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退休指南 第36章 第 36 章

姜枣日落而归，如今她出入晏家，如同入自家后院般简单。

院中过分安静，察觉出一丝异样。

屋门敞开着，落日洒在地上拖出一片橘光，瞥见榻上躺着的人，一袭月白中衣松松垮垮挂在身上，特意露出缠着雪白布巾的手臂，半眯着眼轻咳两声，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

姜枣敛眉抿唇：“他们动手了？”

离开前叮嘱他要小心，甚至提醒他将丁渊调来。

而他再三保证，晏家主不会在此刻对他动手。

姜枣觉得喉咙发紧，三两步走到榻前，仔细观察他的伤势，指尖在布巾边缘轻抚。

“你在担心我？”

耳畔是他理直气壮带着笑意的问，让姜枣心头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像是被看穿的恼羞成怒。

傅临川故意清清嗓子，注视着她的目光专注又清澈。

“别担心，没伤到筋骨，皮肉伤。”

姜枣静静的看着他。

傅临川莫名心虚，压低声音将发生的事娓娓道来，一边说一边观察她的表情，除了刚进门时一闪而过的担忧，连眉头都没再动一下。

事情讲完，空气仿佛凝固住了。

“你是故意替他挡的？为何？”姜枣面露不快。

傅临川侧目看向门口，傅旭抱肘站在那里不言语，目光也和姜枣一样，对他的做法表示不认同。

傅临川叹一口气：“此人心思深沉，不能被他的表象迷惑，自认站在高处已将所有掌控，从而放松警惕，露出破绽，怎知对面不是有意而为？”

姜枣目光一顿，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若真是如此，这个晏家主还真不能小觑。

“早先我便说过，此处凶险，因此请你一同前来。”傅临川嘴角忍不住扬起得意的笑，瞬间，高深莫测的形象土崩瓦解，还是那个不正经的纨绔模样。

姜枣压下心底对他方才表现出的样子产生的陌生感，暗暗松口气。

站起身回头：“我出去一趟，你们聊。”

暴雨来临前的空气潮湿闷热，姜枣穿过荒草丛生无人打理的偏远，推开门，见到昏暗房间里，蜷缩在角落，被一根绳子拴着的孙芸。

许是听见动静，她猛地抬起头，凌乱发丝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眼里布满红血丝，衣襟拉扯间松垮凌乱，露出的肌肤上隐约能看见淤青痕迹，但这一切都无法引起姜枣的同情。

孙芸的眼中闪过一瞬清明，随即又被疯狂取代，嘶哑着嗓子，说出口的话不成语调。

姜枣静静地看着她，冰冷的眼神没有一丝情感，下一秒，蹲下身靠近孙芸。

‘咔嚓’一声轻响，孙芸无意识地发出嘶哑地叫喊，眼睛睁大，握紧腕骨碎裂垂下的右手，身子因为疼痛不住地发抖。

暴雨在深夜落下，乌云与夜空融为一体。

傅临川看着坐在桌前的姜枣，烛灯已经燃到过半，她还没有上榻休息的意思。

困意上涌地再次打个哈欠，受伤的手臂晾在被子外，支棱起来晃了晃：“还不睡？”

姜枣放在茶盏上的手指紧了紧，侧目看向榻上，沉眉：“你先休息。”

傅临川蹙眉思索，随即猜测道：“你不会是要在凳子上坐一夜吧……”

“你手臂伤了。”床榻窄小，先前二人躺下尚且没有多余空隙，他手臂又伤了，稍不注意便会碰到。

傅临川支腿坐起身：“我睡外侧，你来睡里面，这样就不用担心了。”

见她还在犹豫，催促道：“快过来。”

姜枣慢吞吞站到榻前，脱掉靴子贴着榻边挪进去，尽量不碰到他，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金贵物品，躺下也是连被子都不盖，直挺挺地像一尊石膏。

闭上眼，想直接睡过去。

身边悉悉索索的动静，引得她蹙眉，睁开眼，看见傅临川费劲地侧过身，将受伤的那只手放在身侧，笑眯眯地看着她。

姜枣又往后挪了挪。

傅临川：“你再挪也不可能把墙掏个窟窿嵌进去。”

姜枣的注意力都放在他手臂的伤上面，自从二人相识，除了那次在市集上出头被几个家仆揣倒，还是头一回见他伤到，若是被苗喜知道了，定然又要牵肠挂肚，恨不得一刻不离的贴身伺候，直到他伤好为止。

这种被家人无微不至关心的感觉，她虽然没体会过，倒是全看在眼里。

夜色沉沉，烛火微烫，暖黄的光晕静静流淌，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风雨声。

傅临川喉结微动，指尖无意识摩擦着布巾边缘，敷着药膏的伤处被包裹得严实，勾人心弦的痒。

淡淡皂角香气弥漫着，近得能听得见她清浅的呼吸，像是羽毛拂过耳畔，侧身看着她，面前人的脖颈和耳根弥漫上淡红。

姜枣睁开眼，心跳快得像是要脱离胸腔，身旁炙热的目光让她无法忽视，空气似乎都稀薄起来。

“你先睡，有点热，我出去透透气。”动作利落起身下榻，穿上靴子逃似的头也不回出了屋。

傅临川还侧着身子，低垂的睫毛投下一片温柔又隐忍的阴影，呼吸乱了，眸光暗淡着咽了咽喉间分泌的唾液，嗓子发紧，心绪不受控制的遐想些什么，星火燎原。

花厅内摆着几样清粥小菜，青衣先生坐在晏家主右手边，含笑看着傅临川和傅旭，晏家主见到忽然又出现的姜枣，提防着追问几句，都被傅临川用替他出门去买吃食岔过去，晏家主也不好再多问什么。

青衣先生摩挲着瓷碗，笑如毒蛛织网。

“这位姑娘的来历，傅公子好像没说清楚吧。”视线转向姜枣。

傅临川勾了勾唇，‘啪嗒’一声，手上的筷子重重落到桌上，冷冷嗤笑：“什么意思？”

晏家主眼珠一转，整理一番情绪，露出为难的神色：“先吃饭，有什么话吃完再说。”

傅临川知道他在装模作样，青衣先生是他府上的人，表面上看是管家，实际上更像是幕僚，没他的指使，怎敢随意出言指摘。

“这饭你还吃得下去？”傅临川阴阳怪气嘲讽道。

桌上气氛僵住，晏家主放下碗筷，沉思半晌，最后无奈的叹了一声：“贤侄，叔伯没有怀疑你的人，就是……这位姑娘昨日去过偏院，今日婢女去给孙姑娘送饭，发现她的手腕骨被人捏碎了。”

傅临川转头盯住姜枣一双点漆的眸子，勾唇淡淡一抹笑，染在眼角眉间，端起粥碗吸溜一口，方才涌起的激动情绪，随着这口粥一同咽了下去。

语气平缓，不急不忙的说出一句：“所以呢？”

晏家主喉间一滞，差点被呛到，包庇的意图太明显，看一眼旁边的青衣先生，继续说道：“不是叔伯怀疑什么，郎中来看过，想要捏碎一个人的手腕骨，除非会武或者天生大力，否则普通人是办不到的，若此事真是姜姑娘所为，必然不是普通人，叔伯是担心你的安危。”

虚伪。

傅临川抬抬眼皮，用漫不经心的态度开口：“在府上叨扰也有一段日子，我看城中暂时无事，不如我们今日就离开府上吧。”

语气决绝，听得晏家主和青衣先生都愣住。

连忙劝说：“这…事情没有如此严重，贤侄误会了…叔伯是一番好意，青衣先生也没有别的意思…”

傅临川冷冷别过眼，抱肘抬膝，翘起二郎腿，一副无赖的样子。

青衣先生嘴角僵着，被晏家主私下里撞了撞手肘，顿时如鲠在喉，不得不低下头。

“姜姑娘，方才是在下的说法有些欠妥，对此，赔个不是，让公子误会了，我很抱歉。”语气软化下来，承认自己表达不当。

傅临川拍了拍衣摆上不存在的灰，不拿正眼看他，仿佛没听见他的道歉。

姜枣知道他故意发脾气，绝不是真的想走，起初叫她陪着来，就是想将计就计。

晏家主和青衣先生拿傅临川没办法，此时便将目光都放在她身上。

姜枣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侧目看向傅临川。

只需淡淡的一个目光，傅临川靠在椅背上歪着头，轻描淡写的嗯了声，算是回应了晏家主和青衣先生，此事才算揭过去。

晏家主不敢再轻易试探傅临川底线，也了解到此女被他看重。

用过晚膳，晏家主走进里间，桌案上燃着灯，周围摞着厚厚的书。

青衣先生坐在中间，似乎写的太投入，没听见脚步声。

乍一抬头，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将笔放下，站起身恭恭敬敬行礼。

晏家主虽未说话，视线却停留在桌案。

青衣先生给晏家主斟茶。

晏家主没心情喝茶，问道：“先生在写什么？”

青衣先生垂眸，将桌案上的宣纸拿起来：“随意书写，不堪入目。”

晏家主收回视线，将茶盏端在手上，回想今日与傅临川的口角之争，面沉如水。

“今日之举，先生未免急躁，令其戒备，但看他的反应，可不像是对待个普通的暖床丫头。”

抿一口茶，又道：“到底是阅历尚浅，眼里只有风花雪月。”摇了摇头，感慨其没有他父亲的杀伐果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