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弦这一声清叱运上了太清罡气,声浪虽不甚响,却如松间清泉般直透人心,震得几名黑衣人手上动作微微一滞。
那浴血苦撑的镖师得此喘息之机,精神一振,雁翎刀横斩,逼开身侧两人。
剑光匹练已至!
沈清弦身随剑走,一招“风拂万松”,剑尖颤动,化作数十点寒星,分袭围攻镖师的数名黑衣人。她剑招看似轻灵,实则蕴藉着精纯内力,只听“叮叮当当”一阵急响,黑衣人手中兵刃竟被同时点中,或偏或斜,攻势顿解。
“何方小子,敢管‘黑煞门’的闲事!”为首一名黑衣人厉声喝道,声音嘶哑难听,他见沈清弦年纪虽轻,但身手之高,剑法之妙,实为平生仅见,心下骇然,忙抬出门派字号,意图震慑。
沈清弦飘然落地,横剑当胸,月光映照下,面如寒玉,更无半分表情。
“青云派,沈清弦。”她报出名号,手中松纹古剑斜指地面,剑身隐泛青光,正是内力灌注之兆。
“青云派?”那黑衣人首领眼神一凝,显是听过名头,但见对方只一少年,恶向胆边生,“管你什么派,识相的速速退去,否则连你一并料理!”话音未落,手中鬼头刀一摆,身旁七名黑衣人同时发难,刀剑并举,分从不同方位向沈清弦攻来。
这几人配合默契,显是惯于合击之术,将沈清弦周身要害尽数笼罩。
沈清弦不退反进,身形如鬼魅般滑入刀光剑影之中,松纹剑使开“松风剑法”,剑势时而凝重如山间古松,守得滴水不漏,时而轻灵似林间清风,于间不容发之际寻隙反击。
她以一敌八,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剑风激荡,吹得她月白长衫猎猎作响,更显身姿挺拔,气度超然。
赵霖护在李双马前,看得心神激荡,暗赞:“大师兄剑法已臻化境,我苦练十年,恐也不及其一二。”
李双更是看得目眩神迷,又是骄傲又是担忧,手紧紧攥着衣角,若非赵霖拦着,几乎要冲上前去。
那镖师得此强援,精神大振,怒吼一声,雁翎刀势若奔雷,加入战团,缠住两名黑衣人。
斗到分际,沈清弦觑准一名黑衣人破绽,剑尖一颤,似慢实快,点向他咽喉。那黑衣人举刀格挡,却不防沈清弦剑势陡变,化点为抹,剑锋掠过他手腕。“嗤”的一声轻响,黑衣人惨嚎倒退,单刀落地,手腕鲜血淋漓。
便在此时,那首领眼中凶光一闪,悄无声息地自后袭至,鬼头刀挟着腥风,直劈沈清弦后脑。这一刀阴狠毒辣,时机拿捏得极准,正是沈清弦旧力略尽、新力未生之际。
“大师兄小心!”李双骇然惊呼。
沈清弦仿佛背后长眼,头也不回,反手一剑撩出,正是“松风剑法”中精妙招数“松涛回溯”。这一剑后发先至,妙到毫巅,“铮”的一声,剑尖正点在鬼头刀力道最弱之处。那首领只觉一股绵韧力道循刀而上,整条手臂酸麻难当,心中大骇,急忙撤刀后跃。
沈清弦岂容他走脱,身形如风转身,松纹剑青光暴涨,一招“清风穿林”,直刺其心口。这一剑去势奇疾,那首领避无可避,眼看便要命丧剑下。
陡然间,一枚细小的物事破空飞来,其速快得异乎寻常,不带半分风声,直射沈清弦面门。沈清弦应变奇速,剑势不收,左手衣袖拂出,一股柔劲涌出,欲将那暗器卷开。不料那物事触袖即散,化作一蓬极淡的红雾,带着一股若有若无、却又勾魂摄魄的异香。
沈清弦心头一凛,急忙闭气后撤,剑尖终究偏了半分,只划破了那首领胸前衣襟,饶是她见机得快,仍有一丝异香吸入鼻中,顿觉脑中微感晕眩,心下骇然:“好厉害的迷香!”
场中众人,包括那些黑衣人和镖师,被这红雾余波扫中,竟如喝醉了酒般,摇摇晃晃,纷纷软倒在地。
沈清弦强运太清罡气,压下那丝晕眩,举目四顾。只见道旁一株古槐之上,一人懒洋洋地斜倚枝干,绯红罗裙在风中轻扬,不是花无影又是谁?她指间拈着一朵粉白海棠,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下方,仿佛刚才那诡异暗器与她全不相干。
“花楼主?”沈清弦眉头微蹙,心中警惕更增,此女行事莫测,敌友难辨,这手神不知鬼不觉的施毒功夫更是骇人。
花无影轻轻一跃,如一片红云般飘落场中,目光扫过满地昏厥之人,最后落在沈清弦脸上,唇角微弯:“少掌门,我们又见面了。你这‘松风剑法’使得倒是漂亮,只是心肠软了些,对付这等穷凶极恶之徒,何必留情?”
沈清弦尚未答话,李双已按捺不住,纵马冲上前来,指着花无影怒道:“你这妖女!鬼鬼祟祟用毒害人,算什么本事?刚才是不是你想暗算我大师兄?”
花无影看也不看李双,只对着沈清弦,眼波流转:“少掌门,你这小师妹,火气未免太大了些。若非我出手,你虽能胜,只怕也要多费些手脚,说不定还会被这些宵小所伤,那多不值?”
沈清弦心知她所言非虚,那黑衣人首领武功不弱,合击之术亦精,自己虽能取胜,确也难保万全,只是她不愿与这神秘女子多有牵扯,当下抱拳淡然道:“多谢花楼主出手相助。只是在下之事,不敢劳动大驾。”
“相助?”花无影轻笑一声,缓步走近,那独特的馥郁花香再次萦绕沈清弦鼻端,“我可不是为了助你。”她目光转向那名被沈清弦划破衣襟、昏倒在地的黑衣首领,眼神微冷,“此人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或者说……有关于我想知道的某些事情的线索。”
她蹲下身,在那首领怀中摸索片刻,取出一枚非金非铁、刻着狰狞的鬼首黑色令牌,随手纳入袖中,又从袖中取出几根纤细如发的金丝,手法娴熟地将几名黑衣人的手脚尽数缚住。
那金丝看似柔软,却坚韧异常,稍一挣扎便深陷皮肉。
沈清弦看得分明,心中疑云更甚。
这黑煞门是何来历?花无影又在追寻什么?
“花楼主这是何意?”
花无影站起身,拍了拍手,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她再次看向沈清弦,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一瞬,忽道:“少掌门不会以为,我大老远跑来,就为了捡个令牌?不过,那‘醉海棠’的香气,不好受吧?虽只一丝,也够你运功化解一阵了。”说着,她指尖弹出一粒碧绿色药丸,“解药,信不信由你。”
那药丸带着清凉草木气息,直飞沈清弦面前。
沈清弦伸手接过,略一迟疑,她虽觉此女行事诡谲,但直觉其此刻并无恶意,且体内那丝烦恶感确实未消,便将药丸纳入口中。
药丸入喉即化,一股清凉气流散入四肢百骸,那点晕眩烦恶顿时消散。
“多谢。”沈清弦道。
花无影嫣然一笑,这一笑少了平日的慵懒媚意,竟有几分清亮:“少掌门果然非常人,这份胆识,令人佩服。”她话锋一转,“此去少林,路途尚远,风波险恶,这一路上黑煞门的魑魅魍魉不知还有多少,不如结伴同行?小女子虽然不才,对付这些宵小还是有些手段的。”
沈清弦尚未答话,花无影又指了指那些被缚的黑衣人:“况且,这些人总要等他们醒了审问。少掌门总不忍心把他们丢在这荒山野岭,喂了野狼吧?”
李双气得俏脸通红:“谁要与你同行!大师兄,我们走我们的,别管她!”
沈清弦心知她所言非虚,自己此刻确实气息微滞,更让她在意的是花无影方才那句话——这镖队为何偏偏在此时此地遇袭?莫非真与少林英雄大会有关?
她沉吟片刻,终是淡然道:“花楼主既然同路,请自便。只是这些黑衣人,须得妥善处置。”
花无影早料到她会答应:“这个自然,我百花楼问话的手段,保证让他们知无不言。”说着,她取出一只小巧的竹笛,放在唇边轻轻一吹。
不过片刻,林间悄然掠出两个身着淡绿衣裙的少女,对着花无影躬身一礼,便默默将那些被缚的黑衣人抬起,迅速消失在密林深处。
沈清弦望着两名少女消失的方向,收起松纹剑,对赵霖道:“赵师弟,看看那位镖师的情况。”
赵霖应声上前查探,回道:“大师兄,他只是昏睡,性命无碍。”
“大师兄,我们快走吧!”李双扯了扯沈清弦的衣袖,满脸戒备地瞪着花无影,显然不愿与这“妖女”多待片刻。
沈清弦沉吟未语,目光落在那昏睡的镖师身上,此人刀法刚猛,路数正大,似是关洛一带的侠义道人物,为何会遭黑煞门截杀?那枚鬼首令牌,又隐藏着何等秘密?花无影的出现,是巧合,还是……
她隐隐觉得此事绝非寻常劫镖那般简单。
便在此时,那镖师喉中“咯”的一声,悠悠转醒,待看清场中情形,尤其是见到花无影那身绯红罗裙时,脸色骤变,下意识地便去摸身旁的雁翎刀。
“这位镖头不必惊慌,”沈清弦上前一步,“匪人已被制住,尊驾可还安好?”
那镖师见沈清弦气度清正,言语诚恳,这才稍稍安心,抱拳道:“多谢少侠救命之恩!在下‘镇远镖局’镖头周世忠,不知少侠高姓大名?”他目光扫过地上残留的打斗痕迹和点点血迹,又瞥见花无影袖口隐约露出的黑色令牌一角,脸上忧色更深。
“青云派,沈清弦。”
“原来是沈少侠!”周世忠肃然起敬,“难怪剑法如此超卓!沈少侠,此地不宜久留,黑煞门既已出手,只怕后援转瞬即至!”
沈清弦与花无影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周镖头,”花无影忽然开口,“你这趟镖,恐怕并非寻常财物吧?否则,何劳黑煞门如此兴师动众,连‘鬼煞’都出动了?”
周世忠身躯一震,骇然看向花无影:“姑娘……你如何得知‘鬼煞’?”他犹豫片刻,一咬牙,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这趟镖乃是一位故人托付,要将一件紧要物事送至少林方丈手中。据说……据说与近来幽冥教重出江湖有关。”
沈清弦心头一凛。
少林英雄大会本就是为了商议应对幽冥教之事,如今竟有与此相关的物事需秘密送往少林,其中干系定然非同小可。
“是何物事?”花无影追问。
周世忠面露难色:“这……那位故人再三叮嘱,此物关系重大,非到少林,绝不可示于外人。”
花无影轻笑一声,不再逼问,转而道:“既是如此,周镖头更需谨慎。黑煞门不过是马前卒,真正的厉害角色,恐怕还在后头。”
沈清弦知她所言非虚,当下对周世忠道:“周镖头,我等正要前往少林,若信得过,可结伴同行。”
周世忠大喜:“有青云派高义,周某求之不得!”他顿了顿,看向花无影,神色间仍有几分忌惮。
“花楼主与在下亦是同路。”沈清弦淡然道,算是给了个解释。
李双在一旁撅着嘴,显然极不情愿,但见大师兄已做决定,只得气鼓鼓地扭过头去。赵霖则默默收拾好马匹,静候指令。
一行人不再耽搁,由周世忠引路,转入一条更为隐秘的林间小道。据周世忠所言,此路虽崎岖,却能避开几处官道险隘,更为稳妥。
林中古木参天,枝叶蔽日,光线陡然暗淡下来,只余下马蹄踏在落叶上的沙沙声响。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只闻松涛阵阵,鸟鸣山幽。
沈清弦策马行在队伍中段,看似目不斜视,实则全神戒备,她能感觉到,花无影那若有若无的目光,时常落在自己背上。
这让她如芒在背,却又不能表露分毫。
胸前的束缚在奔波后愈发显得窒闷,她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一下呼吸,将那股不适强行压下。
“少掌门,”花无影已策马与沈清弦并辔而行,手中拈着那朵海棠,花瓣边缘已微微卷曲,“你可知那‘鬼煞’在黑煞门中是何等地位?”
沈清弦目不斜视:“愿闻其详。”
“黑煞门等级森严,以‘魑魅魍魉’四等划分。这‘鬼煞’,乃是‘魅’字级中的翘楚,仅次于长老级的‘魑’。”花无影缓缓道,声音在幽林中显得格外清晰,“能劳动‘鬼煞’亲自出手劫镖,周镖头身上那件物事,只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紧要。”
她顿了顿,忽又轻笑,语音压低:“更让我好奇的是,少掌门方才那一剑‘清风穿林’,明明已臻化境,为何临到最后,剑尖却偏了三分?是心中有所不忍,还是……另有所忌?”
沈清弦握着缰绳的手微微一紧,指节有些发白,她自然不能说是因那突如其来的“醉海棠”暗所致,更不愿承认那一瞬间,自己确实因对方提及“黑煞门”而心生波澜。
这女子的观察力,实在可怕。
“剑下留人,不过是想留个活口,问明缘由罢了。”
“是么?”花无影拖长了语调,桃花眼弯起,似笑非笑,“我还当少掌门是怜香惜玉,不忍见我这般娇弱女子手上沾染血腥呢。”她这话语带着明显的调侃,声音虽轻,却足以让前面的李双听见。
李双果然猛地回过头,狠狠剜了花无影一眼,若非赵霖眼神阻止,又要出言斥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