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欧格尼家的残暴公女!”
宽阔的审议所中聚集了各方人士,调查兵团和宪兵团在东西方两两对峙,商会、墙壁教等一众拥有支持和话语权的民间人士混杂其中,北面的高台审判席上,总统达里斯·扎克雷与两位协助审判端坐其上。
在夏延·欧格尼反驳了堵上城门的言论之后,对面的商会长洛德斯·乔恩就对着她喊出了这句话,而在这句充满攻击性的语句回荡的瞬间,大厅里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虽然知道自己一旦站上审议席替调查兵团说话就一定会接收到负面反馈,但夏延似乎还是低估了对面人疯狂的程度。
“我不知道你的这句话和今天的议题有什么关系。”夏延对乔恩吐出了这句话来。
“你不配站上审议席!你这弑杀血亲和家臣的恶毒女人!”洛德斯·乔恩大喊道,他转头看向扎克雷:“总统阁下,我申请取消夏延·欧格尼的发言权!”
扎克雷将目光投向夏延,却发现欧格尼家主没有展现出意料中的愤怒之意。她静静地凝视着洛德斯·乔恩,问他:“这么希望取消我的发言权,你就这么害怕我开口吗?乔恩先生。”
“我不想和卑鄙无耻之辈同席审议,被你杀死的路德·欧格尼大人及其女儿莉莉娅小姐,还有简·奥格斯家臣等一众人的灵魂都在天上看着我们!公义终将把惩罚带去你的身上。”
“无能但恐惧的人才会在堂堂审议所里像个疯子一样叫嚣,懦弱的人希望堵上城墙的门试图将自己封闭在井底苟且偷生,自私的人会为了保得自己的利益践踏千万无辜者的性命。”夏延·欧格尼缓缓地吐出了这段话。
她看起来真的很冷静,这是一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冷静,但与其说她看起来过于冷静,倒不如说她的脸上什么都没有,她扫视对面席位上的所有宪兵团士兵和参审者,包括洛德斯·乔恩,她问:“那在座的各位都是怎么样的人呢?”
所有被她的目光扫过的人都精神一紧,天光从高窗倾泻而下,夏延·欧格尼逆着虚幻的光线站立在对面的审议席上,她身边站着她的家臣德里安,还有调查兵团的埃尔文团长以及那个负有盛名的士兵长利威尔,她的身后是以军姿不动如山的调查兵团士兵和欧格尼侍卫。
这是一群为了信念而不畏惧死亡的人,他们如黑夜中蛰伏的凶兽,每个人的目光中都带着沉着的力量,他们在漫漫长夜中前行着,但却时刻保持着撕裂黑夜的勇气。
站在他们对面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本和勇气面对这样的一群人呢?
虽然被王政大贵族肯特公爵示意给夏延·欧格尼一些下马威,但心知自己身后有强劲靠山的洛德斯·乔恩还是禁不住对面前的这群人感到畏惧。
“——够了,”扎克雷叫停了这场争执:“这不是话语争锋的时刻,我要的是切实的理由和证据来决定艾伦·耶格尔的去处。”
审议与漫长的争执还在继续,没有人退让任何一步,宪兵团一众对艾伦·耶格尔步步紧逼,全然不拿他当做一个刚满十五岁的孩子,围绕那三个孩子的阴谋论层出不穷,埃尔文和夏延能够忍受他们的极端言论,但艾伦不能。
当三笠·阿克曼也被捆绑上怀疑对象的位置时,来不及等他们做出反应,被反绑在中央位置的艾伦像只被触及软肋的野兽一样爆发了。
他嘶吼着,质问着,痛斥面前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群,叫他们把一切都押在自己身上就对了。
夏延的心抽紧了,她看向利威尔,而后者已经放下了原本抱在胸前的手臂。他侧头看了一眼夏延,但夏延可没法对他说“下手轻点”这种话。
是的,只能使用最糟糕但最有效的方式了。
当宪兵团在艾伦的怒火中向他举枪的时刻,利威尔的一记飞踢正中艾伦·耶格尔的脸颊,血沫混合着牙齿落到地上,明晃晃的天光下,夏延·欧格尼挪开了自己的视线。
很长一段时间里,整个审议厅里都只有利威尔狠厉的踹击声和艾伦吃痛的呜咽。十五岁的男孩被反绑在地上,接受着狂风骤雨般的痛楚,他的血在地面上汇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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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议很快就在艾伦惨烈的模样下得出了结论。人们开始离席,在离开的人群中,洛德斯·乔恩喊住了夏延·欧格尼。
众目睽睽之下,又是在审议所这样的地方,乔恩并不担心自己会被对面那群不要命的疯子怎么样。
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夏延,但在乔恩接近夏延的瞬间,利威尔一把将他推了回去。
埃尔文伸手阻拦利威尔,官员与民众代表们都还没有离开,这不是个可以闹事的时候。
但这个刚刚才展露出自己凶残一面的人类最强士兵微微收起下颌拿阴鸷的灰蓝眼看着乔恩,他指了指地面,说:“再靠近一步试试。”
没人能忘记乔恩刚刚是如何羞辱了欧格尼家主的。德里安的手指扣紧了剑柄,但夏延不说话,他就什么都没法做。
“简·奥格斯是我的挚友,是他给了贫困潦倒的我新的人生,”洛德斯·乔恩并没有畏惧他们,他说道:“可是你杀了他,夏延·欧格尼,是他把你带回的欧格尼家,是他扶持着你走到今天的位置。”
夏延不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乔恩。
面对她的无动于衷,乔恩只感觉怒火在他的四肢百骸中肆意流窜,他愤而上前,却被利威尔又一把推了回去,这下的力道不小,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但他重新爬了起来,想要去与那头可恨的狮子对峙。
在利威尔几乎要给他来上一拳的时候,夏延却紧紧地攥住了他的手。他看向她,却发现她垂下了自己的眼睛,她的微微颤抖的睫毛下,日落眼中浮现出了黯然,但这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当她重新抬起头的时候,一切就都什么都没有了。
“恨我吧,”她说:“恨我吧,洛德斯·乔恩,然后来杀我,在踏进这仇恨的螺旋时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你能杀了我,那也是我注定的命运,来杀我吧,如果你也已经做好了踏进仇恨螺旋的准备的话。”
离开审议所之后,夏延·欧格尼很久都没有说话。调查兵团的士兵们和艾伦·耶格尔都被招待回欧格尼的府邸用午餐,还是一样的佳肴和美酒,但主人却没有在餐厅中现身。
在欧格尼府的客房中,艾伦问韩吉:“夏延小姐真的是杀掉自己的血亲和家臣的人吗?”他自知问出这样的话不好,尤其还是在夏延·欧格尼三番五次地帮助了自己之后,但他从审议时就躁动不已的心实在是很想要一个真正的答案。
但整个房间都在他的这个问句中陷入了死寂,埃尔文看向窗外,利威尔挪开了自己的目光,而蹲在艾伦面前的韩吉则被他噎了个正着。
韩吉看向利威尔,她认为适合对这件事情做出解释的人不是自己。
于是艾伦也顺着韩吉的目光看向了利威尔,这个刚刚才暴揍了自己一顿的调查兵此刻正以一副痞子姿态坐在自己的边上,他害怕他,但也想从他的口中知道答案。
“拿你的眼睛自己去确认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利威尔这样回答了艾伦:“我从来只相信我的亲眼所见。”
“可是,夏延小姐确实做出了那样的事情吗?”艾伦还是对问题的本质紧追不舍。
“是。”利威尔肯定了他:“她的敌人从来不是巨人,而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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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台上传来了有人落地的声音,夏延都不用想就知道谁敢爬上自己的窗台,于是她掀开了阳台的帘子,而利威尔正好拉开了玻璃门。
她歪歪头对他说:“你真是越来越熟练了。”
似乎是知道他会来,房间的矮几上已经摆上了一杯红茶和一杯朗姆酒。他们一起在沙发上坐下,各自端起了自己的杯子。
烟灰缸里已经攒上了不少烟头,从回到房间开始就在不停抽烟的夏延·欧格尼本人佯装无事发生,她问利威尔吃过晚饭没有,今天的牛肉是否合他口味。
但利威尔没有回答她关于晚饭的话题,他说:“玛利亚夺还战,你别去。”
“你拦不住我。”夏延说。
他们都知道,从艾伦进入调查兵团的时刻开始,玛利亚夺还战就已然是被提上日程的事情。
“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利威尔皱着眉问她。
“因为我想和你站在一起,”夏延说:“你以为我是为什么天天锻炼自己用立体机动装置?因为我想和你站在一起。”
他们彼此之间沉默对视。他们早有那份对战争和死亡的预感,却都心照不宣地从不提及,这份预感映射到了他们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无论是夏延想要触碰利威尔的时候,还是利威尔下意识地想要给她留一份黄油面包的时候,这份预感都会突然浮现。
“但我不希望你死。”或许是这些天来时常被那份预感侵扰,利威尔那张常年如磐石般森冷的脸上透露出了几分动容。
“我也不希望你死,但你是个调查兵,我拦不住你,就像你拦不住我一样。”夏延说。
她是真的很难过。朗姆酒落入咽喉,在她空空的胃里肆意灼烧。她没有一刻逃离过身不由己的命运,但这样的无力感此时此刻像浪潮一样覆盖了她。
就在夏延想重新抬起头看向利威尔的时候,对面的人却突然站了起来。他一步跨到了夏延的面前,在夏延没有反应过来的时间里,他的手穿过她落在肩胛上的黑发,一把扶住了她的后颈。
雪松和麝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利威尔温热的气息在她的脸上涌动着。这是一个带着侵略性的吻,一个痛苦但甜蜜的吻,一时间,气息交融着,就像他的黑发垂落在夏延的额间与她的黑发交融一样。
她嘴里尚存着一息朗姆酒的气味,经过蒸馏的甘蔗糖蜜芳香而浓烈,利威尔一时分不清是什么让自己产生了些许的醉意。
通向家主房间的楼梯上,莱薇正端着晚饭向上走来,她准备第三次尝试敲动夏延的门,谢尔盖站在她的身边,和她抱怨了一句这几天那些调查兵的晚饭比自己的还丰盛。他们在楼梯的转角道别,莱薇转过了头。
接着,利威尔与她擦肩而过,他没和莱薇打招呼,只是微微低着头,快速地走下了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