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永丰洋行公馆脱身时,夜幕已深。浅清与江执诚并肩走在空寂的街道上,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去我那里坐坐?”江执诚忽然开口,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耳骨钉,“有些事,想与浅先生细说。”
浅清微微颔首。经过今夜,他知道有些谜团必须尽快解开。
江执诚的住处在意租界一栋安静的小楼里。推开雕花铁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方精心打理的小院,几丛翠竹在月光下轻轻摇曳。
“请进。”江执诚推开客厅的门。
浅清有些意外。客厅布置得极简,与主人平日张扬的打扮截然不同。唯有窗边摆着一架黑胶唱片机,旁边整齐地码放着古典乐唱片。
“浅先生坐。”江执诚走向酒柜,“喝点什么?”
“清茶就好。”
江执诚轻笑,耳骨钉在灯光下闪过一道银光:“我还以为浅先生会想喝点酒压惊。”话虽如此,他还是熟练地沏了一壶龙井。
茶香袅袅中,浅清打量着这个空间。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兰花,笔法清隽,与整个房间的格调相得益彰。
“那是家母的作品。”江执诚将茶盏推到他面前。
浅清这才注意到落款处那个清秀的“江”字。他忽然想起那枚袖扣上的兰花印记,心中一动。
“江侦探与兰花似乎很有缘。”
江执诚端起茶盏,眸光在氤氲的水汽中显得有些朦胧:“家母常说,兰为王者香。只是这世上,太多人玷污了它的清雅。”
这话意有所指。浅清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那枚袖扣:“这上面的兰花印记,与今夜的账册有关?”
“不止。”江执诚放下茶盏,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本旧相册,“浅先生可知道,永丰洋行最初是靠什么起家的?”
相册里是些泛黄的老照片。浅清看到一张合影——年轻的江执诚站在一位气质娴雅的女子身旁,背景是一间香料铺子,牌匾上写着“兰馨堂”三个字。
“这是...”
“家母的铺子。”江执诚的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二十年前,它是上海最好的香料铺。直到永丰洋行用不正当手段夺走了所有配方。”
他的声音很平静,浅清却听出了其中深藏的痛楚。
“那枚袖扣上的兰花,是兰馨堂的标记。”江执诚抬眼看向浅清,“张总管曾经是家母最得力的助手。”
浅清忽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他认得这个印记。”
“也所以...”江执诚的唇角泛起一丝苦笑,“他一定要得到醉仙鳞的配方。那是家母毕生心血。”
月光透过窗纱,为客厅镀上一层银辉。浅清望着对面这个总是带着笑意的年轻人,第一次看清了他眼底的沉重。
“今夜的账册...”浅清轻声道。
“证明了我的猜测。”江执诚起身取来纸笔,流畅地画出一张关系图,“陆清羽负责改良配方,张总管提供原料,而永丰洋行...” 他的笔尖在“李文斌”的名字上重重一点,“负责销赃。”
浅清仔细端详着这张图,忽然发现一个关键:“这些交易都经过香港。”
“没错。”江执诚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而且都与一个代号'兰花'的中间人有关。”
兰花...浅清忽然想起姐姐手札里那个频繁出现的代号。原来早在三年前,这个网络就已经存在。
“所以令姐...”江执诚欲言又止。
浅清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姐姐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江执诚已经明白。两人在月光下沉默对坐,茶香渐渐淡去,唯有黑胶唱片还在静静旋转,流淌出舒缓的乐章。
“浅先生。”江执诚忽然开口,“陪我去个地方可好?”
“去哪里?”
江执诚的指尖在茶杯边缘轻轻画圈:“一个能解开所有谜题的地方。”
他的语气很轻,浅清却听出了其中的决意。
“好。”
月光渐斜,浅清起身告辞。江执诚送他到门口,夜风拂动他针织衫的下摆,露出腰间一枚精致的银质挂坠——那上面,刻着与袖扣一模一样的兰花。
浅清的目光在那枚挂坠上停留片刻,终是什么都没问。
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抬头望向夜空中的明月。所有线索都指向同一个方向,而那个总是带着笑的年轻人,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