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起了些许北风,枝丫被风压弯了腰,不似寒冬那般冷冽,但也足够凉人心窝。
锦灯靠在冰冷老旧的墙上,毫无知觉。她身上的温度,甚至比那一面墙还要来得凉。
大兴时期的那一段经历,就像一幅幅画,倏然钻入她的脑海。
慢慢地拼凑,串起了一切。她想起了所有的事情,而刚才屋里头阿京师的推断,竟也大差不差。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天空下起了小雨。
雨滴落在庭院的花草丛中,落在一方绿意寄生的青石板上,落在......她缓缓抬起的手心。
她的肢体似乎,开始变得柔软......
雨水打湿了地面产生了尘土味,为屋内的气氛增加了一丝压抑感。
“锦灯真的是被杜林误了一生。”苏小梓感慨道。
她伸手摸了摸因抵挡杜林而被他咬到的伤口,心有余悸。
祸害千年的恶鬼当真令人心惊,什么样的执念能够让他活得那般心安理得。无尽的贪欲,让他想要一世又一世,甚至是永生。
“不过爷爷,既然您前世在杜林还没有叛逃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他的计划,为什么没能及时阻止?”苏小梓疑惑。
阿京师转身拿起桃木剑打量了一番,又拿起桌边挂着的干抹布,坐在凳子上,抬起一脚踩在凳子边缘搁着手臂,擦拭起了桃木剑。
“为道小者,可改,顶多反噬自身。大者,虽勘破但无法阻止,只能顺应天道。”若是一开始就能在源头制止自然是最好,不能,便是当下的局面。
龙辰德允垂眸沉思。
今夜只是阻止了杜林增强实力害人,若不加快脚步行动,只怕夜长梦多。
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抬眼对上阿京师的视线,阿京师手中的动作一顿,了然于胸。
看来拿回魙铃只能往后缓缓了。
他起身放下手里的东西,徐徐道,“确实得抓紧时间,今夜动了他的老巢,只怕他很快便也寻来。明日我便看看灵骨如何了,只是如今豫王爷缺了一魄......”
“不碍事,如此正好。”
“什么缺了一魄?”苏小梓听得一愣一愣的。
阿京师走到她面前抬手轻轻点了她的额头,“你以为如何能顺利脱离杜林的迫害?那是豫王爷牺牲了他的精魄,才保得你周全。”
原来是这样......
苏小梓歉然地缓缓看向龙辰德允,对上那面色清冷却温柔的眉眼。
“不必介怀,你我都是为了大事。”
他这样说是为了不让她心生负担吧!
苏小梓回头问阿京师,“爷爷,少了一魄他会怎样?”
阿京师刚要开口,龙辰德允却抢先在他前面道,“不会如何,反而有利于我们行动。既能如此,又能护得你,一举两得。”他起身,浅笑着看向苏小梓,又对上阿京师的视线,“尸骨有损,旧躯难承。少一魄反而方便回宿,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月盈则亏,人生最忌大圆满,满则溢,如此,刚好。”
“人死魂滞魄散,豫王爷带着浓烈的执念,拼命护聚七魄多年,实属不易。如今虽散一魄倒也无妨,余固魂身。”
龙辰德允望向窗外。
是啊,再不将杜林拖入地狱,恐不久,他怕也是要魂飞魄散的。
淅淅沥沥的雨点被风鼓着打向玻璃窗,短暂的碰触,又聚而沿着墙面流落地面。
幽兰之眸微眯。
万物生灵,自有他的归处。
初夏的夜风伴着水气自木门边缝里钻入,穿堂撩冷。
苏小梓抬手拿着搁在木椅旁的薄毯,起身走向龙辰德允。在他诧异的目光中为他披上,迎着他的注视,她真挚道,“谢谢你......”
她不知道鬼会不会冷,但是不知为什么,就是想为他送点力所能及的温暖。
他独自一人承受着近两千年的折磨,当是十分不易的。
龙辰德允的目光,柔得快要化成水。
他拢了拢身上的毯子,欣慰一笑,抬手轻轻握住苏小梓并未闪躲的手。冰冷的寒意透过肌肤传达到感官,消弭了她以往容易生出的恐惧,甚至,还能感受到一丝心安。
苏小梓微笑回应,刹那恍惚......龙辰德允那远山般的俊逸裹挟着火热宠溺的笑意,既熟悉却又陌生。
“龙辰德允,明日爷爷查看灵骨之后,如果可以,咱们尽快成婚吧......”
阿京师宽慰轻轻点头,满意地笑看着苏小梓,反倒是龙辰德允,竟是被她的话给怔住了。
明知是必行之路,可亲口听到她提出来,还是不一样的。
“梓儿......”龙辰德允一眼望进那扑闪着长睫毛的大眼睛,意洁纯净,诚恳真挚,并未有一丝犹豫。
“应当不用再看什么时辰了吧?爷爷?”苏小梓的开口拦住了龙辰德允尚未问出的话。
他其实,只是想再确定苏小梓的心意,就算只是告知天地,在迫不得已之前,也想要她是自愿。
阿京师摸了摸下巴,“今夜坏了杜林的好事,他短时间内也不能再容易找到心意相通的女子,就算没有好的时辰加持也是可以的。自然,也当是在夜晚办事,最好不过了。”
“太好了。”苏小梓反握住龙辰德允的手,轻轻在他手背上拍了两下以作安慰。
为了让她逃离杜林那恶鬼,他就折损了一魄,对付杜林便已经这般艰难,再这样下去,他的魂魄哪够折腾?就算他有形无体,却也是实实在在出现在她面前的,叫她怎么忍心视而不见。
龙辰德允认真地看着她,幽远绵长的眼神,好似穿透时空的阻隔,柔而有力地落在她身上。
“只不过这黄道吉日乃是豫王爷所选......”阿京师看向龙辰德允,想从他那里得到回应,可是龙辰德允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苏小梓身上,似没有听到他的话。
苏小梓见龙辰德允没有反应,晃了晃手问道,“你怎么看?”
龙辰德允回过神来,转头回应阿京师,“你决定便好。”
“对了爷爷。”苏小梓倏然放开的手,叫龙辰德允的心顿时空落落的。
“我在酒店里并未看到锦灯的胎儿,那该要怎么办?你说杜林会不会已经将它给......毁了?”
“应该是不会,如果那样,锦灯会有强烈的反应,她现在还能如此平静,想来还是安好的,杜林大概是将它藏在了什么地方。”阿京师走到八仙桌旁倒了一杯水,顾自喝了几口,“为了不让杜林即刻发觉是谁捣了他的老巢,我刻意远程作法,啧,应该还是得就近探访一遍才对......”
“也不能,那样太过冒险。”苏小梓心有余悸,“且不说他是恶鬼,就他现在是大集团的掌舵人,要什么手段没有?岂会那么容易就让你找到想要的东西。”
直接闯入他的老巢,想必送死还快一点。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话虽如此,可要是入了他的圈套,就算找到了也不一定能安然脱身,还会影响咱们的计划。我想,他留着锦灯的胎儿,想来是要在必要的时候拿出来当做威胁的工具,到时候,我们再借机夺回来。”
“唉呀!”阿京师一声惊叹,摸摸苏小梓的头夸赞道,“没想到你这脑袋瓜子不傻啊,转得挺溜,还分析得头头是道了。”
苏小梓嘟着嘴不满道,“我哪里傻了?我只是平时不喜欢动脑筋而已,少看不起您孙女!”她说完冲着龙辰德允咧开了口大白牙。
“得了,夸你一句就飘了。这大晚上得也折腾累了,去煮点宵夜来吃吃。”阿京师指使着苏小梓,自己又到案边整理着东西。
“行啊,您等着。”
苏小梓先去煮了点方便面,又给龙辰德允上了三炷香,饱餐之后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洗漱上床睡觉。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不知道过了多久,银白之色透过窗打亮了屋内,瞬时又恢复一片黑暗。片刻,远处一道道闷声滚雷,声声没入梦中。
渐渐,雨滴落在荷塘绿扇之上,一滴一滴,仿若好看的珍珠,晶莹透亮,逐渐汇聚成大的明珠,压得荷叶沉沉。
一大片红花绿叶隐在巨大的灰幕之中,落下的雨点毫不留情地洗刷着原本属于它们的色彩。
雨幕之下,一只素手伸出,手心向上接着雨水,哀默的目光里仿佛出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口中呢喃,“阿姐,安歇吧,我会照顾好爹娘的......”
失去自小疼爱她的长姐,她的心好痛好痛,可是,她却无力挽回。
茫茫人海,偏生遇人不淑。原以为的相亲相爱,实不过是一场有预谋的谎言。
“杜林,你把我阿姐害得好惨!”
自打阿姐成婚之后,日渐亏损的身体,每日承受病痛折磨,精神煎熬,可大夫却查不出病因。面对姐夫的“细心”呵护,他们家从未怀疑过他。行军糙汉对妻子那般深情,任谁都不会轻易疑心。
恍然之中,一道压迫感自背后欺来。
她回神倏然收回手,刚转身不及抬脚便已被一阵猛力推离岸边。
手中的伞脱落,于空中划过的瞬间,露出了一道熟悉的身形,隔着淅沥沥的雨水,她一脸面无表情。
锦灯?!
怎会?!
龙辰德允与她相识多年,事事关照,又是她的未婚夫,怎么可能会要她死?
可是锦灯,又为何要害她性命?
一瞬之间,她脑海里闪过无数个疑问,待到落水被呛仍是不明所以。
冰冷的池水裹挟着惊慌失措的她,雨水伴着挣扎的水模糊了她的眼眸......
在没入水中之前,她费劲挣扎脱口而出,“阿允!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