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弦心念电转,瞬间便已权衡清楚局势。墨羽中毒已深,若不及时救治,恐有性命之虞,且他心神激荡之下,战力大损,留在此处非但帮不上忙,反成累赘。而自己身负纯阳古剑,虽未必能胜得过这积年老魔,但凭借神剑之威,周旋片刻、寻机脱身尚有一线希望。
当断则断!
她猛地一拉墨羽手臂,低喝道:“走!”同时,另一只手反手一拍背后剑囊。
“铿——!”
这一次,纯阳古剑不再只是出鞘三寸,而是悍然全出。
暗紫色的剑身甫现,日月星辰符箓流转,琥珀剑格中金焰暴涨,煌煌浩然之气,轰然爆发,炽热刚猛的纯阳剑气以沈清弦为中心,如同水银泻地,瞬间充斥了整个百毒苑。
“滋啦——!”
周遭那些蠢蠢欲动的毒花毒草,被这至阳之气一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焦黑,空气中弥漫的甜腻毒香也被涤荡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灼热纯正的气息。
就连苗彩云,在这突如其来的纯阳剑气冲击下,也不由得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中蛇头杖红芒急闪,护住周身,眼中首次露出了凝重:“好一柄纯阳古剑!”
趁此良机,沈清弦运足内力,将已然有些脚步踉跄、神智昏沉的墨羽朝着来时记忆中的院门方向用力一推:“快走!去汇合点!我随后便到!”
这一推她用上了巧劲,墨羽身不由己地向后飘飞数丈,恰好落在了院门附近。
“想走?留下吧!”苗彩云岂容到嘴的鸭子飞走?她厉啸一声,蛇头杖凌空一点,三道乌光呈品字形射向沈清弦,同时左掌拍出,一股腥臭扑鼻的墨绿色掌风席卷而至,竟是声东击西,主要目标仍是阻拦沈清弦。
沈清弦早有准备,纯阳古剑在她手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光,剑势看似缓慢,实则迅疾无比,正是松风剑法中的守势绝招“万松朝宗”,剑光绵密,如松林迎风,将她周身护得滴水不漏。
“叮!叮!叮!”
三道乌光被剑光轻易磕飞,是三枚刻画着扭曲符文的黑色骨钉。而那墨绿掌风撞在剑幕之上,发出“嗤嗤”的异响,竟如强酸般腐蚀着纯阳剑气,但终究未能突破。
苗彩云功力深厚,这一掌虽被挡住,那股巨力仍震得沈清弦气血翻涌,持剑的手臂微微发麻,她心知不可久战,必须为墨羽和自己创造脱身之机。
“苗彩云!你的对手是我!”沈清弦清叱一声,故意吸引其注意力,剑势陡然一变,由守转攻,纯阳古剑光华再盛,一招“松涛阵阵”,剑光如怒涛拍岸,层层叠叠涌向苗彩云,逼得她不得不凝神应对。
墨羽被沈清弦推出战圈,踉跄几步,勉强站稳,回头望去,只见沈清弦青衫舞动,剑光煌煌,独战那魔头,为自己争取生机,他虽恨意滔天,却也知此刻自己已成拖累,留下唯有死路一条,更辜负了沈清弦一番苦心。
“沈少侠……保重!”他嘶哑地喊了一声,不敢再犹豫,强提一口真气,压制住体内翻腾的毒气,转身便朝着记忆中的来路疾掠而去,他必须尽快赶到汇合点,或许冯镇岳等人有办法缓解这碧磷针之毒,届时再回来接应。
苗彩云见墨羽欲逃,眼中戾气一闪,蛇头杖虚晃一招,一道细微几乎不可见的金线自杖头蛇□□出,悄无声息地袭向墨羽后心,这乃是她秘炼的缠魂丝,细如发丝,坚韧无比,且附有奇毒,一旦缠上,极难摆脱。
沈清弦一直分神留意墨羽安危,见状岂能让她得逞?纯阳古剑剑尖一抖,一点凝练至极的纯阳剑意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在那道金线之上。
“嗤!”
纯阳剑意至刚至阳,正是这等阴毒之物的克星。那“缠魂丝”像是被烙铁烫到,瞬间断裂,化为飞灰。
“小辈找死!”苗彩云见暗算无功,勃然大怒,攻势愈发凌厉,蛇头杖挥舞间,带起道道腥风毒雾,各种诡异歹毒的暗器、毒粉层出不穷,将沈清弦团团围住。
沈清弦将太清罡气催谷至顶峰,与纯阳古剑人剑合一,剑光霍霍,将自身守得密不透风。
纯阳剑气对苗彩云的毒功确有极强的克制之效,许多阴毒手段尚未近身便被剑气消弭。
但苗彩云内力深厚,经验老辣,杖法诡异狠毒,沈清弦毕竟年轻,功力有所不及,一时间只能勉力支撑,险象环生,她心中雪亮,如此下去,自己内力耗尽,必败无疑。
必须想办法脱身。
激斗中,她眼角余光瞥见院角那被自己抛下的蝎娘子。心中一动,一个念头闪过。
虚晃一剑,逼退苗彩云半步,沈清弦身形疾退,掠向蝎娘子所在,同时口中清喝:“苗彩云!解药!”
苗彩云一愣,随即狞笑:“自身难保,还想要解药?做梦!”杖影如山,紧随而至。
沈清弦并非真要擒拿蝎娘子换取解药,那太过耗时,且苗彩云绝不会就范,她真正的目的,是扰乱对方心神,制造混乱。
就在她靠近蝎娘子的瞬间,纯阳古剑剑尖轻挑,将一股精纯的太清罡气渡入蝎娘子体内,冲开了蝎娘子被封的部分穴道。
蝎娘子闷哼一声,悠悠醒转,尚未弄清状况,便觉一股纯阳正气在体内乱窜,与本身毒功激烈冲突,难受至极。
而眼前,正是师父凌厉的杖影袭来!
“师父!”她下意识地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便要闪避格挡。
苗彩云也没料到沈清弦会来这一手,杖势不由微微一滞,她虽心狠手辣,但蝎娘子毕竟是她亲传弟子,多年栽培,骤然面对,终是有一丝迟疑。
沈清弦要的就是这一丝空隙,她足尖猛地一点地面,直上院墙,纯阳古剑向下挥洒,剑气纵横,将下方追来的几道毒镖暗器击落。
“苗彩云!今日之赐,沈某记下了!他日必当奉还!”
清越的声音尚在院中回荡,沈清弦的身影已消失在黑木堡外围重重的屋脊阴影之中。
苗彩云一杖击空,看着沈清弦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惊魂未定、气息紊乱的蝎娘子,脸色铁青,难看至极,她没想到,自己竟被一个小辈如此戏耍,不仅让那中毒的小子跑了,连这身负纯阳古剑的正主也从自己手中脱身。
“废物!”她迁怒地瞪了蝎娘子一眼,后者噤若寒蝉。
苗彩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眼中寒光闪烁:“沈清弦……很好!老婆子我倒要看看,你能在这黑木堡的天罗地网中,逃到几时!”
她转身,对着空无一人的院落阴影处冷声道:“传令下去,封锁所有出口,给我搜!格杀勿论!”
黑暗中,传来几声细微的应诺声。
而此时,沈清弦已凭借绝顶轻功和对来时路径的记忆,在错综复杂的堡内建筑间急速穿行,朝着与众人约定的汇合点赶去。
她必须尽快找到冯镇岳他们,墨羽身中奇毒,情况危急,而自己孤身一人,在这魔窟之中,亦是步步惊心。
夜色更深。
黑木堡内却灯火骤明,原本沉寂的堡内此刻人影幢幢,呼喝声、兵刃撞击声、以及各种奇异的哨音此起彼伏,显然沈清弦与苗彩云那一战已然惊动了整个秘窟。
无数幽冥教徒手持火把兵刃,在错综复杂的廊道、庭院间穿梭搜索。
沈清弦背负双剑,将轻功施展到极致,凭借着过人的记忆与灵觉,在屋脊墙垣间急速穿梭,避开一队队明火执仗的巡逻教众。然而,黑木堡内部结构之复杂远超想象,回廊九曲,院落层层,加之夜色与紧张干扰,她竟渐渐迷失了方向,原本清晰的汇合点路径变得模糊起来。
“这边搜!别让那小子跑了!”
“封锁东区所有通道!”
杂乱的脚步声与呼喝声自前方巷口传来,火把的光芒将那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两侧高墙耸立,无处可攀。沈清弦心中一凛,目光疾扫,见身侧不远处有一扇虚掩的朱漆木门,门楣上的雕花在火光映照下显得颇为精致,与周遭粗犷的建筑风格略有不同。情急之下,她也顾不得许多,身形一闪,便如轻烟般掠入门内,反手轻轻将门闩插上,背靠门板,屏息凝神,听着门外脚步声匆匆而过,方才稍稍松了口气。
直到此时,她才得空打量身处之地。
这是一间极为宽敞轩敞的厅室,与她之前所见的任何屋舍都截然不同。地面铺着光滑的黑色暖玉,光可鉴人,倒映着穹顶垂下的数盏琉璃宫灯,灯内并非烛火,而是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夜明珠,将室内照得一片通明却不刺眼。四壁是某种深紫色的檀木,其上以金线银丝镶嵌出繁复而诡异的图腾,似曼陀罗,又似纠缠的毒蛇,隐隐流动着幽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冷寂的异香,似兰非兰,似麝非麝,闻之令人灵台一清,却又隐隐感到一丝压抑。
她此刻正立于一座巨大的七彩琉璃屏风之后。屏风上绘着万里江山泼墨图,笔势雄浑,气魄万千,与这幽冥魔窟的氛围格格不入。
更引人注目的是屏风之后传来的细微水声,以及那弥漫在异香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水汽的温润体香。
沈清弦心中一紧,暗道不妙,竟闯入了他人寝居,还是如此尴尬的时刻,她下意识想立刻退出,但门外搜索未止,此时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正踌躇间,目光不经意透过屏风缝隙向内望去。
只见屏风之后,是一方以整块汉白玉雕琢而成的浴池,池水氤氲着热气,水面上漂浮着层层叠叠的殷红花瓣,形似蔷薇,却色泽更深,近乎墨赤,在氤氲水汽中缓缓旋转,散发出浓郁的、带着一丝妖异的香气。
池中,一道背影浸在水中,墨黑的长发如同上好的绸缎,湿漉漉地披散在光洁的脊背上,发梢漂浮于水面,与那些墨赤花瓣纠缠。水波荡漾间,可见其肩颈线条优美流畅,肌肤在氤氲水汽与明珠光辉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冷白,仿佛月下凝霜,寒玉生辉。
仅仅是这一个背影,便已流露出一种勾人心魄的美,以及一种睥睨孤高的气度。
沈清弦的目光骤然凝固。
这背影……这肌肤的冷白光泽……还有那墨黑如瀑的长发……
柳凝烟?!
她怎么会在这里?这不是幽冥教的秘窟吗?难道……难道她也像自己一样,是潜入此地的?还是说……她被幽冥教的人抓来了?那日城门口一别,这孤苦无依的女子竟又落入魔窟?
还是说……
只不过,这丝不合时宜的怜悯与惊疑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沈清弦毕竟是沈清弦,青云派的少掌门,心思电转间,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此地陈设之奢华,远非寻常教众乃至头目所能拥有。这满池的异香花瓣,这汉白玉的浴池,这穹顶的夜明珠……无不昭示着主人身份之尊贵。柳凝烟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即便被抓,怎会被安置在此等地方?
更重要的是,眼前这背影虽与柳凝烟极为相似,但那周身萦绕的、无形中散发出的威压,却与记忆中那哀婉凄楚的女子截然不同,那是一种久居上位、执掌生杀予夺方能蕴养出的气度,即便是在沐浴放松之际,也带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凛然。
能够在此地、以此种姿态出现的女子,其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难道……
一个模糊的念头尚未清晰,池中之人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注视。
水声轻响。
那人并未回头,只是慵懒地抬起一只手臂,搭在光滑的池沿上,那手臂线条完美,肌肤冷白,手指修长,指甲透着健康的淡粉色,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玉石。
“何人扰我清净?”
这声音……虽比那日少了几分柔弱,多了几分清冷,但沈清弦立刻辨认出,正是柳凝烟。
她怎么会用这种语气说话?沈清弦心中疑窦丛生,但眼下形势危急,也顾不得细想,只得压低嗓音,模仿男子声线,带着几分仓促与歉意开口道:“柳姑娘?是在下!沈某……不慎闯入,惊扰姑娘,万分抱歉!”
她刻意点明对方是柳姑娘,既是确认,也是试探。
浴池中的人动作微微一顿。
随即,她缓缓侧过头,露出小半边脸颊与那线条优美的下颌,墨发贴腮,更衬得肤光胜雪,她似乎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极低。
“原来是恩公……”她的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许,“想不到会在此地重逢。恩公这是……?”
沈清弦见她承认,心中稍定,急忙解释道:“外面幽冥教正在大肆搜捕,在下无奈闯入,实非有意唐突。只是……柳姑娘,你为何会在此地?此地凶险异常……”
南宫锦沉默了片刻,方才幽幽一叹,那叹息声竟与那日巷中的凄楚有几分相似:“那日蒙恩公搭救,凝烟本欲依言远离,寻个安生处所。谁知……刚出城不久,便被一伙强人掳掠,几经辗转,竟被献入了这黑木堡中。幸得……幸得此地一位大人垂怜,见我略有姿色,未加杀害,反而将我安置在此处……”
沈清弦闻言,心中恍然,原来如此。
是被掳来的,想来以她的容貌,被幽冥教中高层看中,囚于此处作为禁脔,倒也说得通,只是……此地陈设规格,似乎并非寻常头目所能拥有,但转念一想,或许是哪位长老甚至护法的居所,那柳凝烟处境恐怕更为不堪。
想到此,她心中不由再生怜悯,那日未能将她妥善安置的愧疚感又涌了上来,语气也缓和了些:“原来姑娘遭此大难,是沈某疏忽了。姑娘可知,看管你的是教中何人?此地守卫如何?”
南宫锦微微摇头,声音带着一丝怯怯:“具体是哪位大人,凝烟也不清楚,他只偶尔前来……此间外围守卫森严,但这内院,因那位大人不喜打扰,寻常教众不敢靠近。恩公,你……你快些离开吧,若是被他们发现你在此处,你我都有杀身之祸。”
沈清弦心中感动,更觉不能弃她于不顾。
正飞快思索对策,门外远处似乎又传来一阵喧哗,搜索似乎更近了。
“给老婆子仔细搜!那小子定然还在附近,绝不可能凭空消失!这间院子也给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