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城西破庙檐角凝着的露水正顺着瓦当往下坠,在青石板上洇出星点水痕。谢妙踩着满地碎砖乱跑,发间的桂花绢花被晨露洇得透湿,却仍攥着裙摆跑得像只撒欢的小鹿——她怀里还抱着个油纸包,里面是刚出炉的桂花糖糕,暖烘烘的甜香混着草木清芬,在晨雾里漫开一团温柔的雾。
破庙门扉半掩,蛛网在晨光中泛着银缕般的光泽。时琳负手立在残损的神像前,藏青劲装外罩了件墨色披风,白玉剑穗垂在腰侧,晨光掠过她微挑的眼尾,将那颗红痣染得透亮。听见脚步声,她转身时衣摆轻扬,带起一缕若有似无的沉水香。
“师父早!”谢妙刹住脚步,弯腰行了个歪歪扭扭的礼,油纸包险些掉在地上。她慌忙用下巴压住,抬头时鼻尖沾着点面粉,像只偷喝蜜的小兽般咧嘴笑,“我带了糖糕!昨儿跟客栈厨子学的,特意起了大早去买桂花......”
时琳眉峰微挑,伸手接过油纸包,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握剑磨出的茧,虽不如江湖人厚实,却透着股子认真劲。她忽然想起昨夜在染坊屋顶,这丫头拽着她袖口喊“师父”时,腕间晃动的流云玉佩与藏剑山庄的“惊鸿照影”标记始终差着角度,倒像是故意错开的小固执。
“先别急着叫师父。”时琳拆开油纸包,糖糕上的桂花碎簌簌落在青石板上,“拜师需行三叩之礼,还要递投名状。你既出自藏剑山庄,该懂江湖规矩。”
谢妙眨眨眼,忽然撩起裙摆跪在地上。晨光从破庙漏风的窗棂斜斜切进来,在她发顶织出层毛茸茸的金边。她叩首时,发间银铃轻响,磕完三个头后从袖中掏出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弟子谢妙,愿随师父闯荡江湖,若有二心,就、就被黑风寨抓去当压寨夫人”。
时琳看着落款处那个歪倒的惊叹号,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指尖捏着投名状边缘,忽然注意到纸角染着块浅黄印记——分明是烤糖糕时沾的油渍。这丫头说要背全《江湖防骗指南》,却连张投名状都写得这般草率,偏生眼底盛着晨光,像盛着一汪未落霜的秋水。
“起来吧。”时琳转身将投名状塞进破墙的砖缝里,披风扫过供桌时带落几片灰尘,“既入我门下,便要守我的规矩。第一,每日卯时初刻练剑;第二......”
“等等!”谢妙忽然举手打断,膝盖上还沾着尘土,“师父,我能先问你个问题吗?你真不是时轩?可江湖上都说时家有位使‘流云九式’的大侠,难道......”
她话音未落,时琳忽然抽出软剑,剑尖挑起她下颌。晨光顺着剑身滑落在谢妙眼底,映得那双鹿眼愈发清亮。软剑在她喉间停住,离肌肤不过半寸距离,却连一根睫毛都没伤到。
“时轩不是我。”时琳的声音混着剑刃轻颤,“你既拜我为师,便要记住我是时琳。”时琳心想其实时轩也算是我,但她想谢妙记住的是时琳,那个真正的我。
谢妙咽了咽口水,忽然咧嘴笑开:“那更好啦!这样我就是独一无二的弟子了!”她从地上爬起来,拍着裙摆上的灰,“师父你不知道,昨儿我跟林韵说要拜师,她还不信呢!”
“住口。”时琳耳尖发烫,转身将软剑插回腰间,剑穗上的珊瑚珠跟着轻晃,“收拾东西,去悦来客栈。”
“啊?你怎么知道我们住在悦来客栈?”谢妙瞪大眼,忽然凑近她鼻尖,“难不成师父偷偷跟着我?”
“再废话,就把你丢去黑风寨。”时琳甩袖走向庙门,却在跨出门槛时顿住——谢妙昨夜送的荷包正挂在她腰间,碎银与辣椒粉的重量让荷包微微下坠,暗格里露出半幅鸳鸯帕子,针脚虽歪扭,却在帕角绣了朵极小的桂花。
三人在悦来客栈二楼重逢时,林韵正用竹筷拨弄着碗里的阳春面,段云启则在擦拭袖箭。听见楼梯响动,两人同时抬头,目光落在时琳身上时皆是一怔——他们昨日见过的“少年”此刻卸了伪装,藏青劲装衬得身形修长,眼尾红痣如点血,偏生眉峰冷锐,倒像是从话本里走出来的侠女。
“这是我师父,时琳!”谢妙蹦跳着介绍,却在看见林韵发间的野菊时忽然伸手去摘,“这花快蔫啦!我昨儿在路边看见片野菊丛,等会儿带你去采新鲜的......”
“先坐。”段云启抬手按住她肩膀,目光却看向时琳,“时少侠与我们同路?”
时琳在谢妙身旁坐下,指尖敲了敲桌面:“霍云门近年广收门徒,门主霍山看似在扩充势力,实则......”她忽然住口,望向谢妙腰间的流云玉佩,“你们可知,这玉佩为何与藏剑山庄的标记不同?”
谢妙下意识攥住玉佩,触感温润如玉:“我爹说是偶然得的,难道......”
“这是霍云门的暗记。”时琳的声音压得极低,“三年前,江湖上忽然出现一批佩流云玉佩的人,他们自称‘散修’,却总能在关键时刻为霍云门做事。我追查至今,怀疑霍山正以‘江湖道义’为名,暗中组建势力。”
林韵捏着羊脂玉佩的手骤然收紧,烛光在她眼底晃出细碎的光:“昨日沈夫人说‘日后有难处可寻她’,难道她......”
“沈乔是霍山的发妻,却也是当年揭发霍山私吞赈灾银的人。”时琳从袖中取出半卷残旧的密报,纸角染着陈年血迹,“江湖称她病重多年,昨夜能出现在黑风寨附近,恐怕......”
谢妙道“当年不是霍夫人误会了霍山吗?赈灾银不是黑风寨所为吗?”
“正因如此我们更要去霍云门探个究竟。”段云启将袖箭收入袖中,指节叩了叩桌面,“沈夫人留下玉佩,既是托付,也是警示。明日天明就出发,先探清霍云门的虚实。”
谢妙忽然抓住时琳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师父会和我们一起吧?你看,我连客房都订好了!就在我隔壁......”
“好。”时琳挑眉抽回手,却在看见谢妙眼底的忐忑时,忽然从荷包里摸出颗糖炒栗子递给谢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