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尘坤的釜底抽薪之计,以惊人的速度发酵。
不过短短数日,陵州城官场与商界便接连爆出惊雷。
先是吏部行文至陵州,以“察核不实”为由,暂停了周观天谋求已久的一个盐引官职,并明发邸报,申饬地方官员需廉洁自守,暗示陵州官场存在贿赂请托之风。
紧接着,税课司的人便“恰好”发现了周观昊名下几个铺面存在严重的偷漏税行为,当场查封账目,锁拿管事,并扬言要追究主家责任。
与此同时,关于周记布坊实际已资不抵债、周家即将被巨额债务拖垮的流言甚嚣尘上,传得沸沸扬扬。
原本因靖安王态度而有意与周记布坊合作的几家商号,立刻变得犹豫观望起来,送出的订单意向也迟迟不肯落实。
周府之内,更是阴云密布。
周观天被吏部申饬,仕途眼看断绝,在家中暴跳如雷。
周观昊的铺面被查封,面临巨额罚金甚至牢狱之灾,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两人互相指责,都认定是对方连累了自己,在刻轩堂吵得不可开交。
周老夫人被这一连串打击气得病倒在床,口中不住咒骂周时年是“灾星”、“祸水”。
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网,瞬间收缩,紧紧缠绕住了刚刚看到一丝曙光的周记布坊,也缠绕住了周时年。
“小姐,孙师傅传来消息,原本谈好的生丝供应商,刚刚派人来说……说要暂缓供货,等……等风头过了再说。”知春的声音带着哭腔,脸色苍白。
苏婉茹也急匆匆赶来,面带忧色:“表妹,我听到消息,游家……游家派人去了几位与父亲有旧的叔伯那里,似乎……是在施压。”
周时年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再次阴沉下来的天空,手指冰凉。
她没想到,游尘坤的反击来得如此迅猛、如此狠辣!
他这是不惜毁掉周家,也要逼她就范!
布坊刚刚清理完毕,工匠们重燃的希望眼看就要被这盆冷水浇灭。
没有原料,没有订单,空有设备和人力,一切都是空谈。
李季言投入的五千两银子,若不能尽快产生效益,坐吃山空,也支撑不了多久。
难道,她好不容易争来的一线生机,就要这样被游尘坤掐断?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在绝对的权势和阴谋面前,她个人的挣扎,显得如此渺小。
就在这时,清雅苑外传来一阵喧哗,伴随着李氏尖锐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声音:“年丫头,游夫人和游大人亲自来看你了,还不快出来迎接!”
周时年心头一沉,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她整理了一下衣衫,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
院门外,唐婷玉一身盛装,面带矜持而疏冷的笑容,由李氏陪着。
游尘坤站在她身侧,他看起来清瘦了些,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但那双看向周时年的眼睛,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执拗光芒。
“周小姐。”唐婷玉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施舍,“近日城中流言纷扰,周家似乎遇到了些麻烦。我与尘坤念在往日情分,特来探望。”
周时年面无表情:“游夫人,游大人,有心了。”
唐婷玉笑了笑,目光扫过略显萧瑟的清雅苑:“唉,说起来,周家如今这般境况,你一个姑娘家支撑门户,也着实不易。我游家并非落井下石之人,若你肯点头,应下与尘坤的婚事,我游家便可出面,替你周家周旋一二。那些官司、债务,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图穷匕见!
这就是游尘坤的最终目的!
趁她危难,逼她妥协!
周时年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头顶,她看向游尘坤,声音冰冷彻骨:“游尘坤,这就是你的手段?用这等卑劣之法,逼我嫁你?”
游尘坤迎着她的目光,眼中痛楚与疯狂交织:“阿年,我只是不想失去你!李季言能给你的,我以后也能给你!只要你回到我身边……”
“闭嘴!”周时年厉声打断他,胸口剧烈起伏,“你让我觉得恶心!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嫁给你游尘坤!”
游尘坤脸色瞬间惨白。
唐婷玉勃然变色:“放肆!周时年,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攀上了靖安王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臣子家事,便是亲王也不便过度插手!你若执迷不悟,就等着看周家彻底败落,你流落街头吧!”
“哦?本王竟不知,游夫人对本王的行事,有如此见解?”
一个慵懒却带着无尽威压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现场的僵局。
所有人骇然回头,只见李季言不知何时已站在院门处,一身墨色蟠龙常服,负手而立,容颜俊美无俦,眼神却冷冽如冰。
他身后跟着数名气息沉凝的侍卫,瞬间将小小的清雅苑门口围得肃杀一片。
“王……王爷!”唐婷玉和游尘坤脸色大变,慌忙躬身行礼。
李氏更是吓得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李季言看也没看他们,径直走到周时年身边,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一瞬,闪过一丝心疼,随即转为看向游家母子时的冰冷。
“游夫人,你方才说,臣子家事,本王不便插手?”
李季言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那本王倒要问问,动用吏部关系,构陷地方官员家属;指使税课司,罗织罪名查封商铺;散布流言,扰乱商事……这些,也是你游家的‘家事’吗?!”
他每说一句,游尘坤和唐婷玉的脸色就白一分。他们没想到,李季言竟然如此清楚他们的动作!
“王爷明鉴!下官……下官绝无此意!”游尘坤急声辩解。
“有无此意,你心知肚明。”李季言冷冷打断,“游尘坤,本王念你寒窗苦读不易,给你留几分颜面。你却不知收敛,变本加厉,真当本王不敢动你?”
他目光转向唐婷玉,语气更冷:“游唐氏,教子无方,构陷他人,妄议亲王,你可知罪?”
唐婷玉被他眼中的寒意慑住,浑身一颤,竟说不出话来。
李季言不再理会他们,转身对身后侍卫吩咐道:
“传本王令:一,着陵州府衙立刻释放周家被扣押管事,重启税银核查,若有不实,严惩诬告者!二,通知与周记布坊有合作意向的商号,本王在三日后于别苑设宴,亲自为他们与周小姐牵线。三,”
他目光扫过面如死灰的游尘坤,“状元郎游尘坤,行为不端,有失官体,即日起停职反省,未有本王钧令,不得离府!”
三条命令,条条如雷霆万钧!
第一条,直接粉碎了游尘坤对周家的打压!
第二条,以亲王之尊亲自担保,瞬间逆转布坊的商业困局!
第三条,更是直接断了游尘坤的仕途前程!停职反省,未有钧令不得离府,这几乎等同于软禁!
游尘坤踉跄一步,几乎站立不稳,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季言。
他没想到,李季言会如此毫不留情,直接动用王权碾压!
“王爷!您不能……”唐婷玉失声尖叫。
“本王为何不能?”李季言睥睨着她,尊贵之气展露无遗,“本王乃陛下亲弟,靖安亲王,代天巡狩,纠察不轨!尔等行径,已触国法,本王依律处置,有何不可?”
他上前一步,逼近游尘坤,声音不高,却带着致命的寒意:“游尘坤,本王警告过你,离她远点。你既不听,便休怪本王无情。记住,有些人,不是你该觊觎的。”
说完,他不再看那对失魂落魄的母子,转向周时年时,眼神瞬间柔和下来,带着安抚的意味:“没事了,有我在。”
周时年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
震撼于他权力的雷霆手段,复杂于自己再次被他所救,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在心底滋生。
王权之下,一切阴谋诡计,皆如冰雪消融。
游尘坤所有的算计,在李季言绝对的力量面前,彻底土崩瓦解。
他怔怔地看着李季言护着周时年离开的背影,看着母亲瘫坐在地失魂落魄的模样,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他输了,一败涂地。
不仅仅输掉了仕途,输掉了挽回阿年的机会,更输掉了……作为一个男人的全部尊严。
强烈的恨意与绝望,如同毒藤般缠绕住他的心脏。
李季言……周时年……
他死死地盯着那两个身影,眼中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疯狂。
若是在当年,在那小院初遇之时,他坦诚心意,结果会不会有不同?
不,不会。那时他的阿年身边便已经跟着这该死的李季言了!
游尘坤的神色愈发阴鸷,那个清风雅正的少年郎,终是在嫉恨之中忘掉了本心,只余心中疯狂的念头在蔓延。
而周时年,在李季言的庇护下,暂时脱离了风暴中心。
但她知道,游尘坤绝不会就此罢休,而自己与李季言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也注定将她推向一个更加无法预知的未来。
陵州城的棋局,因靖安王的绝对介入,已至终盘。
但新的风暴,或许正在更遥远的地方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