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清漓自从上了双轮木车后,一颗心便如鼓点般七上八下。
她轻轻掀起车帘一角,透过青布缝隙,时不时抬眼瞥一眼前方策马而行的凌云霜。
阳光洒在她身上,映得那抹竹月白的身影愈发挺拔。
这位将与她共度一生的妻君,生得一副好皮囊,眉宇间英气逼人,对待她也彬彬有礼。
秦清漓心里那份最初的忐忑,渐渐压了下来。
她收回掀帘的手,重新坐直身子。
凌云霜似是早有准备,特意让人在车内铺了厚厚的羔绒软垫,坐上去绵软舒适。
身旁还贴心地放着一条乳白色的羊绒毯。
秦清漓玉手纤纤,将毯子轻轻搭在腿上,暖意顺着肌肤蔓延至心底。
她暗忖,这位妻君倒是用心良苦。
恍惚间,马车已至困凤邸前。
凌云霜勒住缰绳,高头大马发出一声轻嘶。
她抬手示意,车夫立刻稳稳停下车。
吴车夫先下车,将脚凳安放妥当,才恭敬地低声道:“秦小姐,我们到了,下车吧。”
秦清漓刚掀开车帘,准备下车,前方的凌云霜已翻身下马,大步流星迎了过来。
她在一旁对吴车夫笑道:“吴车夫,你要改称呼了,以后她是凌夫人。”
吴车夫恍然大悟,连忙改口,笑得眼角皱纹都挤在一起:“恭迎凌夫人下车。”
这一声凌夫人,让秦清漓心头一颤。
她抬眸看向凌云霜,只见她神色坦然。
正思忖间,她脚下一滑,踩着脚凳时险些摔倒。
凌云霜眼疾手快,身形一晃便来到她身旁,再次稳稳扶住了她。
这一次,她索性不再拘泥,声音中带着几分戏谑:“夫人,小心摔倒!”
秦清漓猝不及防,竟直直撞进了凌云霜的怀里。
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气息扑面而来,让她心头一震。
凌云霜有力的臂膀环住她的腰,将她轻轻扶正,才避免了失礼之举。
秦清漓猛然意识到两人距离过近,脸颊瞬间染上红晕。
她连忙后退几步,躬身行礼道:“将军,清漓失礼。”
吴车夫在一旁看得真切,忍不住轻咳几声,打趣道:“我们将军还真是体贴未来夫人。”
凌云霜闻言,只是洒脱一笑,摆摆手道:“你们暂且在外面候着,我跟未来夫人去参观下我们的爱府。”
说罢,她做了个请的手势,让秦清漓先行。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大门。
困凤邸的朱漆大门紧闭。
凌云霜从怀中取出钥匙,她将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拧,门闩缓缓滑动。
随着大门被推开,院中景致渐渐展现在眼前:
假山嶙峋,松柏常青,几株红梅正傲然绽放。
泉水潺潺,绕过青石小径,汇入一方清澈的池塘。
整个府邸处处透着雅致。
凌云霜径直走向主院中央。
这里空旷开阔,寒风穿堂而过,让人心生不安。
她视线扫过远处的角楼、回廊拐角和书阁顶层的窗户。
凌云霜声音平淡道:“你看见那些地方了吗?从现在起,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可能有人在暗中注视。这里不叫凌府,叫困凤邸。”
秦清漓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些角落仿佛瞬间浮现出无数双眼睛。
她轻轻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声音平稳道:“原来如此。”
凌云霜自嘲一笑:“既是困住我们的锁,也是被锁在这里的囚徒。”
她向前一步,声音压低:“你我为何在此,心知肚明。你父亲的野心,女帝的制衡,我们都是筹码。”
秦清漓微微颔首,眼波微动:“我并非不谙世事的闺阁女子,父亲的心思,我早有察觉。”
凌云霜锐利的目光直视着她:“在这里,没有丞相千金,也没有飞骑将军,只有两个需要活下去的人。”
秦清漓迎上她的视线,语气平静:“所以,我们是盟友?”
“对外,你必须是我恩爱顺从的妻子。”凌云霜的眼神闪过一丝寒意。
“这是保住你性命,也是暂时保住秦府和我自身安危的唯一方式。”
“这出戏,我会演好。”秦清漓轻轻一笑道。
“只是不知,我们的剧本该如何写?”
“若你想为你父亲做些什么,或挑战女帝的监视。”凌云霜的声音冷了几分。
“死的不会只有你一个。”
秦清漓的笑意瞬间收敛道:“我不会拿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冒险。但我也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处境。”
凌云霜语气稍缓:“对内,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之间,不会有任何真正的感情。这桩婚姻,不过是一场戏。”
“这一点,我很清楚。”秦清漓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她开口道:“你放心,我不会奢望不该有的东西。”
凌云霜看着她,似乎被她的冷静所打动,微微点头:“好。”
秦清漓轻轻一笑,伸出手来:“那么,合作愉快,凌将军。”
凌云霜愣了一下,随即握住她的手,力道恰到好处:“合作愉快,夫人。”
秦清漓静静听完,视线同样扫过那些可能的监视点。
她然后看向凌云霜,微微颔首:“多谢妻君告知。清漓明白该如何做。”
她的冷静让凌云霜也有些意外,不知这位丞相千金究竟是真的顺从,还是在伪装。
秦清漓的眼神似乎冷淡了下去,原来凌云霜在秦府答应她父亲照顾她的话,双轮木车上贴心的准备都是假的。
她今天带她来参观困凤邸就是在告诫她不要越界,让她做好有名无实的凌夫人的准备。
秦清漓的嘴角浮现一抹苦笑。
她随后轻声跟凌云霜行了一礼道:“凌将军,今日的参观既已经结束。那么清漓也该准备回去闺房准备婚前之事。”
凌云霜眉梢微挑,眼底寒意一闪而逝。
凌云霜瞅着秦清漓,冷声道:“未来夫人最好是趁着还没嫁我之前学好礼数,别让你秦家人丢脸。”
秦清漓指节收紧,帕子被攥得皱起,声音平稳。
秦清漓听着凌云霜这话,她咬了下唇攥着帕子道:“清漓自会做好女子的份内之事,嫁给将军也不会给将军丢脸。”
秋风猎猎,吹得车帘猎猎作响。
凌云霜亲自相送,目光如冰。
凌云霜冷言冷语送至秦清漓上了府外备着的双轮木车,她亲眼看见秦清漓踩着脚凳上了车。
凌云霜面无表情的派遣吴车夫送秦清漓回秦府。
仇人之女,今天这个下马威是给足了。
待看她日后嫁来,她再如何对付她。
凌云霜开口跟吴车夫道:“吴桐,你送秦小姐安全回府,不得有任何差次。”
吴桐抱拳领命,马鞭轻扬。
吴桐捏着缰绳应答:“将军放心,我必会把秦小姐安全送达秦府。”
凌云霜负手立于朱门之下,目送马车远去,身影被夕阳拉得修长。
凌云霜负手伫立看着双轮木车渐渐远去才骑马回府。
凌府内,灯火初上,暖意融融。
回凌府后,恰逢妹妹凌枫月回来她正跟凌云霜打招呼道:“长姐,回来了?”
凌云霜将缰绳递给仆人,语气带着几分自得。
凌云霜下马把缰绳递于凌府的仆人牵去马厩喂马,她点下头道:“今日我去给那位未来夫人上了一课,想必她日后定乖乖顺从。”
凌枫月吩咐丫鬟奉茶,摆上棋盘,姐妹对坐。
凌枫月挥手叫了家中丫鬟端来茶水又叫仆人拿了棋盘来。
凌枫月、凌云霜两姐妹就着雕花桌前面对面坐着下棋。
凌云霜执黑,落子如风,棋风凌厉。
凌云霜坐于棋榻前,她手捏着黑棋让了自家妹妹几手。
凌枫月捏着白棋,久久不肯下棋,思量间。
她分神发问道:“长姐,我见你的下棋步步杀意。你这真是对未来嫂嫂不放过之举?”
凌云霜眼神一沉,语气森冷。
凌云霜看着棋局,神色一凛道:“她还未过门,妹妹现在都叫的这么顺口了。你可别忘了,她是我们的仇人之女。”
凌枫月轻叹一声,落下一子,语气中带着不忍。
凌枫月踌躇片刻,捏着手中的白棋才落了字。
她开口问道:“京中早闻秦相之女生的美貌且有才华之名,这位嫂嫂心善还从牙婆之手救过孤儿孩童。”
凌云霜眉头一皱道:“枫月,你不会是心慈手软了?对你这位未来嫂嫂,有所保留?”
凌枫月咬唇道:“我们的复仇跟她的父亲有关,她一个闺阁女子掺和进来,是否……”
凌枫月话音未落,衣袖不小心碰到旁边的棋奁,白棋洒落一地。
凌云霜拂袖而起,语气斩钉截铁。
她径直开口道:“枫月,你分心了。这局就算我们平局了吧。对待秦清漓,我自有分寸,你无需多言。”
丫鬟们噤若寒蝉,匆匆收拾地上的棋子。
凌云霜摆手让旁边候着的丫鬟赶紧来收拾了滚落的棋子。
凌枫月瞅着凌云霜起身回房的背影喃喃道:“不知这位嫂嫂嫁给长姐,是福是祸。”
凌云霜快步抽离主厅,回到自己房中。
她怅然若失的关上房门,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只余窗外风吹过的低吟。
她走到低榻前,蹲下身子,手指在榻沿摸索片刻,轻轻一拉,一个小木盒从暗处滑出。
盒子很旧,她用指腹拭去盒盖上的薄尘,缓缓打开。
盒中静静躺着一副画卷,绫锦为轴,宣纸泛黄。
她小心地将画卷展开,画中是一位十岁左右的女童。
眉目如画,眼眸清澈如水。
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那年春日,杏花微雨,她在宫中御花园与画中人偶遇。
不过短短几面之缘,却在她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她轻轻抚过画中女孩的面庞,指尖微颤。
谁能想到,多年后,她竟要娶另一个女子为妻。
想到这里,心口仿佛被什么堵住,一阵绞痛。
她深吸一口气,将画卷缓缓卷起,重新放回盒中。
关上盒盖的那一刻,她的眼神也随之冷了下来。
她低声自语,像是在对自己发誓:“她是仇人之女,我不会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