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门口,林唐顿住身子,随即松开梁芳的手,向后退了一步,恰好错开了与展风的肢体接触。
身体忽然失去有力的支撑,展风重新站定,不明所以地看向林唐。女生攀起的发丝微微松散,眉头皱起,眼睛盯着梁芳的脸,面露惊恐的神色。
展风顺着目光看去,只见医生的面容并无异色,缓缓将独自悬空的手垂放到身侧,嘴角上挂着的微笑加深了许多。
她轻皱起眉头,尽管不解,但感官上先入为主地当作梁芳不是什么好人,便挡在两人中间,警惕地扫了一眼梁芳,回身对着林唐低声说道:“咱们走吧,先回家。”
女生听到“回家”二字,回过神来,点点头,顾自走上了滚动电梯。
展风挑了下眉毛,拄着拐跟了上去。
出租车上一路无话。
到了家,林唐安静地坐到客厅上一言不发,偶尔扫给展风一个打量的眼神。
女人也没支声,眨了眨眼睛,疑惑地看了一会儿,心中直打转。
这小孩儿是怎么了?
见到梁芳之后就一直很反常,一路上都不怎么搭理自己。
难道是移情别恋,喜欢上那种成熟款的了?
那……
展风的思绪在心里翻了个个儿。眉头也跟着轻皱起来。
那她是本来就应该喜欢上别人,还是因为我穿越到展筠身上而喜欢上别人的呢?
女人在心里连着“啊”了两声,咽了口水,拄拐快速地把自己倒腾进客房,腋下的细肉因用力摩擦而引起灼痛,关上房门时,绑上石膏的脚也不知撞到了哪里,疼了个踉跄。
女人走到床边,将拐立在一旁,把外衣外裤褪去后,猛地躺倒在床上。
这活她实在干不下去了。
如果是梦的话就快点儿醒来吧。
如果不是梦,就让我快点儿回去吧。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暗下来,客厅传来轻盈的大提琴声。
在紫色苜蓿盛开的土地上
是谁在清晨低吟浅唱?
是位亚麻色头发的少女
嘴唇红如樱桃将歌声轻放
爱就像夏日灿烂的骄阳
百灵鸟在枝头引吭
这还是展风第一次听德彪西的大提琴独奏。亚麻色头发的少女低吟而倾诉,仿若岁月已如此悠远。
女人被云朵般的床铺包裹,不知何时,太阳穴被濡湿的被子凉了一下。展风猛地起身,才发现自己的眼角流过泪水。
她凝了凝神,拾起地上的书包,扶着椅子坐到桌前,拿起黑色水性笔,翻开一页练习册。
先顾好眼下吧,毕竟她也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女人用力向上提了提嘴角,大睁了下眼睛。
就着悠扬的大提琴曲,女人打开台灯,伏案书写勾画着什么。
纸张与笔尖相触而响,笔杆在她清瘦直挺的身影前踩着坚实的脚步起舞。
不知过了多久,客房门被轻声打开。
林唐轻声走了进来,便看到眼前的一幕。
夜色低沉,女人伏在书案上,台灯的暖光照在她的侧脸上,眉毛低顺柔和,嘴唇微启。
林唐恍惚间发现,“展筠”的背影轻薄了许多。细看之下,她还修剪了眉型,使眉毛与眼睛的距离拉开了一些,显得人更加清雅。
总之,展筠比从前精致了,近来还怕摔怕疼,不似从前的皮实。
林唐将洗好的水果盛在盘子里,垫了张纸巾隔开,轻声放在木桌上,虚而坐到一旁的床沿。
月色更深,她从睡衣口袋中拿出一把折叠水果刀,无声打开。
月光自窗前洒向屋内,女生手中的利器映出金属的光泽。
林唐盯着桌旁的背影,拧着细眉,睫毛不住地颤动。
展筠,展筠。
脑海里陌生的画面如梦魇般一遍遍浮现,林唐握着小刀的手发了层虚汗。她紧了紧手中的力道,不让刀柄因滑腻而脱手。
女生的脉搏剧烈地跳动,呼吸快速而粗重。她忽地起身,走到睡梦中人的背后,深吸了一口气,握住刀柄的手用力抬起,这时,身下之人微微动了下身子,嘴里含糊地叫了一声。
“筠儿。”
林唐的身体僵住,握着刀柄的手下意识地回收。
“……回家。”女人接着发声,语音断续而轻微,却依然扰乱了林唐心脏跳动的频率。
她的手卸了力气,水果刀脱手坠地,金属刀身沉闷地掉在磨毛地毯上,弹了个方向,引得伏案之人醒了过来。
女生咽了口水,结巴地问道:“你说什么?”
展风被暖光台灯晃得昏了神,她坐直身子,用力闭了闭眼睛,又睁开,眸子里还带着水光。察觉到来人,她转过身子,含糊地反问道:“什么?”
林唐轻咳了一声,道:“你刚才,说什么回家?还有什么筠儿?”
展风的眸子中水波流转,她将指关节曲起,揉了揉眼窝,随意道:“不记得了,你听错了吧。”
女人伸了个懒腰,目光扫到一旁的水果盘,又看了看天色,补道:“不早了我去洗漱了。”
林唐看着女人拄着拐,逃也似的出了卧室门,心中油然生起疑问。
筠儿,展筠——
在她与展筠在咖啡厅相遇时,对方就告诉了她自己名字的读音。
筠是个多音字,可同“云”音,意为青皮。也可同“均”的音,用于人名。展筠的“筠”就是同后者的音。
但那日,午后阳光正媚,果汁与巧克力的香气扑入鼻尖,蓝白色的运动服外套和小熊饼干图案的T恤上阳光与甜奶的味道,干爽而蓬顺的刘海弯曲的角度,让她忍不住将面前之人与青橘皮的气味联系起来。
“筠儿”这个称呼,林唐没怎么叫过,因为展筠不喜欢“平辈”的人这么叫她。季达楠一般叫她“大筠”,林唐则是叫她全名。
当然,最不可能叫“筠儿”的,就是展筠自己了。
林唐拧着眉毛,回想着对方近日的种种反常行为,越想越不对。
月亮高挂,黑夜收起锋芒,台灯照得明晃晃。
展风洗漱完毕回到自己房间时,林唐已不在客房。女人打了个哈欠,脱下拖鞋,踏拉着脚,走上书桌旁的地毯,不经意间踢到一个冰凉的硬物。她皱着眉蹲下身子摸索,竟是一把未合上的折叠水果刀。
展风心惊了一下,斜着眉看了眼一旁洗净未切开的水果,心里吐槽道:“啧啧,果然是移情别恋了,水果都不给切了。”
她将水果刀拾起来合上,放到一边,挑眉玩笑道:“但也不至于灭口吧。”
展风干笑了两声,躺到床上,合了眼睛。
睡梦中,女人隐约听到自己的房门被推开。她翻了个身,忽然脖子一紧,便猛地睁开眼睛。
客厅的灯光从门外照进来,一袭黑色剪影跪在床被上,双腿夹在她的身体两侧,看不清面目。
“林唐?”展风勉强发出声音,迷糊间手脚努力地扒拉,手关节被什么圆形硬物磕了一下。她觉得不对,再一摸,似乎是一串蒜头。
展风使劲拽了一把蒜串,脖子上的力道终于卸了点儿劲儿。她脚上不占优势,于是大声呵斥道:“大半夜地发什么疯?”
“发疯”之人终于有了回应,语音带着颤抖:“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赶紧从展筠身上下来!”
“……”
展风听出女生的不坚定,不知哪里来的吃奶的力气,屈膝腾出自己的一条好腿,使劲儿一踹,将林唐翻到床尾。
这一动便带着绑石膏的那只脚踝疼了一下,女人嘶了一声,双手支撑着缩到床头,起身向书桌上够,两秒之后,寂静的房间传来“啪嗒”一声,台灯亮了起来。
黑夜是魔鬼生长的温床,夜里要点灯。
女人看向从床尾爬起来的林唐。女生穿着长袖的成套睡衣,脖子上突兀地挂着一串白蒜。
女人皱着眉扫了眼床上的凌乱,目测没有掉落的蒜皮后,呼了口气。她揉了揉眉心,问道:“你在驱鬼么?”
林唐木然地点点头。
展风清了清嗓子,声音柔和下来,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我是鬼呢?”
林唐跌坐到床上,但未被松软的床垫弹起。她将腿伸直到床外缓解腿麻,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不是展筠。”
“展筠喜欢喝香蕉牛奶,讨厌巧克力牛奶。你却恰恰相反;展筠打篮球很厉害,你完全不擅长。”
展风在暗处攥紧拳头,咽了口水,未作回应,心道不若就此坦白吧。
不料女生接着补充道:“还有,展筠是攻,你不是。”
“?”
要出口的话咽回去大半,女人深吸一口气,无语反问:“你个小屁孩儿懂什么?”
林唐挑了下眉毛,身体依旧呆在原位,语气中带着点儿得意:“你比我大很多吗?”
展风摇了摇头,将椅子挪了个方向,椅背靠在桌沿,自己坐了上去。白色的石膏绷带杵在地面,被暖色的灯光照得有些发黄,硬棒棒的斜面,像一块反光板,映得女人的脸色有些憔悴。
林唐这才看清,对方的脸颊清瘦许多,没了以前的圆润。
隔着一床的距离,林唐竟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一种沉寂和落寞。女生被这股情绪感染,不再顾上鬼神,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凑近,终于对上眼神。
女人双眸湿润,嘴角微微向上弯曲,语音轻缓道:“你好,我是展风。”
夜风惊息鸟,震翅飞几声,林深昏睡去,白叶荡空枝。
林唐看着眼前的女人,记忆中的名字、照片,与坐在她面前的人的气质奇妙地重合。话出口时,语音竟比“面对鬼时”还颤抖:“你就是……展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