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饭食也很丰富,但大多都是冷菜,下酒用的。
屋内烧了地龙,两杯酒下肚都能热得脱掉外袍,冷菜就也冷不到哪去了。
宋怨以前就没有喝酒的习惯,到了这里也没有。前一日在观想楼,萧褚他们碰了几杯,他也只是端起酒杯装模作样。
萧褚大概也是不乐意他喝酒,劝都没劝,甚至唐陨借着他不喝酒这事儿小小地借题发挥的时候,他还会帮他怼回去。
但今晚大概不能了。
桌上放着三只酒杯,这里又是文华殿——大皇子的寝宫。在外边他还能拒绝,借口张口就来,但在这怕是不行了。他装病,厉显都得立马叫御医来给他看看。一看不就露馅了吗?
宋怨硬着头皮坐下,面前是两个模样相似的人。
古代的夜晚光线昏暗,饶是点了满屋子的蜡烛也一样,烛影幢幢,看起来还怪吓人的。宋怨夜视力不好,厉显和厉奉面前打下小片阴影,看得他心情沉重,连饭也不想吃了。
“文华殿已经有一阵时日没有这么热闹了。”厉显话音刚落,一旁等着伺候的薛福就过来给他们三人倒酒,“仲宣长大后就鲜少在文华殿里陪我用晚膳,阿怨也来得少。这次是我们三人第一次聚在一处。”
厉显提起酒杯,什么话也没说。
厉奉随后。
宋怨人还在愣神,手却不听使唤地也把酒杯提起来了。
手里都拿起酒杯后,厉显才说:“干一杯?”
厉奉举杯碰过去,“敬皇兄。”
宋怨也只能硬着头皮,“敬大殿下。”
三人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宋怨已经做好了感受苦辣的准备,尽力控制脸上的表情,不让在场的其他人看出来他其实不会喝酒。但入口只有非常淡的苦味,随后是清冽的甜和荔枝味的清香。和他偶然喝过的没什么读数的果味起泡酒差不多。
只是这酒里没有气泡,大厉应该还没有这个技术。
薛福一边给他们重新倒酒一边说:“这是荔枝清酒,采用的是夏日里最好的荔枝,八百里加急送到后,由宫中最好的酿酒师傅酿制的。”
宋怨恍然大悟,原来是荔枝酒,还挺特别。
“怪不得这么好喝。我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酒。”
厉奉轻摩酒杯,像是有点吃味,“皇兄,我怎么不知道宫里还藏了这么好的酒?这酒怕不是特意为他酿的吧?”
“仲宣,”厉显压着声音,看似严厉,耳朵却有点发红,“若是早就告诉你,这酒怕是留不到现在。这也要吃味?”
厉奉:“那皇兄把这荔枝酿也送我一坛,那我就不吃味了。”
厉显无奈道:“好,一会儿就让薛福去取一坛送到你殿里。”
“多谢皇兄。”厉奉朝薛福说,“那酒就放我的寝殿里,明日回去我就要看到。”
薛福脸上笑吟吟的,“是,二殿下,奴婢这就去取去。”
明日?
宋怨捉到了重点。厉奉今晚竟然也要在这里留宿。
十六丢出一段话来。
[宿主,我看过文华殿的布局图了,二皇子的房间就在你和大皇子的房间之间。]
这么巧?
宋怨没发现自己又松了口气。
比起直接住在厉显旁边,还是住在厉奉旁边更安全。毕竟设定里他是厉奉的白月光。男人对待白月光一般都是怕磕怕碰怕化了,不会做什么过分事。
宋怨放松警惕后,一不小心多喝了几杯。
一壶酒不多,三人都喝不了三轮。
薛福就是个倒酒的,杯子空了就一直倒,晚膳结束的时候,三人都喝上头了。
厉显和厉奉打小在皇宫长大,饶是喝醉了,也一直保持着皇家的风范,只是目光有些游离,甚至还能再来一场古代版的商业社交。
宋怨不行,他骨子里就是个现代人,平时没怎么参加过聚会更没怎么喝过酒,醉了只觉得自己精神抖擞,但又没法好好地集中注意力,更别说一来一回地搭话了。好在他醉了之后安静,没做什么丢份的事情,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双眼放空,像木偶戏里的木偶。
“宋小少爷?”薛福伸手在宋怨面前晃了晃。
宋怨听见了,但是动作慢半拍,好一会儿目光才对上焦,看清了面前的薛福,“薛公公。”
“时辰不早了,老奴送你回去?”
宋怨点头。
这一点不得了,他差点栽在酒桌上。
“哎哟哟。”薛福叫着把宋怨捞起来,“老奴这就扶你回去。”
宋怨晃着沉重的脑袋借力起身,他怎么也没想到甜滋滋的果酒竟然劲儿这么大。
薛福走的时候隐晦地与厉显对了一眼。
厉显伪装得很好,“好好照顾阿怨。”
“放心吧殿下。”
薛福带宋怨走后,厉显也起身,“陪皇兄走走?”
“好。”厉奉跟在厉显身后去了后院。
夜深寒气重,却十分好醒酒。
整个文华殿都点上了灯,后院也不例外。
寒风猎猎,卷起山茶沉睡前留下的清香。
两人在后院里逛了一圈,身上都裹满了寒气,但谁也没有先开口。两兄弟似乎都能猜到对方心中所想,但没人先捅破。
“我是不是没同你说过东川郡的事?”厉显先打破了这份安静。
厉奉回得很官方,“皇兄亲自去东川郡坐镇平疫这事整个大厉谁不知道?那随行的史官恨不得把皇兄平疫时每时每刻的英姿都记下来。我还问史官要了抄写本拜读。”
厉显“唉”了一声,“那些自有史官记录。我要与你说的,是在北县路遇阿怨的事。早上我与你说过,若是当时阿怨不救我,就没有今日的我,我对他好,你还吃味。”
“是。”厉奉只应了一声。
他其实不想听。
早上他皇兄和他提这事的时候他就不想听,如今喝了几杯酒,浑身燥得厉害,他对他皇兄和宋怨那段能算的上生死相依的过去更不想听。
但他又好奇,宋怨当时遇到他大皇兄时是个什么模样,也像在他面前那样自在和放肆么?还是因为有了那段相识,在与他皇兄长得一般的他前面才如此不守规矩,因为他皇兄一向对宋怨纵容得很。
厉显在打量他这唯一的弟弟。
今日薛福说的那些他都记在心上了。
无论是之前在北县,他与宋怨同住一屋檐时,宋怨不惧瘟疫贴身照顾时,还是后来他回了宫,三天两头召宋怨进宫陪他用膳小住时,他都未曾见过薛福口中那般鲜活的宋怨。
宋庭是他的伴读,他自然也听宋庭说过自己的胞弟。他口中的宋怨是个天生矜贵的小公子,聪明但没有什么定性,吃不得一点苦也受不得一点委屈。宋怨还经常与那些不学无术的贵公子一起去喝酒听曲,最爱去的就是莺语阁,但宋庭也说,他的弟弟虽然有些顽劣,却是个有底线的,从来不会和莺语阁的姑娘发生什么,因为他也因为担心,悄悄在后头跟过几回,后来就放心了。
宋庭口中的宋怨也是个活泼的小少爷。
可他也未曾见过。
他见到的是宋怨没人见过的一面。他珍惜这样的特别,可他更想看看宋怨无拘无束的样子。
他差人查过,宋怨与他这弟弟先前并未见过,可为何在他走后能表现得如此熟稔?
他不愿承认,但他确实有些许嫉妒。
嫉妒到他今夜就迫不及待地想把宋怨彻底留在自己身边。
“皇兄,别回忆了,”厉奉装作没发现厉显对他的打量,笑吟吟地,像个务必崇拜兄长的弟弟那样,催促道,“你快同我说说在北县时的事,也让我听一听。”
厉显满意道:“好,外面冷,回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