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兄你倒也不用这么大声。”列经纬脸上有些挂不住,燕归尘这一句与其说是在重复月尽欢父母的遗愿,不如说是在给他警告。
警告他不要看轻月尽欢的安危在他心中的重要性。
“我怕声音不够大,这句话会左耳进右耳出。”燕归尘呵呵冷笑两声。
列经纬叹了口气,感慨道:“我素未谋面的小姨子夫妇倒是一对温和之人——若是我面临一样的情景,只怕我是怎么都说不出这样的话。”
燕归尘缓缓问道:“怎么说?”
短短三字,语气却十分怪异。只可惜列经纬大半神经都用来思考设身处地之下,自己会如何应对,根本没有意识到燕归尘语气中暗藏的不满。
不止没有意识到,列经纬甚至还在火上浇油:“全家上下,一夜之间遭此灾厄……若是我,我恐怕只会叮嘱云天小心行事,若无把握不要轻举妄动。”
燕归尘语气玩味:“哦?那如果对面是个体量巨大的仇家,云天报仇不另于螳臂当车呢?”
“……我自然不希望云天白白送命——但是一家的血海深仇,也不是能说放下就放下的。”列经纬这次倒是听出了燕归尘话里有话,斟酌着找补了两句,随后就换了话题,“怎么,尽欢一家难不成招惹的是什么大门派?巨阙派?”
列经纬对江湖事所知甚少,只是隐约知道四意山庄风雷派等门派名声尚算不错,巨阙行事倒是有些暴戾霸道,这才问了这一句。
燕归尘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的意思,借口道:“江湖事江湖了,列兄不要再问了。”
列经纬闻言皱了皱眉:“这怎么能不问?尽欢是我的侄女,我又有朝廷身份,若是我从中周旋,说不定……”
“江湖事,牵扯进了朝廷那才是真的犯了忌讳了。”燕归尘眉心发胀,不想再和列经纬在这件事上纠缠,“江湖事你得听我的,不要做多余的事情——话扯得远了,总而言之,有故人之托在身,我是不会让尽欢去冒险的。”
列经纬有些焦躁,二人谈了这么久,结果又绕回了起点处……
列经纬定神想了想,威逼肯定不行,利诱也没什么效果,那就只能从尽欢下手了。
心里定下计策后,列经纬这才开口道:“燕兄,有些话如鲠在喉,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燕归尘刚想开口说那你就别讲,但是列经纬却装作为难直接说了:“诶,不行,哪怕这话不好听,会惹燕兄你恼怒,我也非说不可!”
燕归尘话到了嗓子眼却被堵了回去,一时之间脸色十分难看——向来都是他堵住别人的话头,这一次倒是自己尝了这滋味。
“燕兄你受尽欢父母所托,想要保她一生平安……这一点我敬佩你——这么多年下来她们家的仇敌都没能找到她,显然其中都是你明里暗里费心劳力。作为尽欢少数尚存于世的亲人,我和蔓娘内心里都只有感激。按理来说,能保下一条命已是不易,我们也不应该对你再有任何指摘……”
“但是?”燕归尘走了回来,一屁股又坐回了先前自己坐的板凳上,拿着茶盏就喝了一口,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但是,”列经纬被燕归尘这么一抢白后,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愣了一刹才把自己的话接上,“我想问一句,燕兄觉得自己还能活多久?”
“怎么说话呢你?”燕归尘吹胡子瞪眼,险些气的把茶盏丢过去。
“燕兄你也是医者,应当知道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天命亦有时?”列经纬丝毫不惧,“你我都如同夜半火烛,虽然看不出什么,但是细枝末节处都已经显出了老态……便拿我做个例子,恐怕最多能再活个二十年,运气不好,说不定都活不过五年。”
“你要是再这么说话,我保准你连这个月都活不过去。”燕归尘没好气地说,“……我推断,若是无病无灾,三十年光阴我还是有的。”
列经纬真诚地惊叹道:“竟然如此?实在是让人羡慕不已啊。”
“那是……竹沥观的养生功夫天下无人能出其右。”燕归尘正吹吹嘘着,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又被带偏了,“你问我这个干什么。”
列经纬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本是要从此处入题,但是说着说着却自己感慨起了燕归尘养生功夫了得。
列经纬正色,问:“那尽欢能活多久?”
“……问这话未免为时过早,但是按照她的体质,无病无灾至少还能活三五十年。若是她早些开始修习养生功,还能平添二十年寿命。”
“行,那么我问你,你现在可以处处回护尽欢,等到三十年后你驾鹤西去,剩下的二十年你要怎么保护尽欢?”列经纬嘴里一点情面都没给燕归尘留,“你不会打算等你死了,就把尽欢关到山里去吧不让她再入红尘和人打交道吧。”
“哪能啊?”燕归尘脸一红,他还真这么想过,但他也明白了列经纬打算说什么,脖子一梗不肯承认,“这不还有三十年?过几年我再开始慢慢放手让尽欢历练不就……”
“一把年纪了,你怎么能说得出这么稚气的话?”列经纬气笑了,“行,就按你说的过几年再让尽欢自己面对风雨,那现在呢?尽欢这个年纪正是交朋友见世面的年纪,你把她像个宝贝一样护着,难不成她每次和朋友说话聊天你都要细细追问一遍?天天提防着尽欢交友不慎吃亏?”
燕归尘脸色有些难看,这不是闹呢吗,他自己有没有这个耐心是一说,只怕如果自己真查这么细,小丫头头一个就得跟自己翻脸。
“而且,你如果不放尽欢出去经历风雨,她又怎么能成长得起来,又怎么会有出息?为人父母…师长,难道你不替尽欢打算着吗?”列经纬恨铁不成钢,“云天自小就被我好生教导,虽然最后拜了神威老哥为师,走了捕快的路子而不是我早年给他选的路,但是若是没了我早些年对他的锻炼,又岂有如今的他?”
燕归尘在心里暗自呵呵,列云天培养得就很好了?自己都不稀得说,列云天功夫不过勉强入眼,虚长几岁但远不及月尽欢;脑子看着也不是特别灵光——不过这一点倒也不一定,有些人在一方面驽钝,在别的地方倒是敏锐。
但是说出息,能出息到哪里去?就不说别人了,肯定比不上那个姓汪的小子吧?
腹诽归腹诽,燕归尘也不至于傻到当着人家父亲把列云天贬的一无是处,只是做出了不以为然的样子,大剌剌说:“要什么出息?我把小丫头拉扯到这么大,我就从来没有期望过他有出息——我就希望她一辈子悠悠哉哉,做点她乐意的事情打发时间就行。”
列经纬一脸质疑的表情,指头虚点了几下:“睁着眼睛说瞎话,那还有什么好谈的?”
“谁跟你说瞎话了,真心实意!”
“那你怎么教了尽欢那么一手医术?”
“别瞎说。”燕归尘摆摆手,“我可没特意教过她——小丫头自己天赋异禀,自己拿着我随手乱放的医书看了个入门,然后观里的人一人教一点,把她的医术提升起来的。我也是等她有一定水平之后才点拨了她几次,可没教过她什么。”
“行,不谈医术——那听云天说,她剑术很好?”
“那确实是我教的。”这一点燕归尘倒是认下了,“但教她是为了强身健体,而不是指望她练出什么门道——她小时候受了伤底子差,需要常年锻炼才与常人无异。”
“你的意思是,小丫头自己随便练练就在年轻人之间成了佼佼者?”列经纬一脸不信。
燕归尘一脸习以为常:“对啊,天赋异禀就是这样的,你不明白?”
列经纬不想再往下聊了——再聊下去自己要被气出病来了。
“行了,你也别废话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尽欢……我会把她带去百草大集见见世面的。”燕归尘瞥了一眼脸都憋成了猪肝色的列经纬,恶狠狠地说,“但是你得做些安排!最好多派两个人,护着点小丫头,要是出了一点事情……呵呵,你等着的。”
“……我让云天去护着,别的不敢说,只要云天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尽欢出事。”
“得了吧,你儿子本事还不如尽欢呢,到时候也不知道是谁保护谁。”燕归尘翻了个白眼,十分不屑地说。
“聊点别的。”列经纬低头轻咳一声,“我和肖掌事聊了聊,定下了回头对付黄家的方针。”
说着话,列经纬抬头看了眼燕归尘的反应,这下可好,险些把他鼻子气歪了:燕归尘双手捂着耳朵,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自己的话。
“……你这又是演什么戏?”列经纬伸手拽下了燕归尘捂住耳朵的手,压着怒火问道。
“都说了,我不想牵扯进你们朝廷的麻烦事情里。”燕归尘挣开了列经纬的手,又要把耳朵捂上,“把我逼急了,我今晚就带着尽欢远走高飞。”
“不是什么机密,就是有点小忙想请你帮忙出手。”列经纬只觉得憋屈不已,自己混官场这么多年了,找江湖人办事什么时候这么费力过,“百草大集近在眼前,我们的准备却还不够完善,所以……诶,你别走啊?”
燕归尘连话都没听完就起身要走,而列经纬见状,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形象,一个箭步飞扑上前,死死抓住了燕归尘的袖子。
“松手,不然我点你了!”燕归尘恶狠狠的说,“给你治病就不错了,还真把我当苦力用了?”
“燕兄你听我说完啊,又不是让你上刀山下火海,我就想请你给我治病的时候动动手脚。”列经纬死活不放手,“比如,稍微放开一下对毒素的压制,造成我病危的假象……”
“放开控制不难,弄出一副你要死的样子也不难……”燕归尘挣脱不开,气急败坏地说。
“那不是很好?”列经纬眼睛一亮,看来有戏?
“但是这么一来,毒素失了控制,再爆发之后再想控制起来就要累掉我半条命了!”燕归尘好不容易从列经纬手里拽出了自己的袖子,一边看着皱皱巴巴的衣袖皱眉,一边闪身躲开了列经纬的第二次飞扑,“这种赔本买卖,只有缺心眼才干!告辞!”
列经纬脑子急转,大喝一声:“谁说赔本,这对对你们师徒也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