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长清郊外。
“感觉如何?”江旻捧着医书,同谢君逸坐在树荫下。
谢君逸尝试调动真气,只觉滞涩,“还是用不了内力。”
江旻轻叹一声,取下他身上的银针。
谢君逸等着他再做尝试,却见他将银针放回了针囊里。
“不继续了吗?”
“你经脉受损严重,需要很长时间来调理。”
“……什么意思?”谢君逸轻轻呢喃着,几乎听得出他声音里的颤抖。
江旻站起身,双眼无情地倒映出他苍白的脸,“进京之前,你自行离去。”
谢君逸沉默许久,正准备开口,鸦青的声音插了进来。
“她呢?鱼烤着吃吗?”鸦青从河边回来,没有见到褚爻。
俞劭在马车上冲她挥手,“我在这呢!”
江旻根本没搭理他,“嗯,她打猎去了。”
“当然得烤着吃,看我发现了什么好东西。”俞劭自顾自说着,从马车里搬下来两坛酒,是栖见楼的季节限定,别春寒,只有谷雨前后才能买到,如今早已过了时候。
他拍着酒坛道:“这肯定是若筠特地给我带的。”
江旻翻了个白眼。
忽然,谢君逸嗤笑一声,恶狠狠盯着江旻。
“庸医……啊!”
一声铮然,羽箭擦过谢君逸的鬓边,钉入树干,兀自颤动。
“再说一遍。”
俞劭顿时浑身一颤,抱头蹲下,“对不起若筠我不是故意偷你酒喝的!”
褚爻骑着马走到他们面前,俯视着谢君逸。
“若不是他,你现在根本没命说这种话。”
俞劭狗狗祟祟地转过身,发现褚爻不是在说自己,大摇大摆搬起酒坛。
“啊!”
然后就被褚爻带回来的猎物给砸了。
“去处理了。”
“好……好嘞。”
俞劭把鸦青也带走了,气氛变得不妙起来。
褚爻:“怎么不说话?”
谢君逸眼神闪躲,对江旻道:“带上我,我能继续为你试药。”
“你也配?”褚爻说完,江旻的目光快速掠过她,停留在谢君逸身上。
“也不是什么人都配为我试药,我还有一些毒药,你想试试吗?”
褚爻光听就能知道,他在暗爽。
谢君逸静了片刻,起身离开,影子走进阳光下,无声消亡。
鸦青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看了过来。她和褚爻对视一眼,悄然跟了上去。
江旻道:“他没什么用了,而且这些天下来,只怕对我们心生怨怼,何必留下隐患?”
“有威胁的才是隐患。”褚爻轻笑一声,“我等着他将桃花坞搅得乌烟瘴气。”
“你在杜伊的事……”江旻皱了皱眉,“井水我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但丝絮纸的香气来自泣露枝,与寒髓露一同使用,可以增强力量,别说普通人,连武者都难以承受。七窍流血,是为爆体而亡。”
“不是中毒?若是没遇上你,谢君逸的下场岂不和周府那些人一样?”
“不错。至于柳如烟,他是自导自演还是遭人算计,我无法下定论。但这种增强力量的法子,若我没有记错的话,早就随高祖一起埋葬在皇陵中了。”
褚爻听完陷入沉思,紧接着,鸦青回来了。
“他走了。”
“好,吃炙肉去。”褚爻揉了把鸦青的脑袋,心情舒缓许多,“俞卿宁,肉烤好没?”
“就知道让我干活。”俞劭小声嘟囔了一句,盯上正对着书卷思索的江旻。
江旻莫名其妙被塞了一把烤串,下意识咬了一口。
“呸、呸!这什么……俞卿宁,你给我吃生食?”
“谁让你吃了。”俞劭按着江旻的手,把烤串放到围炉上,“接着烤。”
“怎么了,还有什么问题吗?”褚爻从江旻手中接过烤串,俞劭气得直瞪眼。
江旻道:“没什么,就是想着诊籍还需要完善一下。”
褚爻点了点头,将新鲜出炉的烤串分给众人。
“一会,我们分开进城。”
“们?”俞劭眼珠子一转,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脸坏笑,“若筠,我要和你一起。”
褚爻:“阿青会在栖见楼等你们。”
俞劭愣住,连肉都不吃了,一副很受打击的样子,“现在干坏事都不带我了吗……”
江旻:“你要单独行动,去做什么?”
褚爻:“进宫面圣。”
俞劭:“你一个人去多没排场,真的不带上我吗?”
鸦青:“可阁主以前不也经常一个人进宫吗?”
俞劭:“他那是唰的一下就出现在皇帝面前了,能把人吓个半死,若筠她能吗?”
一声脆响,褚爻手里的竹签断了。
江旻:“你看起来很遗憾,唉,天可怜见,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同样是半死不活的,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吓的和打的有什么区别。”
俞劭浑身一颤,支支吾吾道:“我……我我是担心她,一个人进宫不安全!”
江旻:“你再怎么担心也就那样了,智力水平跟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一样。”
“江、旻!”俞劭怒喝一声,想拿剑扎他,还没摸到剑鞘,就被褚爻按住了。
“星阁名声在外,还没有人会蠢到直接动手。看清楚了,这可是我们江神医,浑身上下除了嘴,都很宝贵。”褚爻转头对江旻道:“还有你,身为师兄,要多关爱师弟。”
俞劭狞笑,“知道了。”
江旻笑得人畜无害,“放心吧,这失了智的弟弟,我会好好关爱他的。”
“阿青,我们走。”褚爻笑着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带着鸦青先进了城。
她没有在栖见楼换回女装,而是去了成衣铺,鸦青则留在她的寝室里。
皇宫外。
褚爻将面容掩盖在幂篱之下,羽衣若霞光般披落她身,流金溢影。
神鸟羽翼拂过青石板,轻盈地掠至宫门前。
宫门卫见到突然出现的人影,不禁都愣住了。
“你是何人?站住。”宫门卫不自觉放缓语气,“出示符牒。”
“客人。”褚爻将手中的符牒递出。
宫卫一惊,恭敬地行了礼,“原来是星阁的使君,请。”
褚爻淡淡颔首,随宫人前往内廷。
进入内廷前,数名官员匆匆赶来,拦下宫车。
宫人行礼道:“见过大鸿胪,见过诸位大人。”
为首之人问道:“车内人,可是星阁的使君?”
宫人:“正是。”
大鸿胪确认过来者身份,执笏而拜:“见过天师,不知使君到来,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褚爻撩开车帘,记住了他的长相,“劳烦大鸿胪前来接引了。”
大鸿胪:“请。”
大鸿胪想着刚才听到的女子的声音,和最近京中的传闻,不禁往车内看了一眼,只见到幂篱垂下的白纱。
“敢问使君是星阁中的哪位天……”
“慢着。”一道声音冷冷传来,内廷宫门后走来一道清隽身影,眼神漠然。
大鸿胪:“宗侍中这是何意?”
“太襄宗瑾,现任侍中,见过天师。”此人先行见礼,同大鸿胪打了个招呼,便不管他,继续道:“天子因端阳祭祀斋戒,暂时无法接见使君,请使君先在宫中住下。请。”
大鸿胪:“接引来使,本就是我鸿胪寺的职责所在,怎敢劳烦侍中?”
宗瑾:“不劳烦。”
褚爻一直坐在车内,没有说话,她算是听出来了,这些人今日根本没打算带她去见天子。
大鸿胪:“侍中从未在鸿胪寺任职,行事难免会有纰漏,若是怠慢了使君,岂不是丢天子的脸?”
宗瑾:“若论脸面,我乃天子近臣,你一个外朝官……呵。”
大鸿胪:“你!”
“打断一下。”褚爻一出声,争吵中的两人都朝此处看来,“住下就不必了,有劳二位送我出宫。”
大鸿胪:“这……不如我送使君去驿馆入住?”
宗瑾:“陛下说,使君是贵客,嘱咐臣以使君的意愿为重。”
褚爻:“替我谢过陛下。”
宗瑾坐上出宫的马车,留大鸿胪在身后气急败坏。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下了马车后,宗瑾步行,继续送褚爻走出一段距离。
此处,离宫门已经有些远了。
宗瑾:“天子口谕,请使君明日前往怀水祭祀。”
褚爻:“侍中怎么现在才说?”
“忘记了。”宗瑾的声音很轻,褚爻微微侧头,发现他在笑。
“祭祀过后就是休沐了吧?我会向天子提议,让侍中多休息几日。”
宗瑾一言不发等褚爻说完,就在她转身离开之际,突然道:“那就提前谢过使君了。”
褚爻的脚步一顿,宫门外,似有目光在侧窥视。
她瞬间就懂了宗瑾的暗示。
正好她也担心自己不会道法的事情暴露,若以轻功离去,想来骗不过这位侍中的眼睛。
褚爻刻意显露行踪,想着把身后这群眼线解决掉。
长清街道上人潮如流,褚爻混迹其中,身影飘忽,陡然消失,眼线们顿时慌乱起来。
下一刻,褚爻出现在其中一人身后。
“借你武器一用。”
她没有杀此人,转而袭击另一位眼线。
飞刀刺入他喉间,惊起一阵喧哗。
“死人了!!”
“有人在人群中杀人!”
各方眼线都以为有人想独吞情报,杀声暴起,很快将官兵引来。
羽衣醒目,但好在不是真的用神鸟之羽制成的羽衣。僻静无人处,褚爻一把火将其烧了,露出截然不同的素净青裙。
褚爻来到另一条街道上,人群中,有名青年一晃而过。
此人眉眼有些熟悉,褚爻再次看去,竟对上一双狭长的双眼。
目光短促交错,对方当即朝她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