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的啼哭声不止。
疴人似潮水般挤压而来,魏祁拥紧了怀中的婴儿,那个女人被仰面拖拽着,撕裂的皮肉翻卷着,喷溅的鲜血染红了一地,凌乱的长发遮盖住了可怖、歪曲的面容。
魏祁反身将衣柜置回原处。
不,绝不能将疴人引进暗道。
两人近乎同时冲出屋外,郑逸上前半步有意无意的将怀抱啼哭婴儿的男人挡在身后。剑锋沐浴在尘埃里,周围只剩下疴人沙沙的脚步声,郑逸敛去了平日的懒散,黑色的眼眸一眼望不到底。
这个人适合做威严冷肃,纵享权力无边,受万民爱戴的帝王,也很适合做身先士卒浴血奋战的将帅。
旁人只知,戍守边陲的魏帅帐下,垂帘幕后有一位年过半百的智者。
浴血的战场上,主帅身旁总有一个头戴斗笠,美髯长须的忍者。
剑身淬着寒光,空气中弥留着女人的血腥味,剑光一闪而过,郑逸错步,一剑挥下疴人头颅。
疴人在一瞬间的停滞后,躯体仍向前扑去。
怀中婴儿的哭声引来了越来越多的疴人,他们被包围在中央,那些原本被击退的疴人残肢无知觉般的继续拥扑着。
领口被血迹浸透,郑逸杀红了眼。
魏祁眉头紧锁,手指勾向领口,从脖颈处扯出项链,项链的末端是一截指骨。
森白的指骨未做任何装饰,保留了最原始的样子,指骨中间填满了细黑色的粉末,末端用浆泥封死。
魏祁把指骨含在嘴里,用唾液润开浆泥,粉末细数倒进喉咙里。
辛辣味,呛得他忍不住闷咳一声。
刀光一现。
“你干......什么”郑逸一脚踹开一个疴人,赤红着双眼后头喝道。
尘土飞扬,尾音压在唇角。
魏祁嘴角微微勾起,回一浅笑。
那个原本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此刻眉眼间藏着舒朗与自信,骨节分明狠厉的执刀而立,青色的血管高浮在原本苍白枯瘦的手背上,笑意不达眼底。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血腥味,这股熟悉的战场的味道充斥在魏祁的脑海里。
多久,他已经多久没有闻到这种味道了。
清朗的一声,那是刀锋快速划过,留下嗡鸣,魏祁陡然暴起,凌空数尺,身影侧斜,蓄力而下,横刀扫过。
眨眼间地上就多了数具身首异处的疴人的尸体。
有了魏祁的加入,郑逸陡然轻松不少,余光看向魏祁,发现这个书生的武功竟不在自己之下,虽疑心重重但仍将背后的情况交给他。
魏祁蹙眉看向地上仰躺的疴人:“砍他们左肩!”
郑逸也发现了端倪,在他们脚下的一个疴人,仰躺在地上如同断线的木偶,与那些拖着残肢断臂攀爬起来扑拥的疴人不同。
他的左肩被削掉了。
断口出渗出墨绿色的液体,恶臭味扑鼻,躯体肉眼可见的瞬间腐烂,肌肉不自主的抽搐痉挛,再回神一看,地上只剩下一具白骨。
这一发现让局势瞬间有所扭转。
在密密麻麻的疴人群中,一条路在刀光剑影中被开辟了出来,一条满布恶臭和白骨的路,一路通向坡顶。
村落里四面八方的疴人汇聚而来,陡坡恰恰给了魏祁他们缓冲的时间,疴人攀爬的速度并不快,沙沙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一具一具的尸体堆积在他们脚下,墨绿色腥臭粘稠的液体渗进土层,顺坡流下。
郑逸杀红了眼,眼中尽是刺目的血色,剑尖尚未滴落的粘稠液体又随即被甩向空中。
郑逸安心的把后背交给魏祁,全神贯注的目视前方。
他知道,就这样全然将身后交付给一个书生,一个自己不甚了解不知深浅,只短短相处的几天的一个教书先生有多不稳妥。
但是他依然选择相信,或许是这个人拔刀而起,削铁如泥的那一刻,身上有一种熟悉的久别的感觉,像故友,像故人......
刀光剑影的不断交错。
魏祁的视线猛得定格住,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一遍遍得打量眼前得疴人。
这个疴人泥泞肮脏得头发遮盖住了原本的样貌,破烂的衣裳勉强遮盖住躯体,一道狰狞的伤疤贯穿整个前胸,自左侧锁骨起长数尺。
魏祁紧盯着这道疤。
异样的撕心裂肺的疼痛侵袭五脏六腑,甚至呼吸都变得困难,闷咳一声,鲜血顺着唇角蜿蜒淌下,
魏祁眼神近乎涣散,怔怔的盯着前方,喃喃道:“你知道当年阵亡的东凌军多少人吗?二十万......”
“什么?你说什么?”郑逸没有听清,侧过身。
“你......”郑逸视线一滞,夕阳照亮了书生的半张脸,清清冷冷,心被湿润染红的眼角在夕阳下折射的光刺痛了一下。
魏祁淡然的仰头迎着夕阳眯了眯眼,然后,手起刀落。
肉身被腐蚀,眨眼只剩一具白骨,粘稠的液体顺着白骨淅淅滴下,男人的目光中带着悲悯,但瞬间刀锋横过,头颅被横切坎下。
男人俯身单手拎起头颅,揣在怀里。
迎面而来得恶臭味令人头疼,郑逸凝眉不解,本想询问的话语被空气中弥漫的浓浓的悲伤冲散了。
魏祁双眸深邃的凝视着远方,齿间残留的铁锈味,让他清醒不少。喉结翻滚,一口口翻涌而上的气血被强行吞咽。
就在他体力耗竭之时,一声惊雷响起。
疴人们身形一顿。
紧接着又是一声惊雷响起。
刹那间疴人们四散奔逃。
郑逸仍神情紧绷的注视前方,朝疴人们奔逃的方向凝眉望去。
半晌侧过头,先看到的是半截没入黄土矗立的刀锋。
那个书生半跪半坐,背对着自己,单薄的衣衫被汗浸湿后紧贴在消瘦的躯体上,露出半截苍白的脖颈,右手紧握刀柄,青筋浮满整个手背。
郑逸上前将他从地上一把捞起,接过啼哭不止的婴儿,以及那散发着恶臭黏黏腻腻的头颅。
郑逸:“......”
魏祁力竭半挂在郑逸的手臂上。
郑逸环顾了下四周:“我先送你和孩子回去,让他们先别出来,疴人应该是怕雷。”
魏祁摇了摇头“不,他们是怕雨。”
郑逸皱着眉嫌弃的颠了颠那颗头。
“......”
“这我扔了哈?”
魏祁闷咳了两声“帮我埋这儿吧。”
半晌。
郑逸跺了跺土堆,用布把手擦了又擦,依然嫌弃的不行“你多少是有点大病。”
魏祁靠坐在一旁,笑了笑没说话。
郑逸把擦手布丢在一旁,回身冲着书生说道:“埋也埋完了,走吧?”
魏祁一幅懒洋洋的样子:“你把孩子送回去,我在这儿等你。”
“你等我干嘛,看不见要下雨了吗?”
魏祁眼皮都懒得抬:“趁着下雨不想去看看疴人老巢吗?”
郑逸沉默了一下,转身抱着孩子转身消失在视野里。
雨瓢泼而下。
魏祁胸前的衣襟被鲜血染红了大片,随着雨水的冲刷,使得四周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郑逸折身回来的时候,从老远就看见了高坡上的身影,一动不动,似与这瓢泼大雨融为了一体。
他皱了皱眉,弯身伸手,拍了拍书生的面颊。
魏祁马上就睁开了眼,意识仍有些飘忽,但目光却清亮了起来。
郑逸试探性的伸手,抓住魏祁的手腕,借力把魏祁拉了起来。
郑逸神色微变,这个书生不仅毫无内力,而且命悬一线。
这个书生的种种表现,令郑逸内心疑惑不已,但此刻他并不打算追究。
下一秒,郑逸一手掐着魏祁的腰外侧,一手拎着魏祁的刀,自己的剑则背在身后,腾空向疴人消失的方向飞去。
这具清瘦的躯体,摸可见骨。
魏祁本就精疲力竭,听着耳畔的风声,身后躯体的温热隔着布料传了过来,即使高空之上,仍有些犯困。
他太累了。
片刻后,他迷糊间感觉到了周围的安静。
魏祁浑浑噩噩地逼自己睁开了眼睛,刚打算起身,被一把摁住,郑逸一脸严肃的望向他,示意他不要作声。
魏祁环顾四周发现,他们此刻身处一处洞穴,与其说洞穴不如说是两块巨石的夹缝间,上方布满了藤曼,顺着夹缝向外看去,外面寂静的可怕,没有鸟叫,没有虫鸣,只有死寂,一片死寂。
透过藤曼的缝隙,看向地面,地面上并没有下过雨的痕迹,这说明此处已经距离平安村有一段距离了。
忽然喉口一热,他眉头一皱,刚想伸手去捂,却没来得及,血迹从齿间漫出,蜿蜒着顺着苍白的脖颈浸入衣领。
郑逸想伸手扣住书生的手腕,却被他一转躲了开,只见书生蛮不在乎的啐了口血沫子,用手背随意的抹了下嘴角,聊胜于无的扯了扯嘴角,给了一个安慰的表情。
郑逸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了几秒,这次不由分说的扣住书生的手腕。
郑逸脸色一沉,疑唬着指腹虚了又实,实了又虚。
他从来没有摸过如此的脉象,五脏六腑皆损,只凭一口气吊着,但这口气似是由多种剧毒混合而成,单拎出来其中任何一种剧毒,都足以令中毒者当场死亡,但偏偏书生身体内的这几种毒却可以相生相克,在体内维持着巧妙的平衡,凭其用量和所含剧毒的稀缺性,这背后绝对另有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