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前日,困凤邸内。
秦清漓遣心腹冬梅送信,邀凌云霜一叙。
凌云霜身着一身绛红暗纹窄袍,刚下朝还未入府,便得知未来夫人相邀。
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本将军不去找她,她倒是主动来邀我了。”
她心中疑窦丛生,却也按捺不住好奇。
凌云霜径直回房换上便于行动的墨黑短袍与深灰绑腿袴,便策马直奔困凤邸。
困凤邸,朱门深锁。
正午的阳光正烈。
凌云霜一踏入庭院,便察觉空气中那股寒意。
清冷感,还有一种被窥探的压迫感。
老管家凌伯已在门前等候,躬身行礼。
他眸中疑惑,开口:“将军,夫人已在府中候着。只是这困凤邸原是前朝机关术试验场,处处透着诡异,将军还需小心。”
凌云霜目光一沉,点头不语,径直入内。
书房内,秦清漓正与几名墨阁工匠低语。
她一身素色襦裙,褪去了前些天的拘谨。
见到凌云霜,她立刻迎上,盈盈一礼:“将军。”
凌云霜扫过屋内,随即点了下头。
秦清漓仿佛未察,亲自为她斟上热茶,声音轻柔:“将军可觉此处冰冷?妾身可添些暖炉。”
凌云霜收回目光,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无妨,再冷的机关,也比不上人心。”
秦清漓眸光微闪,不置可否,转而引她参观府内的机关。
她纤指轻触一处壁龛,书房的隔音板便缓缓落下。
再轻转一处铜钮,热水便沿着暗渠流入内室。
“困凤邸既是我们的家,清漓自当尽力打理,让将军住得舒心。”她语气淡然,仿佛真是一位体贴入微的妻子。
凌云霜静静看着,愈发警惕。
她的靴底不经意间触到书房地板的一角,微微一沉,竟似有空洞之感。
她俯身细看,果不其然,地板边缘有被人近期撬动过的痕迹。
这时,老管家凌伯端着茶盘无声上前,趁放下茶盏的瞬间,将一张折得极小的纸条塞到了凌云霜的掌心。
凌云霜垂眸,指尖一捻,纸条便滑入袖中。
待凌伯退下,她才在袖中将纸条展开,只见上面仅写着两个字:地听。
她心中一凛。
注释:地听,是古代一种埋于地下的监听装置。
凌云霜细细想来,女帝的眼线,不仅在明处。
“将军?”秦清漓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
凌云霜抬眸,对上她清澈的目光,心中冷笑更甚。
她将纸条在袖中轻轻一捻,化为粉末。
“夫人有心了。”她语带双关。
“不过,这府里的机关,还是少动为妙。免得哪天,伤到了自己。”
秦清漓微微一笑,没听出她话中的警告。
她只是轻轻颔首:“将军说的是。”
困凤邸的正午,阳光炽烈。
两人看似平静的对话下,实则涌动。
困凤邸外,凌云霜离开。
她对眼前的妻子无感,挥袖道:“夫人要是没什么事,本将军就先行一步回凌府了。”
秦清漓在她踏出门槛之际,轻声唤住:“将军留步,明日便是你我大婚,望你遵守你的约定。”
凌云霜扭头看了她一眼,轻点下头:“本将军自是会应对。”
说罢便抬腿离去。
冬梅看不下去,小声嘀咕:“小姐,这飞骑将军前些天还对你火热,今日怎如冰霜。”
秦清漓眸色渐暗,摇头道:“我跟她不过都是困凤邸的一枚棋,既是棋子都不愿的。”
打点好困凤邸后,她按照父亲的意思,回府给秦牧作别。
大婚前夜,秦府祠堂内香烟袅袅。
秦清漓跪在蒲团上,对着母亲的灵牌深深叩首。
烛光映照她苍白却平静的脸庞。
脚步声自后响起,沉稳缓慢。
秦牧的身影出现,高大的影子笼罩下来。
秦牧声音低沉柔和,开口道:“漓儿,明日你便要出阁了。为父舍不得。”
秦清漓凝视牌位,轻声道:“女儿也舍不得母亲。”
秦牧在她身边坐下,叹了口气:“你母亲若在天有灵,见你今日许配当朝大将军,必定欣慰。凌将军英武不凡,是良配。”
他话锋一转,语气柔和道:“只是朝堂之事,波谲云诡。凌将军军权在握,陛下虽重用,却也难免心存忌惮。我秦家世代忠良,当为陛下分忧。”
秦清漓手指微蜷,低声应道:“女儿谨记父亲教诲,自当为秦家、为陛下分忧。”
秦牧身体前倾,压低声音道:“你嫁过去,便是凌家的人,更是陛下的眼睛,秦家的耳朵。困凤邸陛下赐此名,用意深远。你要替为父,替陛下,好好看着。”
他终于说出目的:“她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看了什么公文,军中将领谁与她过从甚密。事无巨细,皆需留心。府中会有我们的人接应你,但最重要的,是你。”
秦清漓抬眸,开口:“女儿明白。女儿会谨慎行事,不叫父亲失望。”
他加重语气,发出命令:“有任何风吹草动,必须第一时间报与我知。切记,这关乎我秦氏满门荣耀,乃至生死存亡。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秦清漓垂首,声音淡淡:“女儿懂的。秦家的安危,重于一切。”
接着,他抛出第二个任务。
秦牧语重心长道:“此外既为人妻,当思人妻之责。凌家血脉,至关重要。你若能早日为凌云霜诞下子嗣,便是真正在凌家站稳了脚跟。有了孩子,许多事情便会容易得多。”
秦清漓沉默片刻,缓缓抬眼。
她眼底波澜不惊道:“女儿知道了。女儿会尽为人妻的本分。”
他的话冰冷算计,将女儿视为棋子。
母亲的灵位仿佛在无声注视。
秦清漓缓缓抬头,眼底情绪复杂。
悲凉顺从讥诮,都归于深不见底的平静。
她再次向母亲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久久未起。
然后,她直起身,声音清晰:“父亲的嘱咐,女儿一字一句,都记下了。会谨记秦家女儿的职责,不敢有负父亲与陛下的期望。”
秦牧盯了下她的脸,满意地点头。
他露出掌控一切的笑容道:“好,好。这才是我秦牧的好女儿。时辰不早了,早些歇息,明日还要做最美的新嫁娘。”
他起身离去,沉重的祠堂门缓缓合上。
祠堂内,秦清漓伸出手,轻抚母亲灵牌上的名字。
一滴泪无声滑落,消失在素色衣襟里,不留痕迹。
大婚当日。
秦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秦清漓端坐镜前,凤冠霞帔,明艳动人。
秦清漓的心腹丫鬟冬梅正为她最后检查婚轿内的机关。
冬梅一脸担忧,询问道:“小姐,这千机眼真的要装吗?喜娘在旁边盯着,奴婢心里发怵。”
秦清漓淡淡一笑道:“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她盯着,正好帮我掩护。”
她将一个琉璃蜜饯盒塞入暗格,盒底压着一张素笺:“弩机紧绷久,需甘饴缓之。”
喜娘喋喋不休地说着吉祥话,眼神却不时瞟向轿内。
秦清漓只是微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这时,秦牧步入,视线复杂地看着女儿。
秦牧捋了下胡子,他郑重其事道:“漓儿,记住你的使命。秦家的安危,系于你一身。”
秦清漓盈盈一礼道:“女儿谨记。”
秦牧亲自将红盖头为她盖上,扶她上轿,眼中闪过一丝不舍。
秦牧挥手罢:“去吧。”
锣鼓喧天,凌云霜一身大红喜服,骑在高头大马上,英气逼人。
她抬手示意,迎亲队伍整齐有序地前行。
轿内,秦清漓透过轿帘缝隙,看到了马上的凌云霜,心里自是五味杂陈。
冬梅小声嘀咕道:“小姐,将军看起来好像没那么冷了。”
秦清漓轻叹了一声:“今日是戏,她是主角,我是配角。演好就好。”
困凤邸前,凌云霜翻身下马,亲自上前扶轿。
她掀开轿帘,伸出手。
凌云霜声音低沉,开口:“夫人,请。”
秦清漓将手放入她掌心,微微点头示意。
两人目光短暂交汇的一瞬间,她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戒备。
入门时,喜娘高声唱着吉时,秦清漓故意在门槛上微微一顿,暗踩机关。
轿底千机眼悄然启动,将困凤邸内外的情形尽收眼底。
拜堂之后,秦清漓被送入洞房。
她趁无人注意,快速检查了屋内的机关,发现了几处隐蔽的地听装置。
冬梅惊慌出声道:“小姐,这里也有!”
秦清漓一脸冷静对待道:“意料之中。记住,不要动它们,我们要让他们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她将琉璃蜜饯盒放在桌上,像是随意之举。
不久,凌云霜推门而入,脱下沉重的喜服。
她的视线在屋内扫过,落在了那个蜜饯盒。
她打开盒子,看到了那张素笺,眉头微蹙,随即又舒展开来,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凌云霜喃喃自语道:“弩机紧绷久,需甘饴缓之,秦清漓,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