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谏衣第一次见到云清卿,是在三年前。
那年他未满十八,却已是江湖人闻风丧胆的魔教教主。在魔教内一呼百应,于魔教外则是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
不管是武林正道,还是魔教内部藏着异心的人,想取他性命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而有胆子舞到他面前的,最后都落了个“竖着进、横着出”的下场。
那日,他在寝殿里听属下汇报,桩桩件件都无聊得让他眼皮发沉。想发作,却找不出像样的由头。在宫里待久了,骨头缝里都透着抗拒。
“宫、宫主?”
汇报完毕的下属等了半天也没等来半句指示,身体抖得跟筛糠一样,犹豫半天才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下属苦不堪言,左护法不在教内,而这个活阎王又是一副时刻会爆发的模样。
照以往经验,宫主一露出这副“无聊透顶”的神情,必定马上有人会遭殃。
赵谏衣确实快待不住了,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杯盏,忽然抬眼:“你刚说,武林大会快结束了?”
前任武林盟主逝世已有半年,此次阵仗极大,势要选出新盟主。
而且规则很简单——擂台淘汰制。
只要够强,谁都有可能当这武林盟主。
赵谏衣一听说这事,就溜出宫去,准备混进武林盟报名打擂。然而还没走到地儿,就被闻讯而来的左护法拽了回去。
“是……是!”下属急忙答道,“武林盟此次声势浩大地举办武林大会,很有可能会有什么大动作,宫里派去的探子还在武林盟潜伏调查。”
赵谏衣依旧反应淡淡,但好歹有了动作。他拢了下衣襟,慢悠悠地站起身:“我去看看。”
顺便,会会新盟主。
“看……看什么?等等!宫主您去哪?!”
没有回音。赵谏衣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殿外,只留下一阵呼啸的穿堂风,和原地僵住、瞳孔骤缩的下属。
几息后,那下属连滚带爬地冲出来,话都说不利索:“快……快传信给左护法,宫主他、他又一个人去闯武林盟了!!”
信鸽扑棱着翅膀飞走时,他才浑身脱力地跌坐在地,心凉得发慌。
武林大会还未结束,江湖各大高手云集,万一教主真动起手来……
后果简直不敢想。
山崖上,赵谏衣一身青衣,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与崖色浑然一体。
他透过面具静静地看着下面的人群,可惜来晚了一步,最终的比试已经落幕。擂台上挤着不少武林门派的熟面孔,个个神色激动地在说些什么。
离得太远了什么都听不清,再往前凑就会被发现。
他分不清谁是新盟主,目光却先落在了一个背着长剑的青年身上。那人站在攒动的人群里,神色淡淡的,透着股莫名的游离,倒像个走错了地方的路人,与周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生面孔。
赵谏衣眯了下眼,再仔细看,又发现青年的站位被几人隐隐护在中间。连那些争得红了脸的门派长老,说话间也会下意识把目光往他身上落。
难道是这人?
虽然不太确定,不过,他的直觉向来很准。
赵谏衣面具下的嘴角上扬,手缓缓握住腰间的刀柄。
蓄势待发。
视野边缘忽然掠过一道黑影,下一瞬视线天旋地转。
黑衣人松开赵谏衣的后领,两人稳稳落在另一处隐蔽的灌木后。左祁盯着他,声音冷得像冰:“别去送死。”
赵谏衣扯了扯被攥皱的衣领,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随即瞥开,问道:“你不是在外地吗?”
左祁没接话,眉头紧锁着看向下方擂台:“你刚被发现了。”
赵谏衣顺着他目光看下去,方才那个神色游离的青年,此刻正抬着头,目光精准地落在他先前站的崖边。哪怕隔了这么远,他都能察觉到,那青年周身的气场陡然冷了下来,像淬了冰的剑刃。有人凑过去问些什么,青年摇了摇头,又转身面向擂台。
“哈。”赵谏衣喉间滚出一声轻笑,指尖无意识地蹭过刀鞘上凸起的云纹,莫名有些兴奋。
“别去送死。”左祁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冷。
赵谏衣喉咙里滚出一声短促的嗤笑,顿时没了兴致。
山谷间忽有风起,长发如黑蛇在狰狞的面具前狂舞,赵谏衣轻轻拨了拨刀鞘暗扣,看着立于人群的青年,语气有些遗憾,“真可惜。”
风很快停了,最后这句话被揉碎在风中,没留下半点痕迹。
擂台上的青年又抬头看向山崖上的某个位置,那里依旧是郁郁葱茏的模样,看不出半分异常,他才收回目光。
武林大会落幕后数日,赵谏衣才拿到关于云清卿的情报和画像。
无名无派,就这么凭空出现,一举夺得高手云集的武林大会魁首。
赵谏衣又来了兴致,连夜拟了战书,准备送去武林盟。结果被魔教探子告知,云清卿自武林大会结束后就失踪了,压根没去武林盟。
此后也鲜少听闻有关新任盟主的下落。武林盟一切事务暂由红叶山庄打理。
赵谏衣偷偷溜进武林盟里,没能寻到新盟主的下落。又刚巧碰到红叶山庄的二庄主高穆,只得把他揍了一顿,又扬长而去。
此事又引得武林盟声讨魔教,双方酣战许久,而至始至终,这位新任武林盟主也未曾露面。
……
“你不信?”
赵谏衣对云清卿深情诉衷后,对方放弃了跟他继续沟通的念头,转身捡了些枯枝落叶,在树下生起火堆,架了只处理好的鸡放在上面烤。
原来他刚才离开是去找吃的。
赵谏衣在空中晃荡,看着云清卿熟练地动作,嘴上也没闲着,继续瞎编道:“自从在武林大会上见您神勇英姿,我只一心想拜您为师。可听闻您继任武林盟主之后,就四处云游去了,我也就牵着我的小马四处闯荡,咳…咳……期盼与您有再见一……咳咳……”
炊烟袅袅升起,呛得赵谏衣直咳嗽。
咳得眼前一阵黑,他终于消停了,虚弱地开口:“咳……云大侠,您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来?”
云清卿随手拾起一小石子,指尖一弹。随着“哎呀”一声叫唤,挂在树头的小赵“噗通”掉下来。
赵谏衣解开绳子,活动了下被捆得酸疼的手腕。
没等他缓过来,云清卿忽然开口了:“你不是有师父吗?”
“嗯?”赵谏衣闻言先一愣,然后才想起之前给自己瞎编的身份——华阳派单传弟子,自然是有师父的。
“我师父他……两年前就去世了。”
云清卿有些意外地扭过头,却见少年半垂着双眼,火光在眼尾投下浅浅的阴影,看不清神色。
来路不明,言行可疑,云清卿本不想搭理这死缠烂打的少年,但无奈他的话实在太多。
可他说完上面那句就停下了,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树林静谧,一时只听得见火堆里燃烧噼里啪的声响。
云清卿看了他一会,又收回视线。
“茶馆那些人要去讨伐魔教,你没有武功跟着去做什么?”云清卿忽然问道。
“受人之托。”这次对方倒是答得很快。
云清卿没再继续追问,过了一会忽然向他伸出手。
赵谏衣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被识破了,但云清卿只是捏住了他的手腕,拇指压在他内腕。
扣在赵谏衣手腕上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微凉的触感,带着点不容挣脱的力道。
赵谏衣微微挑眉,这是扣住了他的脉门——若对方有意加害,而自己内力不足以抵抗,轻则经脉寸断,重则没命。
他静静地等待,面上毫无紧张之色。
不一会儿,云清卿松开手,语气平淡:“你体质太差,脉根凌乱,不是习武的料子。趁早放弃吧。”
“不试试怎么知道?”赵谏衣语气略带不服,故意激道:“武林天下第一的云大侠还怕教不了徒弟?”
云清卿不为所动,取下烤好的鸡肉,整只递到赵谏衣手里,接着又从包裹拿出一块干粮,重新架在火堆旁烤。
赵谏衣盯着手里烤得滋滋冒油的鸡,刚想开口,云清卿打断他,语气生硬道:“明天一早你就走,别再跟着我了。”
赵谏衣有些不甘心,又问道:“那你再给我看看你的剑法吗?就看一次。”
他之前说的话确实不假,自武林大会结束后,赵谏衣一直在派人寻找云清卿的下落。
他想看看这个突然杀进江湖武林的无名之辈到底有多少斤两。可惜一直没能如愿,此人突然闯入,搅得武林天翻地覆,又迅速销声匿迹。
好不容易巧遇,他因为用了秘术,内力不及原来一半,身体也孱弱了许多,压根没可能打赢对方。
明知打不过,就只能换种方式,试探对方的水平。可惜对方根本不接招,好说歹说,对方干脆闭目养神了。
赵谏衣席地而坐,一手托着下巴,一脸挫败地看着对面气定神闲的云清卿。长发被松松垮垮地束在脑后,有几缕散发没被绑住,垂下来落在脸侧。火舌晃动,碎发投在脸上的阴影也随之跳动。
倒是随性的很。
赵谏衣叹了口气,打又没得打,骗也骗不了,他还是第一次如此有挫败感。
迷迷糊糊睡过去之前,赵谏衣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真是块硬石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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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深夜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