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福来催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厉显这才意犹未尽地从回忆里拔出来,“看我,说起来都忘了时辰。”
厉奉淡淡地笑着,“我也许久没见过皇兄这般放松高兴了。”
“是啊。”厉显让薛福去备给他们兄弟二人备水,“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连沐浴都要缠着我?”
厉奉喝掉已经冷了的半杯茶,“当然记得。那时候皇兄在我眼里就是天,无论我犯什么错,只要看见了皇兄,我就不怕了。”
“都说了那事不是你的错。”厉显认真地拍了拍厉奉的肩膀,“如今人也好好地在宫里待着,那事便过去了,不用再提。”
厉奉没说话。
“大殿下二殿下,热水已经备好了。”薛福弓了弓身,“可要差人来伺候?”
厉显:“不必。我与仲宣还有话要说。”
“那奴婢就在外面候着,殿下有事喊奴婢。”薛福说着,退出去了。
文华殿有浴桶也有浴池。
浴桶大多都放在客房内,给厉奉留的那间屋子也放了浴桶,但厉奉几乎没用过,因为他有些怕水,这是小时后一次意外带来的毛病。
后来厉奉只要在文华殿里留宿,那都是与厉显共用一个浴池。
厉显也从未表现过任何不高兴。
文华殿的浴池很大也深,但池子里有台阶,下水的时候倒也不用怕。
厉显和厉奉一前一后下水,温热的池水从外到内一层层地驱散寒气。两兄弟一人坐在一侧,隔着氤氲雾气,谁也没说话。
水逐渐凉下来,从温热变温,厉显才向厉奉招手,“来,我帮你搓背。”
厉奉过去,把后背交给厉显,但肌肉紧绷,已经没有了小时候的从容。小时候他不懂不能轻易将后背交给其他人的道理,所以出现了那次意外。后来有一段时间他也对厉显有了戒备,别说是擦背,就是一起下水他都不肯。
厉显其实比所有人想象中的更有耐心。那段时日连伺候他沐浴的宫女太监都时常表现得不耐烦,甚至有个太监趁他不注意偷偷地将他推下水,好在他母妃身边的宫女发现及时。
那小太监自然没什么好下场。
厉显知道这事后,就陪着他一起沐浴。时至今日他仍有些怕水,但在熟悉的地方沐浴就会安心许多。
厉显不会害他。
有些粗糙的布巾擦在背上时会疼,但能把身体上的脏污擦干净。
偌大的浴池安静得只剩下擦背时的水声,声音有些折磨人,像是凌迟前的磨刀声。
“多谢皇兄。”厉奉抓住厉显的手,往一边退开后先离开了浴池。
厉显并不意外,只是随手把布巾丢到一边,“仲宣,你从小就很聪明,无论是上学还是旁的什么,你都是一点就通。”
厉奉披上衣袍,垂着眼,“所以,皇兄是真的对宋怨……”
“不错。”厉显也从浴池里起身了,“我今夜与你说我与阿怨的过往,便是不愿瞒着你。你先前猜到了,却不知道我对阿怨的爱慕从何而来,所以今夜我对你说。”
厉奉几乎无法维持原本轻松的神色,腰带都被他捏得发皱,“宋怨也对皇兄有情么?”
厉显顿了一下,“不知。不过我会让他知晓我的心意。”
浴池周遭的光线也不算明亮,烛影幢幢之下,厉显看起来有些阴鸷。
厉奉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厉显。
他早就知道,皇宫之大,没有谁真能凭着良善活到最后。更何况皇家子弟从小便学权谋之术,他一个庶民生的低贱皇子尚且要学,遑论他这位未来要当君王的兄长,学的只会比他多,心思之深也远超于他。
只是从来不在他面前表现罢了。
那今日是怎么了?如此急于向他表明自己对宋怨的心迹。
“皇兄要做什么?”
厉显不看他,穿好衣服先走了,“明日你就知道了。”
厉奉望着厉显的背影,额角跳得厉害。他总觉得今夜不会那么简单。
他回房时,恰巧碰见了来浴池收拾的小太监。
“二殿下。”
“嗯,”厉奉叫住小太监,“你可知宋怨住哪间房?”
小太监弓得很深,“回二殿下,宋小少爷先前住在西面,可前阵子那间屋子被雷劈坏了,正修呢。师父就把宋小少爷安排到东面去了。”
无论是在哪个殿,皇子一直都住东面。
东面三间房,一间大皇子的,一间他的,还剩下一间给了宋怨。
厉奉觉得右眼皮跳得厉害。今晚不同寻常的种种接二连三的浮现——殷勤倒酒的薛福,放任宋怨喝酒的皇兄,薛福送宋怨回房时递与皇兄的眼神,皇兄与他说的过往……
一个心惊的寒意窜起,末了心口变得滚烫,莫名的怒意如火一般在胸腔燃烧。
这宋怨在他面前如此精明放肆,怎么在他皇兄面前连谢绝都不会!自己多少酒量心里没数么?
厉奉想到宋怨被薛福带走时那烂醉如泥的样子,心火更大。他快步往东面赶,到了之后发现三间屋子只有两间掌了灯,宋怨的屋子漆黑一片,像是已经睡下许久了。
他侧耳屏息在宋怨的房门上听了听,里头没动静。
他又去厉显的房门上听,里面有动静但不大。他正要听得仔细一点的时候,薛福突然出现。
薛福提着灯笼,笑吟吟地看着他,“二殿下这是在?”
厉奉:“……”
薛福就那么笑着看他。
厉奉轻咳一声,“我不过是好奇皇兄为何还不睡,夜已深了。”
说后半句时,厉奉故意扬高了声。
“大殿下才让奴婢送了些册子。”薛福弓身道,“时辰不早了,二殿下快些歇息吧。”
“行。”厉奉黑着脸朝屋内说了声“皇兄辛苦”,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与此同时,厉显的房间内,气氛紧张。
宋怨在厉显回来之前就醒了。他本身的酒量是不好,可原身的酒量却不错,而且十六一直在帮他醒酒,让他不至于因为几杯酒坏了事。
酒醒后他就和十六复盘厉显奇怪的地方,大概推测出了厉显要做的事。
“先前醉得厉害,不知怎的误闯了大殿下的房间。殿下恕罪,我这就走。”宋怨拉好被扯开了一半的衣服,找了体面的理由钻下床。
“阿怨!”厉显拉住了宋怨的胳膊,用力把人扯进怀里,霸道又阴沉,“你当真不知道我的心意么?我以为……”
“大殿下!”宋怨从没遇到过这种强取豪夺的戏码,也顾不得会不会OOC了,挣扎的架势看起来像是处境危险到下一秒他就要死了,“我对大殿下没有半点旖旎私情,还请大殿下自重!”
“自重?”厉显仿佛疯批上身了似的,扣着宋怨的手臂收紧,像是要把人揉进骨血里,“我就是太自重,才忍到今日。阿怨你冷静一些,你看看我,你当真对我没有情意么?在北县的那些日夜,你我……”
“没有!未曾!”宋怨用力踩了厉显一脚,发现厉显竟然如此能忍,没松半点力道,干脆低头一口咬在厉显的虎口上。
他没留任何情面,很快就见血了。
宋怨心里是怕的,又怕又委屈,很快眼睛就雾住了。
眼睫一垂,一滴滚烫的泪珠砸在厉显的手背上。
厉显的力道顿时松了。
宋怨也松了口气,挣开厉显的禁锢,头也不回地跑了。
薛福就在门外候着,看见宋怨跑出来他还想拦,但下一瞬就听见厉显说:“让他走。”
薛福把手收了回来。
宋怨冷淡地瞧了薛福一眼,连头也没回,慌不择路地扎进了厉奉的房间里。
薛福刚要提醒,门“嘭”地一声被用力关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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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