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有什么问题?”江旻问。
“不知道被人做了什么手脚。”褚爻道,“柳如烟果然没安好心。”
锦衣青年下意识地抬头,褚爻也正朝他看来,似笑非笑。
他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看向谢君逸离去的方向,“不追吗?”
话音未落,弦声铮鸣。
一支黑箭穿林过木,贯穿谢君逸右腿,扎入马腹。
褚爻放下弓,看了一眼俞劭。
他会意,上前将谢君逸带了回来。
“是你。”谢君逸站立不稳,踉跄着摔在褚爻身前,“这次,我没有筹码能与你交换了。”
他没有起身,面朝地趴着,尸身拱卫在他周围,像是新修起来的一座坟冢,等待他的主人静静死去。
褚爻没有下马,居高临下看着他,“仇人还没有杀光,你倒是心存死志。”
“咳咳……”谢君逸想要站起,但疲惫如潮涌,随后,剧痛碾过身体,将他困在血腥的污秽里。
二十年前,无名的影子从权势脚下诞生。“谢君安”这个名字,身前是刻在骨血里的烙印,死后就是刻在墓碣上的碑文。
仇人……他为谁报仇雪恨?
他只想活下去。
顶替……不,彻底取代真正的“谢君安”,活下去。
可“谢君逸”也不是他真正的名字……
太痛苦了。
谢君逸狠狠闭上眼。
身体的每一寸都似刀割,宛若凌迟。
好痛,好痛,好痛。
谢君逸又呕出一口血,滚烫的鲜血淌过疮痍,仿佛在烈火中煎熬,要把他这种见不得光的影子烧化了。
“真气紊乱,只能先用银针稳住……”江旻取针的手忽然顿住,看向褚爻:“你来。”
褚爻分出一缕真气探入谢君逸体内,险些被磅礴的真气反扑。
更多的真气顺着指尖渡过去,如山崩般碾压过他的经脉。
谢君逸浑身剧烈颤抖起来,剧痛之下,他的神智如风中的残烛飘摇。
像是行将就木的前兆。
江旻急忙施针,几乎是追在褚爻屁股后头给她收拾烂摊子。
“你来杀他的,还是救人的?”
褚爻皱眉,继续镇压谢君逸狂躁的真气:“我的内力本来就不适合疗伤。”
江旻一边替谢君逸梳理真气,一边还不忘瞪她:“循序渐进点行吗?别坏了我的名声。”
褚爻:“这外面还有人知道你?”
江旻装作没有听见,再次为谢君逸把脉,却是摇头,“脉象无根无神,体内大半的生机都换了修为,就算稳住伤势,他也活不长了。”
谢君逸忽然笑了。
他挣开江旻的手,从满地狼藉中摸出自己的酒壶,喝进去一口酒,却吐出一口血,殷红的血珠溅在酒葫芦上,开出一朵新的桃花。
江旻毫不费力地夺过他的酒壶,凑近闻了闻,“桃花酿?传闻不仅能活血化瘀,还可以增长内力,我看真。”
俞劭俯身对着他指指点点:“哦——酒鬼上身,一心求死?”
江旻:“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可能是觉得出身没法选,打算给自己选个死法。”褚爻侧着头,语气轻松,像是不经意间瞥见有趣的事物,随口品评两句,转头又与友人说笑去了。
“总有一样,得掌控在我自己手里吧?”谢君逸扬起一个虚弱但漂亮的笑容,鲜血在他脸上开到糜艳,仿佛下一刻就会溃烂。
他死不了了。
可凭什么,救他的这个人,连目光都鲜少落在他身上。
“我是你在路边,随便捡的一只阿猫阿狗吗?”
褚爻皱了皱眉,微微低头。
突然,一阵风过,仿佛冰水浇下,谢君逸的兴奋之意霎时冷却。
褚爻转身执箫,架住银枪。
破军越过鸦青,杀向目标。
鸦青揪住华服青年的衣襟,把人抛给俞劭。
破军一击不中,抽身而退。
谢君逸见褚爻有意追击,心生恐慌,喊道:“姜爻!”
褚爻根本没有看他,追着破军进入树林。
“追我,为什么?我要杀的,不是你。”破军停在前方。
“不追来,等你伺机再刺吗?”褚爻走到他面前。
“你要保他。”破军的眼神冷冽下来,银枪寒光四溢,对准褚爻。
铿锵声回荡密林,树下光影缭乱,两道身影交错,一时难分伯仲。
“你杀不了我。”破军道。
褚爻笑眼看他,眼中满是挑衅:“我无所谓,只要你杀不了人就行了。”
破军不再缠斗,身形如影子般不可捉摸,无声退入阴影之中。
褚爻早知他身法鬼魅,直接扬箫掀了头顶树荫。
破军被迫现身,又与她厮杀一处。
金声穿林,惊起一路落叶。
“还打吗?”兵刃僵持,褚爻却一脸轻松。
破军怄气似地哼了一声,收起银枪。
褚爻正要说话,忽然,后方传来隆隆铁蹄声。
她转身欲走,却被破军拉住手腕。
“给钱。”
褚爻愣了一下,在她动手之前,破军已经松开了手。
“不接这单。”
“有钱可使鬼……”褚爻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不早说?柳如烟开价多少,我双倍给你。”
破军:“六百万。”
他没有否认,褚爻满意地点了点头。
“还有。”
“还有什么?”
“医药费。”破军指着自己的腹部,“上次,你打了我,这里,有伤。”
“你说有就有?”
破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用手指勾住衣带,扯开衣襟。
褚爻惊愕一瞬,目光落在精干的腰腹上,果然有一处淤青。
“谁知道是不是画的?”
破军毫不犹豫地拉起她的手,放到腹部的淤斑上。
褚爻感受到手心下的起伏与热度,不禁蜷了蜷手指,然后用力按在伤处,惊起他的闷哼。
“既然如此,就去钱庄吧。”
“现在就给。”
褚爻想将手抽出来,却被扣住。
破军重复道:“给钱。”
褚爻握住腰间玉佩,顿了顿,扯下来抛往空中。
趁破军接玉佩的功夫,褚爻用神乐狠狠捅了他一下,扬长而去。
“多的,就当是这次的医药费。”
褚爻在回去的路上,先碰见了俞劭。
“若筠,你怎么样了,没事吧?”
“没事。我方才听见马蹄声,又有人来了?”
然后是鸦青。
她不敢把江旻一个人留下,就在附近,没有走远。
“还没到,应该还有三里路。”鸦青道,“公子,你的玉佩怎么少了一半?”
褚爻身上这半块和给破军的,合起来是一对阴阳佩,价值高达千万,她差点一个顺手把整块都扯下来,未免太便宜破军了。
“送人了。”
“送人?”俞劭惊讶看向褚爻,“你追个刺客的功夫把定情信物都送出去了?!”
褚爻扇了他脑袋一下,一路拽着他的衣襟到了江旻面前,“有空给他治治脑子。”
就在这时,道路另一头步来浩浩荡荡的仪仗车马。
一人骑马走在最前,见到华服青年,急忙下马步行,朝此处而来。
“殿下!”
褚爻的声音与他重合,“殿下怎么不跟着仪仗队走?”
“顾情,我没……呃……”华服青年话说到一半,顾情就跟被江旻推开的俞劭撞在了一起。
江旻:“没空。”
俞劭捂住肩膀倒打一耙:“我靠,若筠,他撞我!”
顾情瞪大双眼,深吸一口气,在华服青年面前跪下。
“属下救驾来迟,请殿下责罚!”
华服青年摆了摆手,对褚爻道:“既然我的人已经到了,接下来就不劳烦姜公子了。”
褚爻喊住他,“不知殿下是哪位亲王?”
顾情:“殿下的名讳岂是你能问的?”
“顾情,不得无礼。我乃景阳王,明彧。”明彧拦下顾情,朝褚爻等人揖了一揖,“多谢诸位相救,就此别过。”
他坐上马车,仪仗队调转方向,渐渐消失在山道上。
江旻道:“他们去的,是长清的方向。”
俞劭道:“景阳王这个时候进京干嘛?诶,若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褚爻道:“路上再说。”
“等等。”江旻拿脚尖踢了踢谢君逸,“他怎么办?”
褚爻:“理由。”
江旻别过头,“什么理由?”
“别装了。”俞劭笑嘻嘻地凑过去,“你要是不打算管他,还会开这个口?”
江旻拂袖,“一开始又不是我要救他。”
“这不是救活了吗?”褚爻说完,转头就走。
谢君逸垂着头,紧握的手微微颤抖。
江旻站在原地,神色自信,“千山雪。”
褚爻停下脚步。
江旻:“难得遇见这样的疑难杂症,我想试试。”
褚爻:“那你和我们分开走,我不想带个麻烦在身边。”
“真是腊月里的豆腐。”江旻摇头叹气,附耳道:“你答应,我回去就说酒是我拿的。”
身后突然传来惊呼:“我靠,若筠,你敢偷林长老的酒,还是千山雪?”
褚爻:“是江鸣谦干的。”
俞劭一只胳膊揽住一个,“哼哼,管他是谁,反正这酒,我喝定了。”
鸦青跟着钻到他们中间,“我也要喝。”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褚爻伸手指了指江旻,挣脱俞劭。
他干脆把江旻搂得更紧,“什么跟什么?”
江旻斜睨他一眼,“去,把人带上。”
“看在酒的份上。”俞劭转头箍住谢君逸,面带笑意地警告他:“小子,给我老实点。”
谢君逸被他卡着脖子拉起来,低头咳嗽,看不清神色。
①“有钱可使鬼,而况人乎。”——晋·鲁褒《钱神论》
②腊月里的豆腐——冷冰冰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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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景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