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膳后,厉显让薛福给宋怨安排了客房午睡。
厉奉没有再继续待下去的由头,跟厉显告辞了,但说了晚上还来厉显这里蹭饭。厉显面上当然不会拒绝,毕竟他非常疼爱自己这个弟弟,早些时候厉奉也确实是经常和他一块用晚膳,甚至还留在他这里过夜的。
文华殿不愧是大皇子住的地方,光是客房都有五六间,加上主卧、书房、偏殿之类的,许是能有上九个房间。
薛福小步走着,一边走一边低头微侧着对宋怨说:“先前您住的那间屋子正在修缮,上回您走后,一场雷雨把屋顶劈了,四处漏雨,至今还在修呢。今日老奴让人重新收拾出了一间来,与此前的陈设一般,别无二致。”
宋怨很好奇那么多的屋子是怎么单独就劈到原主住过的那一间的,但这是薛公公的托词还是真事他也暂时无从考证,只好歇了心思。
“有劳薛公公了,多谢。”
薛福带着宋怨拐入下一条长廊,笑道:“宋小少爷客气了。您可是咱们殿下的贵客。您与殿下有恩,殿下可把您看成是眼珠子一样护着呢。在老奴心里,您也是半个主子了。”
薛福说的时候还在打量宋怨的神情。
宋怨没什么表情,倒是心里波澜起伏。
他对有些事情虽然不太敏感,但话还是听得懂的。这薛公公很明显是在给他戴高帽,什么半个主子,他一个没有任何官职的闲散官家子弟哪儿配得上和皇子用一个太监!
又说他是皇帝的眼珠子,真是把他高高抬起,不想让他从高处下来了。
他不知道原主在听到这种话的时候会是什么想法,但他却警惕得很。这一不小心可真的是要掉脑袋的。他任务还没做完,还不能在这个时候就死了。
“薛公公太抬举宋某了,这些话还是不要叫其他人听到,免得为大殿下引来不必要的闲言碎语。”宋怨客气道。
薛福不慌不忙地道:“是老奴僭越了,还是宋小少爷考虑周全。”
宋怨没再说话。
几乎走到了长廊的尽头。
这里有三间屋子并排而立,从外观上看没有什么区别,但十六已经给他做了标记,最里面的是大皇子的房间,往外一间是二皇子的,而薛公公说的让人收拾好的,是最外面的这第三间。
“到了。”薛福把门打开,“宋小少爷看看陈设如何?是不是与先前的如出一辙。”
宋怨走进去。
里面光线充足,把门敞开后,一眼就能看见正对面的圆窗,窗外是后院风景,是今天他在后院没有瞧过的景色。右侧是沐浴的地方,仅用两块屏风做隔断。宋怨眼睛微眯,这屏风好像不怎么严实啊,蜡烛一点,人在里边洗澡的时候不是看得一清二楚?
左侧是床,倒是没有屏风做隔断了,只是这床帘看着是不是太喜庆了?
大红色的帐幔看着就怪怪的,好像他今天晚上就要结婚了似的。
薛福十分会察言观色,看见宋怨一直盯着帐幔瞧,“哎哟”一声,“这帐幔怎么换成了红色?怪喜庆的。宋小少爷先别急,老奴这就叫人来换,兴许是今日当值的宫女换错了。过后就罚。”
“……没那么严重。”宋怨不喜欢皇宫里这种动不动就罚的规矩。而且他看过电视剧的,皇宫里面不讲人性,有些罚可不是简单地罚跪,还得棍棒伺候。不过是换错了个帐幔就得把人打个半死,半点人性没有。
更何况文华殿的宫女怎么可能会犯这种错误,八成是有人授意的,授意人也有可能是这个薛公公。
宋怨:“不过是帐幔颜色不同,我不介意。”
薛福果然顺着宋怨的话说:“宋小少爷心善。”
宋怨不习惯被人伺候,薛福也没强求,后退着走了。
看着门关上了,宋怨松了口气。他把门落好锁后才安心躺上床。
宫里的东西和外边的就是不一样,看起来朴素的被褥用的却是最好的料子,一躺上去,整个人都软了。宋怨没用过那么好的被褥,确实不太习惯。他暂时也睡不着,干脆让十六把他来之前原主和大皇子相处的过程编成图文,让他仔细复习,免得又像今天在厉奉面前露出马脚那样露怯。
厉奉好忽悠,厉显就不一定了。
远在另一条长廊尽头的书房内,厉显一边看着宫人送来的册封大典流程册,一边等着薛福来报。
“殿下。”薛福已到门口。
“进。”
薛福仔细进去,又小心地关上了门,以防隔墙有耳。
书房里门窗紧闭,光线稍显暗淡。厉显所坐的地方正好打来一道光,堪堪和他擦过,落在面前镶着金边的册子上。
“说吧。”
薛福事无巨细地交代着厉显离开文华殿后,厉奉和宋怨相处的情况。他没有任何添油加醋,可说的任何一点细节都没法细想,因为细想之后,太让人心惊了。
二皇子厉奉虽然时常往宫外跑,但是外面的探子却从来都没有说过厉奉和宋怨有交集。厉奉虽也花天酒地,可身边的人来去也就是那几个,切以唐陨为首。据探子来报,唐陨最看不上的就是宋家的小少爷。明明有着嫡出的身份,却不想着如何同他的兄长一样光耀门楣,反而目中无人、趾高气昂,甚至还去文人都不屑一去的莺语阁。
且宋怨常去的那些地方,厉奉一个也没去过。
出了宫,厉奉去得最多的就是他外祖父说书所在的酒楼。
那酒楼算不上高雅,但去的也是文人居多。
简单来说,厉奉和宋怨应当说不到一块去。
“怪就怪在宋小少爷在二殿下面前没有半点拘束,甚至还大胆与二殿下拌嘴。二殿下嘴上说着‘放肆’、‘胆大’,却也并未真的对宋小少爷发怒。两人一来一往,十分熟络,像是已经认识了许久一般。”薛福有点替厉显不平,“殿下如此珍视宋小少爷,宋小少爷却仍旧拘与礼节,客客气气,大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殿下是未来九五之尊,这宋……”
“薛福。”厉显厉声呵斥,“你倒是把宫里的规矩忘得一干二净。”
薛福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地自己掌嘴。
“够了。”厉显的目光落在那缕光上,“册封大典后,母后就要为我选妃了。”
薛福一怔,颤颤抬头,“殿下的意思是?”
他心里有了一点猜想,但不敢问,也不敢落实。
大厉说不上盛行男风,但也不少见,且大厉没有律法禁止男子不能与男子在一处。可这大多只在民间能见,宫内他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啊!
更何况他家殿下可是未来天子,那定然不能娶一个男子!
厉显隐晦地看向薛福,“都说帝王后宫三千,藏住一人应该不难吧?”
藏谁?殿下想要藏谁?!薛福差点脱口而出,却又被厉显的眼神逼得喉咙收紧,什么都说不出来。
半晌他才低下头去,朝厉显拜了一拜,“全凭殿下做主。”
厉显垂下眼眸,“今晚,备酒。”
薛福咬牙,还是冒着掉脑袋地风险提醒,“殿下,宋学士是大厉难得的股肱之臣,陛下也十分器重。”
望三思。
若是宋小少爷也对殿下有意,正好杯酒诉真情。可若宋小少爷不仅对殿下没有任何爱慕之意,甚至不好男风,以宋小少爷的脾气,怕是宁死也不会接受殿下的美意啊。
薛福只敢在心底呐喊,因为他家殿下威压太强,他还是不敢说。
“备酒。”厉显的语气越发冷厉,“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
薛福的身体几乎贴地,“是。奴婢这就去办。”
此时客房里的宋怨已经睡熟了,十六也把那些资料都收了起来,回到空间里待机。
天刚擦黑,厉奉就已经进文华殿了。
“仲宣见过皇兄。”厉奉又换了一身衣服,比白日的低调不少。
厉显还是一如往常地温和,语气亲昵,“坐。阿怨还在睡,再等等。”
厉奉眉头一动,一抹微妙的情绪转瞬即逝。他活动了一下脖子,在厉显对面盘腿坐下,“皇兄,就算那宋家小儿救过你,你是不是对他太过宠溺了?”
厉显好笑道:“仲宣这是吃味了么?”
“是啊——”厉奉拖长语气,“众多姊妹里,皇兄只对我最好,如今来了个有救命之恩的宋家小儿,我是比不上咯。不知道以后我为皇兄出生入死的时候,皇兄是不是也能多给我一些恩典?”
厉显点头,颇有帝王风范,“你是我的亲弟弟,就算不为我出生入死,我何时不是你想要什么就给什么?”
“那正好,”厉奉微微倾身,双手压在身前,眼神清澈,模样神态与多年前那个刚有点恃宠而骄味道的小二殿下重合了,“今夜我能在皇兄殿内睡吗?”
厉显的表情差点绷不住,语气凉了一些,“怎么突然想在文华殿过夜了?”
厉奉像是没感觉出来似的,“听说那宋家小儿今夜也要在文华殿过夜。他能,我为何不能?我已经许久没和皇兄同榻了。”
厉显:“……”
进来送新的茶饼的薛福听见这话脚下打滑,差点跪下去。
厉奉瞥了薛福一眼。
薛福忙躬身,快步把茶饼送过去,又快步离开。
厉显稍稍调整了情绪,“多大了还要和兄长同榻?不怕宫人传出去?”
“怕什么。”厉奉一副滚刀肉的样子,“谁没有哥哥疼谁嫉妒。”
“……”厉显叹了口气,“在殿中留宿可以,房间一直都给你留着。与我同榻,想也别想。”
厉奉遗憾地“啊”了一声,又撒娇似地向厉显讨了杯茶。
厉显给他斟了一杯。
他试了试温度,端起杯子就要一饮而尽。他眼帘微垂,余光正好与厉显的目光对上,他弯了弯眸子,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厉显也没说什么,静静喝茶。
时辰渐晚。
冬日本就天暗得早,但皇宫用完膳也没有过了酉时的。虽然两个主子不催促,但薛福还是去敲了宋怨的房门。
宋怨确实一直没醒,听见敲门声后才从床上弹起来。
“十六十六,几点了?”
十六也从待机状态进入工作状态,“啊,下午六点了宿主。”
“……我是不是错过晚饭了?”宋怨忙不迭下床。
薛福听见里面有动静,但没听见应声,便扬声道:“宋小公子,该用晚膳了——大殿下和二殿下都等着呢——”
“来了来了!”宋怨急得差点摔一跤,好在十六给他增强了夜视,没让他真的摔了。
他还是个现代打工人的时候因为各种原因,夜视力就不太好,没想到这个毛病还带到系统里来了。
薛福提着一盏灯笼候在门口,好在廊上早早地就点上了灯,并不算暗。
“实在不好意思,睡过了。薛公公准备的被褥太过舒服了。”
薛福笑容深深,“宋小公子睡得好便好。快些与老奴去前院吧。二殿下也到许久了。”
“走走走。”知道厉奉也来了,宋怨的心理压力又减轻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