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面前,列夫人不好对自己的儿子多说什么,开口将话题导向了正途:“尽欢辛苦了一夜,怎么可能不累?外子的病情有诸多不明之处,还请燕大夫您快些去看看吧。”
说着,列夫人手心又不住地往外冒汗:昨夜梧城的众多大夫都给知府看过了,却没人能说出半句令人安心的话——燕归尘可以说是自己最后的希望了。
若是他也束手无策……自己只能走出门去一个个拜访冲着百草大集前来的那些大夫了,只是情况紧急,这些大夫的本事又良莠不齐,此举注定劳力费神,还不一定有回报。
想到这里,列夫人还是把自己大多数的期待放到了燕归尘身上,毕竟自己夫君让众人无能为力的病情,在燕归尘手上几日间就有了好转——这情景和眼下何其相似,想来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列夫人努力说服着自己,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燕归尘。
燕归尘在众人的凝视中率先进了屋子,走到了床边,假模假样地给知府搭了脉——知府的情况他实在是一清二楚,哪怕不摸脉象也不影响他对知府施救。
只是那样一来众人难免猜疑,倒不如做戏做全套,多检查一遍脉象也可以少几分意外发生的可能。
在众人紧张的视线中,燕归尘慢慢将手指从知府的脉门移开。
“燕前辈,家父情况如何?”列云天小心翼翼地问。
列夫人忍不住攥紧了月尽欢的手,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跟着大家偷偷溜进来的岳雨歇咽了口口水,期待着燕归尘的回答。
燕归尘半垂着眼,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缓缓停在了岳雨歇脸上。
岳雨歇顿时感觉全身一阵恶寒,总感觉燕归尘这是要对自己使什么阴招!
他的直觉一点没错,燕归尘看着他,轻飘飘说:“你又不是病人家属,进来干什么?回去吧。”
列云天顺着燕归尘的眼神看了过去,皱了皱眉:“你怎么又混了进来?”
“我,我这不是挂心知府大人的病情吗。”岳雨歇欲哭无泪,自己在这里等了一夜图什么,不就盼着燕归尘过来,然后从他口中听一句“我有办法吗”?谁知道忍饥挨饿好不容易等到了燕归尘过来,他却要把自己直接赶出去?
月尽欢可懒得陪岳雨歇磨蹭,不等岳雨歇说第二句话,她就走了过去,拽着岳雨歇就朝外走。
岳雨歇不住挣扎,但是他几乎没有武功傍身,再怎么挣扎也逃不过被月尽欢拖到门口往外一推的命运,随后被关上的房门隔在外面,却没有胆量再钻进去。
当然,他也进不去,月尽欢关门之后直接落了门闩,完全不给别人再进来的机会。
“知府的情况比我想象的糟糕。”燕归尘见无关之人已经离场,这才幽幽开口,脱口的话却让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列夫人身子一软,险些瘫倒,还好列云天眼疾手快,赶忙扶住了自己的母亲,抬头问道:“燕前辈您别吓我们,您一定有办法吧!”
燕归尘不置可否,只是皱着眉说:“拿纸笔来。”
一边等着的小红急急忙忙从柜子里翻出了纸墨笔砚,一样样在桌上摆好。
“我去取些水来研墨。”小红急匆匆就要往外走。
“不必。”燕归尘拿起桌上的茶壶晃了晃,发现还余下了些茶水在壶里,这才叫住了小红。自己从茶壶里倒了些茶水进砚台,然后抓起墨块似缓实急地研磨了起来,“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就这样先凑合一下吧。”
等到茶水稍染上了些墨色,燕归尘就急忙拿起了笔蘸取了墨汁,笔尖在纸上落下了一串串药名。一口气写了满满两张纸,这才算是把这张药方写完了。
“列捕头,你先拿着这两张纸,带着岳雨歇一起去药仙居抓药。”燕归尘淡淡说,“跟他说,要最好的、药效最足的,速度快!”
列云天本还想细问,但是燕归尘的语气斩钉截铁,让他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愣着作甚,还不快去?”列云天这短短的一瞬的迟疑落在了燕归尘眼里,他轻哼了一声,又给列云天加了些压力。
列云天咬咬牙,将母亲扶到桌边坐下,顾不得桌上的两张药方墨迹未干,抓起两张纸就冲了出去。
“那个丫鬟,”燕归尘也没忘了一边不知所措的小红,“你是叫小红是吧?去找两个药罐烧水,烧开后转文火备着,等药回来了第一时间就可以熬药。”
“这……”小红有些为难,她是专门服侍列夫人的丫鬟,夫人眼下失魂落魄要是还没人照顾,自己怎么放心得下。
“无妨,我会照看夫人的。”月尽欢看出了小红的忧虑,对着小红摆了摆手,“你快去吧,别耽误了。”
小红知道月尽欢的身份,明白她不会有坏心,这才放心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出了房门。
几人离开后,列夫人终于回过神来,深吸了几口气,开口道:“燕大夫,能不能请你给我详细说说我丈夫的情况?这病情来势汹汹,让我们措手不及,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我们怎么能甘心?”
说着话,列夫人压低了声音:“外子和我说过他的一些怀疑,依燕大夫您看,这次是不是和外子之前中毒一样,都是小人所为?”
看着列夫人满含怨恨的眼神,燕归尘嘴角抽了抽,现在夫人的怨念都是冲着黄家的,可要是让她知道了这一切都是列知府计划,自己还配合着唱了一夜的大戏,这份怒火会不会烧到自己身上来?
还好自己早有准备,燕归尘轻咳一声——早些时候自己觉着不对,折了回来压着知府写了一封亲笔书信,就是为了防备这样的情况。
燕归尘伸手入怀,摸出了那封信件,说:“夫人莫要多虑,知府病情虽然严重,我却仍然有自信,不出三日必能还你一个生龙活虎的丈夫。”
燕归尘先是给列夫人吃下一颗定心丸,随后开口说,“而知府此次中毒,实则另有内情,知府事先便有准备,提前写下了一封书信,让我转交给您。”
燕归尘递上了手中的信封,列夫人的脸色却多番变换,从担忧到欣喜,最后却阴沉下了脸。列夫人不仅没有如同燕归尘预料的那般迫不及待接过书信,反而用一种低沉的语气冷冷问道:“你说……外子对这件事早有准备?”
语气阴森森的,像是酝酿着风雨。
师徒二人都感到了不对劲,齐齐身子一颤。
列夫人看着燕归尘的拿着信的手一直悬在那里,不知道想了什么,最后还是伸手接过了知府的亲笔信。脸上的表情多番变化,让人看不出她的心思。
手上的信封也随着列夫人脸色的变化,被她捏的满是褶皱,让燕归尘看的心慌:“夫人啊,信件不过是平常纸张,经不得这样……”
“我的心还是肉长的呢,就经得住那老混蛋这么折腾了?”列夫人冷笑着打断了燕归尘的话,先前她是慌乱失措,没反应过来昨夜诸多蹊跷之处——但现在燕归尘打了包票让她放下心来,有了闲心之后那些蹊跷便明晃晃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
燕归尘将众人全都找理由支走地行为实在是刻意,亲笔信也证实了夫君对将要发生的一切清清楚楚,若是都这样了她还不知道昨夜的一切和自己丈夫脱不了干系,那她可就真是个傻子了。
自己不过是喜欢平淡度日,安心在这内宅中当个和善夫人,可自己在京城列家的大宅里度过了十数年时光,和小叔子后院那些女人斗智斗勇从未吃过亏,凭借的可都是心智手段,又岂是易与?
“让我看看,这老混蛋到底写了什么。”列夫人清醒过来的脑子三转两转之间就想明白了不少事情,说着话从信封里抽出了薄薄一张的信纸,
这么点地方又能解释什么?列夫人压着火气展开一看,怒极反笑,“……病情不真,假作垂危,望夫人为为夫白事做好准备。老东西一句解释都没给我啊?还让我给他做事?”
说罢,列夫人眯着眼睛看向了燕归尘:“燕大夫,请问这件事……你是否事先知情啊?”
被列夫人这么一瞥,燕归尘突然感觉仿佛有一股无匹的压力压在了身上。燕归尘心中暗骂,这孙家的女子虽然平日里一个个看起来和善的很,要真惹急了,一个赛一个地凶。
还都是温柔刀,脸上笑呵呵,也说不准身后到底是刀枪还是棍棒。
还记得当年到京城和岳阳喝酒的时候,不过三杯岳阳就不再喝了,直说“不能多喝,喝多了阿芷晚上不让进屋”。自己当时还笑话他夸张,阿芷那么温柔的女孩子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现在想想,岳阳恐怕不是玩笑。
“我……”燕归尘在列夫人的压力下险些就承认了,但话到嘴边他却清醒了过来:你列经纬造的孽,凭什么让我首当其冲被你夫人责怪?
更何况让他写亲笔信的时候分明时间充裕,他却只写了这短短三行字,细思极恐——他必定是算准了,只要信写的不明不白,列夫人必然会抓着自己询问,多少会发泄掉一部分怒火。再不济,自己解释了大半,又给了列夫人时间消化,只会方便了他。
好心机,这老狐狸!燕归尘气的牙痒,突然计上心头,转了转眼珠子,摆出了一副惋惜的样子:“诶,夫人啊你不知道,此事老夫确实提前知情……”
眼看着列夫人额头几根血管爆了出来,燕归尘连忙接上了下一句:“昨日知府大人将我叫了来,说他要装病,还要装的真。我当时百般阻拦,说他身子本来就没有痊愈,要是再这么一折腾,谁知道会不会出意外?”
“此话有理,但是既然如此,我夫君最后又是为什么躺在这里一动不动呢?”列夫人似笑非笑地问道。
“诶,知府大人决绝,我再三相劝也劝不动。”燕归尘一声长叹,“我生怕知府病情恶化,叮嘱了他一顿药也不能少,否则病情必然反复、恶化——虽说我也能解决,但平添麻烦不是?更何况病人受苦不是虚的,何苦来哉?”
燕归尘见列夫人盯着自己的眼神逐渐和缓了些,明白她听进了自己的辩解,连忙趁热打铁:“谁知知府当时不说话,只是托我去给侠义阁的丁阁主看伤,我在侠义阁忙到半夜才得知知府出了事情,原本想要立刻动身前来的……”
“谁知却被侠义阁那边拦住了,还给了我两封信。”燕归尘苦笑道,“一封给你、一封给我。我的那封信上说,让我只能在天亮后、众大夫对他的病情皆是束手无策之时前来医治。我能治好知府这件事也得保密,在外人和列公子面前,我得装作束手无策。”
“原来如此。”列夫人点了点头。
正当燕归尘正松了口气,以为自己糊弄过去了的时候,列夫人却一句话让他如坠冰窖:“燕大夫,您以为你方才这一通胡编乱造,我能信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