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派山门前。
三匹骏马已备好,踏着蹄子,喷着白气。
沈清弦一身月白劲装,外罩青色斗篷,更衬得身形挺拔,清俊不凡,她正仔细检查着马鞍行囊,确保万无一失。
沈卓诚还是拗不过李双的死缠烂打,加上沈清弦的从旁劝说,勉强同意让她随行,但严令她必须一切听从沈清弦安排,不得擅自行动。同行的,还有一位名叫赵霖的弟子,约莫十**岁,是派中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性格沉稳,办事妥帖。
“大师兄,都准备好了吗?”李双兴奋地跑来,今日她换了一身利落的浅碧色骑装,更显娇俏活泼,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几乎黏在了沈清弦身上。
“嗯。”沈清弦颔首,“赵师弟,此行有劳了。”
赵霖忙抱拳躬身,神色恭敬:“大师兄言重了,能随大师兄出行,是赵霖的荣幸。”他抬起头,目光不经意间掠过正围着沈清弦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李双,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黯淡。
赵霖入门比林婉儿稍早,对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师妹早已暗生情愫。可他同样清楚,小师妹的整颗心,都系在如皓月清风般的少掌门身上。
这也难怪。
少掌门沈清弦,当真是他平生所见,最为独特之人,他不是那种锋芒毕露、霸气逼人的天才,也不是温润如玉、令人如沐春风的君子,沈清弦站在那里,便如一株生于悬崖的孤松,一轮映于寒潭的皎月,周身笼罩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正气”。
所谓“正气”,在赵霖看来,便是沈清弦这般。
不张扬,不凌厉,褪去了所有的艳丽与浮华,这是一种内在磁场的干净,是心境的澄明投射于外在面相与气场的自然结果。威而不怒,贵而不雅——沈清弦身形挺拔自有风骨,不带半分咄咄逼人的压迫感,地位尊崇乃掌门独子,却无一丝骄奢淫逸的俗气。与沈清弦相处,总会感到一种莫名的舒适与安心,仿佛靠近了某种温暖而洁净的光源。
这样的少掌门,如何不令人心折?
莫说是小师妹,便是派中上下,谁不对沈清弦既敬且爱?自己这点微末的道行和心思,在少掌门这般人物面前,又算得了什么?也唯有这般人物,才配得上小师妹那纯真无瑕的倾慕吧。
赵霖心中泛起一丝苦涩,随即又化为更深的敬佩。
能追随这样的少掌门,已是幸事。
“赵师兄,发什么呆呢?快上马呀!”李双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她已利落地翻身上马,坐在沈清弦旁边的那匹白马上。
赵霖收敛心神,应了一声,翻身上了另一匹黑马。
“出发。”沈清弦清越的声音响起,一夹马腹,骏马扬蹄,当先而行。
李双立刻催马紧紧跟上,与她并辔而行,不时侧头与她说话,笑语嫣然。
赵霖默默跟在稍后一些的位置,看着前方那一青一碧两道身影,一个清冷如月,一个明媚如阳,竟是那般和谐。
他握紧了缰绳,心中暗下决心,此行定要竭尽全力,护得少掌门与小师妹周全,以报师门之恩,也……算了却自己一点微不足道的心意。
三人三骑,踏着晨露,沿着蜿蜒的山路,向着山下疾驰而去,身影渐渐融入苍翠的山色与初升的朝阳之中。
——
离了青云山地界,官道渐显开阔。
连赶了大半日路,饶是三人身负武功,也觉有些鞍马劳顿。李双起初的新鲜劲儿过去,话也少了些,蔫蔫地趴在马背上。
沈清弦勒住马缰,看了看天色,已是日头偏西,远处天际泛起橘红色的晚霞,她目光扫过前方隐约可见的集镇轮廓,对二人道:“前面应是清远镇,我们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再赶路。”
林婉儿闻言立刻来了精神,欢呼一声:“太好了!终于可以歇脚了!”
赵霖也点头称是:“大师兄考虑周全,人马皆需休整。”
清远镇不算大,但因地处交通要道,倒也颇为热闹。
三人寻了镇上看起来最干净整齐的一家客栈“悦来居”住下。
客栈掌柜见三人气度不凡,尤其是为首的沈清弦,虽年轻,但眉目清正,自带一股令人不敢怠慢的气度,连忙亲自招呼,安排了二楼相邻的三间上房。
“三位客官先用些饭菜?小店有拿手的清蒸鲈鱼,还有自酿的米酒,味道都不错。”掌柜殷勤推荐。
“备些清淡小菜,一壶热茶即可,酒便免了。”沈清弦淡淡道。
“是是是,马上就来。”掌柜连忙应声下去。
三人就在大堂角落一张方桌坐下。
李双揉着发酸的胳膊腿,嘟囔道:“骑马比练剑还累人。”
赵霖温言道:“小师妹初次长途跋涉,难免不适,歇息一晚便好了。”说着,主动为她斟上一杯热茶。
李双接过,随口道:“谢谢赵师兄。”目光却依旧黏在沈清弦身上,“大师兄,你不累吗?我看你骑了这么久,身形都没变一下。”
“习惯便好。”沈清弦端起茶杯,浅啜一口,动作看似随意,实则已将周遭环境、进出人等尽收眼底,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身处陌生环境,时刻保持警惕。
很快,饭菜上来,虽是家常菜式,但做得倒也清爽。
三人默默用餐,沈清弦吃得不多,举止间自带一种刻入骨子里的礼仪规范,不疾不徐,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她无关。
赵霖在一旁默默看着,心中那份自惭形秽的感觉又深了几分,与沈清弦同桌,自己甚至不敢发出太大的咀嚼声,他偷眼去看李双,只见小师妹咬着筷子,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沈清弦,那崇拜与爱慕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心中微涩,低下头,默默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用过晚饭,沈清弦吩咐道:“各自回房休息,明日辰时出发。双儿,莫要乱跑。”
“知道啦,大师兄!”李双应着,却眼珠一转,拉着沈清弦的袖子,“大师兄,我有点认床,怕睡不着,你能不能陪我一会儿,等我睡了再走?”
沈清弦眉头微蹙,还未开口,赵霖已抢先道:“小师妹,大师兄今日也劳累了,不如……”
“无妨。”沈清弦打断他,看了李双一眼,见她确实有些疲惫不安,终究心软,“走吧,我送你回房。”
李双立刻眉开眼笑,得意地瞥了赵霖一眼,欢天喜地地跟着沈清弦上楼了。
这间上房位于客栈二楼走廊的尽头,相对安静,推开门,一股淡淡的、客栈常用的芸香料气味扑面而来,不算难闻,但也带着几分陌生的清冷。
房间不算大,收拾得颇为整洁。
地面铺着干净的青灰色方砖,靠里侧摆着一张榉木雕花架子床,挂着半旧的月白色纱帐,床上的被褥倒是浆洗得洁白。临窗设有一张黑漆小方桌并两把圆凳,桌上一盏油灯,灯焰如豆。墙角立着一个半人高的竹制衣桁,旁边是个简单的木质脸盆架,上面放着铜盆和干净的布巾。
窗户紧闭着,糊着素白的窗纸,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靠墙放置的一张小小的梳妆台,擦拭得光亮,台上有一面模糊的铜镜,旁边还放着一个粗瓷花瓶,里面插着几支不知名的野花,略显蔫萎,想来是客栈为增添些许生气而放置的。
李双进了屋,那股子兴奋劲儿似乎被这陌生的环境冲淡了些,她走到床边坐下,摸了摸那略显硬实的被褥,小声嘟囔:“这床好像没有山上的舒服……”
沈清弦跟在身后,检查了窗户是否牢固,床下、帷帐后有无异样,确认安全后,她才走到窗边的圆凳上坐下,将松纹剑轻轻置于桌上,低声道:“出门在外,不比家中。睡吧,我在此处。”
油灯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她半边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那清俊的轮廓在跳动的光影中,少了几分平日的清冷,多了几分柔和。
李双看着这样的大师兄,心头那点因为陌生环境而产生的不安立刻烟消云散,她乖乖地“嗯”了一声,起身到脸盆架前,就着盆里伙计早已打好的清水,简单洗漱了一下。
水声淅沥,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洗漱完毕,李双脱去外衫,只着中衣,钻进了被窝。被褥带着阳光晒过后的干爽气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客栈特有的香料味,但她能从中分辨出大师兄身上那清冽干净的气息,这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她侧躺着,面朝着沈清弦的方向,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明亮,一眨不眨地看着端坐在灯影下的身影。
“大师兄,你给我讲讲你以前下山的事情嘛,或者……讲讲少林寺好不好?”
“少林乃禅宗祖庭,武学渊源,”沈清弦声音平稳清淡,在寂静的夜里如同溪水流淌,“寺中规矩森严,届时你需谨言慎行,不可如在家中般随意。”她没有讲什么有趣的故事,只是简单介绍了几句少林的概况和需要注意的事项。
但即便如此,李双也听得津津有味,只要是大师兄说的话,她都爱听。
听着那清越而令人安心的声音,连日赶路的疲惫渐渐袭来,李双的眼皮越来越重,声音也越来越小:“嗯……我知道了……会听话的……”
最终,她的呼吸变得平稳绵长,抓着被角的手也松了开来,显然是沉沉睡去了,嘴角还带着一丝心满意足的浅浅笑意。
沈清弦又静坐了片刻,确认李双已然睡熟,不会轻易醒来,这才轻轻起身,走到床边,细心地将滑落的被角为李双掖好,动作轻柔。
做完这一切,她吹熄了桌上的油灯,房间陷入黑暗,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过窗纸,带来些许朦胧的光亮。
她借着这微光,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小师妹,这才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细心地将房门带好,门轴转动,发出几不可闻的细微声响。
廊道里空无一人。
她站在门外停留了片刻,耳力运至极致,倾听着房内均匀的呼吸声和四周的动静,确认一切如常后,才转身,走到廊道尽头,推开一扇小窗,望着窗外清冷的月色。
镇上的灯火零星,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更显夜寂。
白日里刻意压制的思绪,此刻悄然浮上心头。
少掌门的身份,少林的英雄大会,前路的未知,还有……那个如海棠花般娇艳又神秘的红衣女子——花无影。
她最后那句“你还要戴着这假面到几时?”,究竟是何意?那夜后山的试探,她究竟看出了多少?
正凝神间,沈清弦耳廓微动,敏锐地捕捉到客栈后院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衣袂破空之声,若非她内力精深,几乎难以察觉。
有人夜行,而且轻功不弱。
她眼神一凛,身形如烟,悄无声息地沿廊柱滑下,落入后院阴影之中。
月光下,一道黑影正快速掠过院墙,向着镇外方向疾驰而去,看其身法,绝非寻常毛贼。
沈清弦心中疑云顿起,是巧合?
还是与他们有关?她回头看了一眼李双和赵霖房间的方向,略一沉吟,终究不放心留下他们独自在客栈。
她记下那黑影离去的方向,决定先按兵不动,明日再暗中查探。
回到自己房间,沈清弦和衣而卧,松纹剑就放在手边。
窗外月色如水,映照着她清俊却难掩一丝疲惫的侧脸。
这江湖之路,果然步步皆需谨慎。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三人在大堂用早饭时,沈清弦状似无意地向掌柜打听:“掌柜的,昨夜可曾听到什么异动?”
掌柜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啊,客官,小店一向太平。怎么,您听到什么了?”
“无事,随口一问。”沈清弦不再多言。
用罢早饭,结算了房钱,三人再次上马启程。
离开清远镇,官道两旁渐显荒凉,远处山峦起伏,林木茂密。
李双经过一夜休整,又恢复了活力,骑着马凑近沈清弦:“大师兄,今天我们能走快些吗?我想早点到少林寺看看,听说那里的罗汉堂可气派了!”
沈清弦还未回答,忽听得前方道路转弯处,传来一阵兵刃交击之声,夹杂着几声怒喝与惨叫。
“有情况!”沈清弦神色一凝,勒住马缰,对赵霖道,“保护好双儿!”说罢,她一夹马腹,白马如离弦之箭般向前冲去。
赵霖连忙应声,拔剑出鞘,护在李双马前,神色紧张。李双也吓了一跳,紧紧抓住缰绳,又是害怕又是好奇地望向声音来处。
沈清弦策马转过山弯,只见前方一片狼藉,几辆镖车歪倒在路旁,地上躺着几名趟子手打扮的人,生死不知。场中尚有七八个蒙面黑衣人,正围攻着一名手持雁翎刀、浑身浴血的中年镖师。那镖师刀法刚猛,看起来功力不弱,但寡不敌众,身上已多处挂彩,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那些黑衣人出手狠辣,招招致命,显然是训练有素的亡命之徒。
光天化日,拦路劫镖,下手如此狠毒?
沈清弦眼中寒光一闪,清叱一声:“住手!”
声未落,人已从马背上翩然跃起,月白身影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松纹古剑铿然出鞘,剑光如匹练般洒向战团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