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江湖人想象中阴寒幽闷、暗无天日的魔窟截然不同——孤南宫位于金水城南岸,占山而立。青砖黛瓦,连成一片,掩映在苍郁茂林之中。
此时正值暮春,孤南宫阶前百花争艳,芳菲漫溢庭院。
只可惜满院春色,无一人有心思欣赏。
两个被捆得结实的年青人被推搡到左祁面前,嘴里塞着布团,唔唔地发出口齿不清的声音。
左祁走到还在挣扎的一人跟前,扯掉他口中布团,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骤得自由,恶狠狠地啐了口吐沫:“魔教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今既已落入你这狗贼之手,要杀便杀!废什么——呃!”
话音未落,那人只觉脖颈一凉,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左祁收刀入鞘,那人瞪圆的双眼渐渐失去神采,直挺挺倒在花丛中,殷红血珠溅上洁白山茶花。
另一个见同伴惨状,早已吓破了胆,浑身直颤。左祁转眸看向他,目光冷得如同在看一具死物:“你呢?”
他拼命摇头,嘴里唔唔个不停,脸上涕泗横流,眼里只剩下纯粹的恐惧。左祁挑开他口中布团,他甚至来不及喘气,慌忙哭喊:“我说!我……我说!”
“我……我在茶楼听别人说的!那人、那人说魔……呃,教主大人练功走火入魔,魔教树倒猢狲散,已不足为惧!小人猪油蒙了心才敢闯来,求大人高抬贵手饶命!小的愿给您当牛做马!”
他一边嘴里不停念叨着“当牛做马”一边咚咚往地上磕头,额头很快磕得血肉模糊,俨然吓得神志不清。
左祁眉峰微拧。
茶楼。三教九流汇集之地,最是藏污纳垢,也最易传播流言。
倒像是某人的手笔。
他瞥了眼地上磕头如捣蒜的所谓正道人士,冷声道:“拖出去处理了。日后无令擅闯孤南宫者,不必汇报,就地解决。”
暗卫应声现行,动作迅速拖走连声惨叫的人,片刻后便没了声响。
“报——”
刚下完令,又有不长眼的探子匆匆来报。被左护法的眼神冰得一哆嗦,舌头都打结了:“二……二……”
探子舌头还没捋直,一道娇媚入骨的声音便先飘了进来——
“哎呀,这花儿开得可真艳。”
来人着一身粉红烟纱裙,鬓发斜插金钗,步步生姿。
她的视线黏在阶边那丛被血迹溅染成殷红色的山茶花上,语调柔得能滴出水来,浅浅一笑:“看来左护法平日照料‘它们’,费了不少心思呢。”
左祁一手紧握着刀柄,神色冷得摄人:“罗殷,你来做什么?”
“来做什么……”罗殷摇身绕着左祁转了两步,笑意不及眼底,“当然是来看看赵谏衣——是不是真的练功练成个废人,躲在殿里哭呢。”
她停在正殿门口,左祁横刀拦在她身前,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滚开。”方才柔媚的语调陡然转厉。与此同时,罗殷指缝间悄然弹出两道银光,直逼左祁命门。
叮叮两声脆响,两根乌黑的毒针被刀身挡下,坠落在地。左祁手握长刀,刀锋一转,凌厉的刀刃划过罗殷脖颈的位置。若一击得中,必定身首异处。
罗殷指尖抚过颈间渗出的细小红痕,有些不可置信地怒视着面无表情的左祁,咬牙切齿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拦老娘的路!”
左祁唰地一声收刀入鞘,侧身退开半步,恭对着正殿方向躬身行礼:“二宫主,请。”
罗殷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显然气得不轻。
赵谏衣在江湖上籍籍无名之时,届时孤南宫宫主是她的父亲——罗远成。后来赵谏衣杀了罗远成,不仅没有对她赶尽杀绝,还给她封了个二宫主的名号。
在罗殷看来,这名号根本就是在故意羞辱她。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表情,盈盈笑意道:“左护法倒是条忠心耿耿的好狗,只可惜,你的主子未必领情。”她柔软的身躯若即若离地靠近左祁,吐气如兰:“不如跟了我,咱们联手——!”
就在她胳膊将要搭上左祁肩头的瞬间,手腕骤然被一股巨力攥住。
罗殷虽为孤南宫二把手,却只擅暗器偷袭,内力远不及左祁。僵持片刻便力竭败退,手腕被拧得扭曲变形。
“罗殷,别做多余的事。”左祁松开手,语气冰寒。
罗殷垂着受伤的手腕,先前装出来的魅惑与恼怒尽数褪去。她淡淡一笑,像无事发生一样大摇大摆地进了殿内,转过身后,眼底才泛出毒蛇般的冷光。
孤南宫作为江湖邪道之首,最不缺的就是心狠手辣之辈。
要除掉赵谏衣,她有的是耐心伺机而动。
———
「左护法被一只玉手抵到墙角,鼻息间尽是温软体香,耳尖霎时红透。一低头,便见那女子眼梢泛红,似受了天大委屈……」
“哈哈哈哈哈!”赵谏衣翻着手中的话本子,边念边笑得乐不可支。
直到视线里忽然出现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他捏着页角还没反应过来,手中话本就被那只手抽离——他沿着起飞的书本视线上移,正对上云清卿居高临下幽谭般的目光:
“你太吵了。”
“还给我,我还没看完呢。”赵谏衣伸手去够,却被书卷敲了一下脑袋。
云清卿敲完又把话本子丢给他,语气中满是无奈:“你不是没钱吃饭了?哪来的钱买书?”
“哎呀,钱嘛,就像棉花里的水,挤挤总还是有的。”在没多少消遣的日子里,话本子都成了好东西。赵谏衣捧着失而复得的乐子,连被敲了脑袋也不计较。
他跟着云清卿赶了几天路,对方总是冷着脸不说话,他都快被憋死了。好不容易路过集市,见到书摊上有本封面印着《孤南宫秘史》几个大字的话本子,心下好奇,遂掏钱买了。
话本写的是左护法与二宫主之间的不得不说的感情纠葛,两人相互爱慕,但偏偏有第三者横插一脚搞强取豪夺。
而且这个棒打鸳鸯的第三者,赫然跟他同名同姓。
整篇话本编得那叫一个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看得他这个当事人都叹为观止。
“玉面小郎君……?”他翻到扉页上疑似是著者的名字,真有些好奇是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
山风卷着云絮掠过寒山,山腰处一座道观里的炊烟搅着焦糊味飘出了厨房。
“啊嚏!——”
寒山观内,一个满鬓银发的青衫道士打了个喷嚏,手碰到锅边被烫得一激灵,忙朝灶台后喊:“幺幺!火添小些,锅里茶叶都冒烟了!”
被唤作幺幺的女孩子“哎呀”一声,从灶台后探出头,小脸上沾了点炭灰,埋怨道:“怎么不早说,又要炒糊了!”
师徒俩手忙脚乱地把柴火退了,就着锅里的余温搓茶叶时,焦糊味已经散不去了。
苏幺幺叹了口气:“这下只能卖二十钱了。”
白发老道士看着少女皱成一团的眉,忍不住打趣道:“老道我再不济,也不至于穷到让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愁生计吧?”
苏幺幺垮着一张小脸摇了摇头,头顶发髻上的银铃跟着叮当脆响:“你不懂,我要攒钱买限量话本。”
“小孩子家家的,看什么话本。”
“你……你!你不让我跟师伯一起出去玩,不给我零用钱,还让我天天干活!”苏幺幺越说越委屈,眼眶都红了,“你、你虐待徒弟!”
白岳眼看这祖宗又要哭闹,顿时没了辙,忙哄道:“好好好,我去给你拿钱,你先把茶叶搓着。”
苏幺幺顿时不哭了,睁圆了黑溜溜的大眼睛,期待地看着师父的背影。
白岳刚走出厨房,就听见咕咕鸟叫声,一只白羽鸽子扑棱着翅膀落在他肩膀上。
他取下鸽子腿上的信笺,展开。
只是一些例行汇报,不过最后一张纸上倒是写了些新鲜玩意儿。
“韩熠。”白岳看着最后出现的一个名字,轻念出声。
老道士平日里和和气气,面相清儒,见人三分笑。但他眉峰很低,几乎压在眼眶上,垂眼思考的时候就显得有些清冷。
苏幺幺哼着小曲儿,把搓好的茶叶搬在阴凉处晾着,心里美美盘算着找师父要多少茶叶收成。
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她扭头一看,见白岳手里提着个鼓囊囊的钱袋子,顿时假装不好意思笑道:“哎呀,哪里要那么多嘛。”
白岳看着她口是心非的模样,呵呵一笑:“真的不要?”
苏幺幺连忙上前接过钱袋,紧紧抱在怀里,笑嘻嘻问道:“师父,您今天怎么突发善心,给这么多?”
“省着点花,为师要出远门了。”白岳叮嘱道,“你师兄过两天就回,你一个人在观里好好待着,不要乱跑。”
“我也要去!”苏幺幺顿时就觉得怀里的钱不香了,“师伯出门不带我,你也不带我!”
白道长没说话,只是笑容极浅。
一看到师父露出这副表情,苏幺幺顿时收了脾气,乖乖闭嘴。过了一会儿,她才小声嘟囔问道:“那……那你要去哪嘛?”
白岳视线看向远方,随口道:“你师伯在外面新收了个小跟班,我去帮他验验货。”
赵:我的马甲怎么一闪一闪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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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谁在扒拉我马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