可以说是严苛。
他对模拟环境的每一个参数、每一次边界条件的设定都要求有明确的数学依据,对楚瑾歆这边提出的算法假设,也会追根究底,确保逻辑闭环。
这种近乎挑剔的要求,起初让数学小组的其他人,尤其是林浩,有些叫苦不迭。
“我的天,江大神这关也太难过了吧?”一次小组内部讨论后,林浩瘫在椅子上哀嚎,“一个数据预处理的方法,他愣是让我补充了三轮理论推导和仿真对比!”
楚瑾歆看着屏幕上江泝临回复的、密密麻麻列着问题和建议的邮件,反而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要求高,但指出的问题都很关键。”她平静地说,“按照他的思路修改后,我们的算法鲁棒性确实提高了。”
她开始欣赏这种纯粹基于理性的、对完美的追求。这让她感到一种被挑战、被推动着向前的力量。
她回复江泝临的邮件时,也愈发严谨,力求每一个结论都有坚实的理论基础,每一次修改都经过充分的验证。
这种在专业领域内的“硬碰硬”,非但没有激化矛盾,反而在两人之间建立起一种基于实力认可的、奇特的信任感。
他们都知道,对方是值得认真对待的合作伙伴,是可以将复杂问题托付、并期待得到高质量反馈的对象。
随着课题进入深水区,单纯的线上沟通效率开始降低。
他们需要面对面地讨论一些更复杂、更需要即时反馈的问题。
于是,在图书馆研讨室或实验室角落的小会议桌旁,两人单独碰面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
第一次单独讨论时,气氛还有些微妙的生硬。
楚瑾歆能清晰地闻到空气中那股熟悉的雪松气息,比在图书馆远处时更真切。
她尽量将注意力集中在投影屏上的公式。
江泝临似乎也有些许不自在,讲解模拟环境设计时,语速比平时稍快,目光大多停留在屏幕或笔记本上,避免与她对视。
但一旦进入技术细节的争论,那些微妙的尴尬便迅速被抛到脑后。
“这里,你假设噪声服从高斯分布,但在实际数据中,尾部异常值的出现概率远超高斯分布的预测,这会导致模拟环境低估了算法的抗干扰需求。”江泝临指着一段代码,眉头微蹙。
楚瑾歆立刻反驳:“引入更复杂的噪声模型会显著增加计算开销。我们需要在精度和效率之间权衡。而且,我们的算法在初始阶段,首要目标是验证核心逻辑的正确性。”
“核心逻辑必须在接近真实的环境下验证才有意义。”江泝临坚持,他调出一组数据,“你看,这是根据现有模型跑出的结果,在遇到极端异常值时,你的算法收敛性会急剧下降。”
楚瑾歆凑近屏幕,仔细查看那组数据,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
她沉吟片刻:“那是否可以分阶段?第一阶段先用简化噪声模型验证基础架构,第二阶段再引入你建议的复杂模型进行压力测试?”
江泝临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可以。但第二阶段的时间节点需要提前。”
“好,我会调整算法组的开发计划。”
争论、妥协、达成共识。这个过程反复上演。
他们发现,尽管思维方式不同——楚瑾歆更偏向于数学的优雅和简洁,江泝临更注重物理的真实和完备——但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做出最优秀的工作。
在这种共同目标的驱动下,协作变得越来越顺畅。
一次,在讨论一个特别棘手的数据同步问题时,两人在实验室熬到很晚。
窗外夜色深沉,实验室里只有电脑风扇运行的嗡嗡声和两人偶尔的低声交谈。
楚瑾歆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感觉精力有些透支。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拿桌上的水杯,却发现不知何时已经空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被推到了她手边。
她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旁边的江泝临。他依旧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仿佛那个递水的动作只是无心之举。
“……谢谢。”楚瑾歆轻声道谢,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微凉的水滑过喉咙,驱散了些许疲惫。
江泝临没有回应,但楚瑾歆注意到,他敲击键盘的节奏,似乎微妙地放缓了一瞬。
这种细微的、超越工作必要范围的关照,开始偶尔出现在他们的互动中。
可能是顺手递过一支笔,可能是在她需要某篇参考文献时,恰好他那里有电子版并立刻分享过来,也可能只是在她因为一个问题陷入沉思时,他不会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
这些瞬间很短,几乎不着痕迹,却像一点点星火,落在楚瑾歆的心上。
她开始意识到,江泝临的内心,或许并不像他外表那样全然由冰冷的逻辑构成。
课题进展顺利,第一次阶段性汇报得到了秦教授的肯定。
走出会议室时,楚瑾歆和江泝临并肩走在走廊上。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影。
“模拟环境下一阶段的迭代,可能需要你们算法组提供更详细的中间状态数据。”江泝临边走边说。
“没问题,我们会尽快整理出来。”楚瑾歆点头。
短暂的沉默后,江泝临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一些:“你上次提到的那个关于特征空间映射的新想法,很有启发性。”
楚瑾歆有些意外地看向他。这是他第一次,在非争论的语境下,直接肯定她的想法。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脸上微微发热。“只是初步构想,还需要大量验证。”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看向前方,“可以试试。”
简单的对话后,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最初那种带着隔阂的冰冷,也不再是工作讨论时的全神贯注,而是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平和。
他们走在春日明媚的阳光下,因为一个共同的项目而并肩,因为彼此的才华而相互认可,也因为那些无声的、细微的关照而心生波澜。
协同的轨迹,不仅推动着课题向前,也在不知不觉中,拉近了两颗心的距离。
冰层化开的速度,似乎比预想的更快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