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退休指南 第35章 第 35 章

乌云蔽日，吹进厅内的凉风裹挟着雨滴，打湿脚下石砖和衣袍下摆。

傅临川朝外看去，心底沉甸甸，担心丁渊他们是否已将人救出。

想入晏家，必定瞒不过晏家主，独眼老仆先确认了门外人的身份，再去汇报，傅临川是最后知晓的，见到一身狼狈的傅旭时，气息一沉。

晏家主轻轻拍了一下傅旭颓丧的肩，看向傅临川：“贤侄，这位……”话说一半，沉重叹息。

眼底无任何情绪，甚至略微抵触，傅临川面无表情：“他怎么来了？”毫不掩饰他对傅旭身份的轻视。

晏家主将人晾在院内，几步走到傅临川身旁，低声道：“他刚经历丧母之痛，可能是遇到悍匪，遭遇不幸，不知他是如何逃出来的，如今孤身一人无处可去，知晓你在此处，特来投奔。”

“贤侄若是不想收留，我这就叫人将他打发出去。”

傅临川眸黑如墨，沉沉看不出情绪，沉思片刻，看着院内细雨中垂头站着的人，蹙眉：“算了，先随意给他安排个地方住下。”

晏家主看一眼院中的人，又看向负手而立的傅临川，打量片刻，怀着疑虑点点头：“不如先住在贤侄的院中，府上客室不多，只能稍微挤一挤。”

傅临川脸沉下来，一声不吭扭头离开。

独眼老仆带着傅旭去安顿，晏家主浑浊深邃的目光注视着他离开的方向。

派出去两拨人都没将他抓到，如今却自己送上门来，原先想着将他安排在别处，傅临川这头万一出差错，也可用他临时顶上。

只要听话，是谁并不重要。

听完这个消息，青衣先生执笔的手一顿，宣纸上落下一滴墨迹，眉心蹙起，几度抬起手腕，却始终落不下笔，心中七上八下。

“去和家主说，务必增派人手盯着傅旭，看看他和傅临川有何动静。”

傅临川是家主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请来的，这个傅旭，他不相信只是无处可去。

晏家主将参汤饮尽，空碗递过去，婢女双手接过。

“偏院的孙姑娘这两日还在闹吗？”

婢女躬身回：“孙姑娘近两日焚香梳妆，临帖诵经，未再癫狂发怒。”

晏家主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表现出对其不屑的态度。

镂空香炉烟雾缭绕，桌面摆着热茶与茶点，还有一摞抄送整理好的佛经。

孙芸坐在桌前，穿着一身藕粉色衫裙，面颊透着病态的白皙，有种弱不禁风的病弱感，手上攥着帕子，时不时捂唇咳嗽一声。

晏家主跨过门槛，一口浊气吐出：“这不就对了，早些听话何至于受苦。”

“前些日子是我冲动了，做事不计后果，险些误了大人的事，这几日已然想明白，他对你还有用处，我不该任性妄为，成事后大人自然不会亏了我，届时，请让我出一出心中愤恨不甘之气。”

晏家主垂眸端起茶抿一口，遮掩眼底的嘲讽，要不是她还有几分姿色，事成之后留她何用。

再抬起头时，面上一派淡然，并未开口保证什么。

“你明白就好。”

孙芸晃了晃脚腕上的绳子：“我保证不会再做出对大人不利的事，这绳子…可以解了吧。”

晏家主抬手招来婢女，脚腕上的绳子被解开，孙芸脚踝处已经磨出痕迹，原本细腻的皮肤伴有结痂的红痕。

重得自由，孙芸抑制住心底想逃走的冲动，她早已无处可去，无家可归。

“明日我想出门逛一逛，置备几套衣裳首饰。”

晏家主点点头，无所谓的态度，只要她把大监服侍满意，花些银钱不足挂齿。

离开偏院，晏家主径直前往傅临川所在的院子，隔着花厅与长廊，先经过安顿傅旭的房门前，驻足抬起手敲了敲。

不一会儿，门从内打开，屋内无窗，光线昏暗，他的状态依旧低沉，听下人回报，说他自从住下后，不出屋也水米不进。

晏家主一副过来人的年长语气，劝道：“看开些，谁也预料不到会出这样的事，我已联系府衙，看看能否查出这些人的来历，八成是哪个山头逃窜来的，见城门关了，想趁机在城内作乱。”

傅旭肩膀颓丧地内缩着。

晏家主上前一步，抬手拍拍他的肩：“振作起来，你不是想来找傅贤侄？如今他肯收留你，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走，我带你过去。”

傅旭深吸一口气，胸膛起起伏伏，似乎下定某种决心，咬紧牙重重点头：“多谢。”声音是哭过后的嘶哑。

看来，他母亲丧命对他打击很大。

晏家主暗地里一扯唇角，走在他身旁。

傅临川刚睡醒一觉，坐在凳子上面对着敞开的门喝茶，晏家的茶点都很不错。

“贤侄，屋里要是缺少了什么，尽管招呼下人去库房取用。”晏家主靠近，边踏过门槛边说。

傅临川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傅旭身上，扬了扬眉，不高兴道：“他怎么也来了？”

晏家主自顾自坐下，只剩傅旭站在二人面前，尴尬局促。

“来吧，你想说什么就说，千辛万苦才见到的人，贤侄会体谅你如今的遭遇的。”

傅临川翘起二郎腿，晃荡着下摆，斜睨过去，一副不好惹的姿态。

傅旭踌躇半晌也开不了口，支支吾吾着，握紧拳。

“你说什么？大声些。”晏家主没听清他嘴里嘀咕的话，提醒道。

“我说，想要留下做事，留在都城，留在……兄长身边。”傅旭重新说了一遍，抬起头，铿锵有力。

‘啪’

脚下摔碎一盏茶。

傅临川恼怒道：“谁准你如此称呼我！”

晏家主忙站起身拦住他，不叫他冲动。

“别气，别气，有话好好说。”一边冷眼看向站着的傅旭：“你也是，谁教你如此称呼，没个体统！”

傅旭再次垂下头，小麦色的肌肤因为瑟缩着的肩膀，将男子气概全部掩埋，像只拔毛公鸡。

晏家主语重心长说道：“身体里流淌的是相同的血液，就像地上的瓷盏，重新粘在一起，纵使有裂纹，终究是出自同一处，往事已矣，过去的事该放下就放下吧，等你们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有个手足是多重要了，无论何事，都有人能搭把手。”

傅临川侧头不言语，傅旭也不敢坐下，仍然站在原地。

晏家主叫人搬去凳子，让傅旭坐下说话，缓和一下他们二人之间的气氛，料到两人势必会有隔阂，自古嫡庶都是如此，没有相安无事的，若是一见面就亲厚，反而有问题。

抛开其他不谈，真到需要他们成事的那时，可不能再来一场兄弟反目的戏码添乱。

傅临川心底里对晏家主的话嗤之以鼻，表面上也是一副还在气结的样子。

晏家主视线扫过屋内：“那位姜姑娘呢？”

“方才有个婢女来请她去试新衣裙，不是你安排的吗？”傅临川接过下人递过来的新茶盏，动作一顿，察觉到一丝异样。

晏家主闻言蹙眉：“安排什么？”什么新衣裙？

闯入视线的是一身藕粉色衫裙、面目狰狞、怒气冲冲的孙芸，手上持着一把木质的弩箭，正对着晏家主。

在场三人被出其不意的变故惊到，一时之间无人出声，静谧得连呼吸都忘了。

晏家主呆怔在凳子上一动都动不了：“你……你要做什么……”出口的话带着颤音。

傅旭此时也转身站起来，看见傅临川幸灾乐祸的一抹笑，定下心，决定随机应变。

孙芸一个字都没说，松开勾住机关的手指，弩箭发射出去‘嗖’地一声划破晏家主面颊上的皮肉，见到血，她心情顿时舒畅了。

手指再次勾动机关，傅临川伸手拽住晏家主，锦衣被箭尖撕裂，晏家主摔倒在地，院外家仆听见动静赶来，将孙芸压制住。

弩箭落到地上，孙芸挣扎着被几人合力压在冰凉的地砖上，面颊被地上的小石子和粗砂粒硌得生疼，徒劳挣扎着。

眼白朝上，直勾勾盯着跌倒在地狼狈起身的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疯狂，嘴角上扬到一个扭曲的角度，笑声嘶哑凄厉，疯魔的样子让人心惊胆战。

青衣先生将晏家主扶起来，独眼老仆仅剩的一只眼阴沉注视着被压在地上扭曲挣扎的孙芸，似乎已用目光将她凌迟，又像是在思考。

晏家主脸色铁青，微微颤抖的唇角泄露了他的后怕，胸膛急速起伏两下，怒火中烧地吼：“将她带下去关起来！”

咬紧牙关极力抑制自己即将爆发的怒火，他还没忘记宫中的大监，以及方才及时出手拉住他躲过一劫的傅临川。

深吸一口气平稳情绪。

“方才多谢贤侄及时出手，否则真是难逃一劫。”抬起手想搭上他的手臂表达感激，猛然看见手臂的锦衣破损下流出殷红血渍，正顺着下垂姿势滑落到指尖。

“你受伤了！”晏家主扭头吩咐下人。

“快去请郎中。”

随后让出一步，小心翼翼请傅临川在椅子上坐下，并亲自为他斟茶，手搭上茶壶，发现茶凉了，又招呼下人去换一壶热的。

傅临川唇色泛白，地上的血渐渐嘀嗒出一小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