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伏在暗处,远远望着那黑气缭绕、守卫森严的黑木堡,心知这龙潭虎穴,硬闯绝无可能。
冯镇岳独目灼灼,压低声音道:“他娘的,这鬼地方守得跟铁桶似的!咱们穿着这身皮,混过外围哨卡还行,想进这核心堡子,怕是立刻就得露馅!”
慕容冲脸色苍白,但眼神锐利,“强攻自是下策。我等既为探查而来,当以智取。需得擒得一两个教中稍有地位的头目,或能逼问出些秘窟虚实,乃至那南宫锦的动向。”
玄真颔首道:“慕容师弟所言甚是。只是此地高手环伺,擒人需快、准、静,绝不能惊动堡内守卫。”
墨羽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沈清弦身上,语气平淡:“分头行事,效率更高。我对堡内路径及各头目居所略知一二。沈少掌门身负纯阳古剑,乃此行关键,不容有失,我随你一道,互为照应。我等可往西侧百毒苑,那是苗彩云及其亲信常居之所,若能擒得她座下得力之人,所知必多。”
他此言一出,看似合情合理,实则存了私心。百花楼与苗彩云仇深似海,他深知苗彩云手段诡异,独自难敌,唯有借沈清弦纯阳古剑之威,方有报仇之望。
沈清弦何等聪慧,立时察觉墨羽话语中未尽之意,但眼下局势,确需熟悉内情之人引导,且纯阳古剑对阴毒功法确有克制之效,由她前往风险最大的百毒苑也算合理,她略一沉吟,便道:“可。”
冯镇岳皱了皱眉,他虽粗豪,却也知轻重,沉声道:“既如此,老子和慕容小子一队,去北边那一片屋舍瞧瞧,看那帮铁卫的头目住在哪儿,抓个舌头问问布防!凌牛鼻子的小徒弟,”他看向玄真,“你和觉远和尚一队,身手灵便,去东边打探,看看有无仓库、地牢之类紧要所在。”
李双急忙道:“我和赵师兄呢?”
冯镇岳瞪了她一眼:“你们两个小娃娃,跟着玄真他们,机灵点,别添乱!”
李双虽不情愿,但也知自己武功稍逊,只得撅嘴应下。
沈清弦看向众人,神色凝重:“诸位切记,此行以探查为上,万勿恋战。无论得手与否,半个时辰后,还在此地汇合。若遇险情,以长啸为号,相互支援。”
“好!”
“明白!”
众人齐声低应。
当下不再犹豫,八道身影借着花木阴影与渐浓的暮色,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散开,分头潜入那森然矗立的黑木堡外围区域。
且说沈清弦与墨羽这一路。墨羽对此地果然极为熟悉,专挑灯光昏暗、巡逻间隙的小径疾行。他身形飘忽,脚步落地无声,沈清弦以太清罡气提纵,青衫微动,亦是点尘不惊。二人一前一后,穿过几重荒废的庭院,越靠近西侧,空气中那股混合了百草与剧毒的奇异香气便愈发浓郁,令人闻之头脑微微发沉。
“前方便是百毒苑,院墙内种满了苗彩云搜罗的天下奇毒之物,机关遍布,毒虫潜藏,务必跟紧我的脚步。”墨羽传音入密,声音冷冽。
沈清弦微微颔首,背后纯阳古剑传来温润热意,将周遭无形的毒瘴悄然驱散几分,她凝神望去,只见一座被高墙围起的独立院落隐在夜色中,院门虚掩,门前竟无人看守,但门楣上悬挂的两个惨白灯笼,以及门内隐隐传来的沙沙异响,却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气。
墨羽在院墙外一丛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紫色毒草后蹲下,示意沈清弦稍候,自怀中取出一个极小的玉瓶,倒出些无色无味的粉末,弹在自身与沈清弦的衣角鞋袜之上,“这是敛息粉,可暂时掩盖生人气息,避开些低阶毒物的感应。”
做完这一切,他才如同狸猫般滑入院门,沈清弦紧随其后。
一入院落,景象更是诡异。院内是各种形态怪异、色彩斑斓的毒株。有花瓣如同鬼脸般扭曲的墨色奇花,有藤蔓上长满眼睛状斑点的妖异绿萝,更有地面铺满的、踩上去软绵绵如同活物的腥红苔藓。空气中弥漫着甜腻与腐臭交织的怪味,无数细小的毒虫在枝叶间爬行,发出窸窣声。
墨羽对这一切视若无睹,目光扫过院落深处那几间灯火通明的精舍,低声道:“中间那座最大的,是苗彩云的炼药室与寝居,此刻她若不在堡中议事,便应在此。左右两间较小的,是其座下两名得力弟子的居所,一名蝎娘子,一名蛛美人,皆是用毒的好手。我们先擒其一。”
他话音未落,忽听左侧精舍传来一阵女子娇媚的笑声,随即门帘一挑,一名身着绛紫纱衣、身段丰腴的女子走了出来。她云鬓微乱,面容艳冶,眼角眉梢带着一股子风情,手中把玩着一支尺余长的赤玉蝎子摆件,那蝎尾毒钩寒光闪闪,竟似活物。
正是蝎娘子。
她似是刚沐浴过,发梢还带着湿气,步履袅娜地走向院中一株通体漆黑的怪树,伸手似要去采摘树上结着的几颗龙眼大小、殷红如血的果子。
机会!
墨羽与沈清弦交换了一个眼神。墨羽身形骤起,如一道黑烟直扑蝎娘子后心,手中短刃无声无息划向其后颈,意图一击制敌。
然而那蝎娘子竟似背后长眼,头也不回,反手便将那赤玉蝎子向后一甩。
“嗡——”
那玉蝎竟真个活了过来,凌空变大,尾钩带着一股腥风,直刺墨羽面门,速度快得惊人。
墨羽猝不及防,短刃回格已是不及,眼看便要被毒钩刺中。
一道清冽的剑光后发先至。
沈清弦并指如剑,内力凝聚于指尖,凌空一点,正中那赤玉蝎子的背甲。
“叮!”
一声轻响,那蝎子如遭雷击,周身红光一黯,翻滚着倒飞回去,被蝎娘子一把抄在手中,她这才霍然转身,艳丽的脸上满是惊怒:“什么人?!”
待她看清来袭者竟是两名身着教众服饰、却气息陌生的“男子”,尤其是感受到沈清弦指尖那未散的纯阳正气,瞳孔骤然收缩:“纯阳剑气?!你是沈清弦!”
她反应极快,惊呼的同时,左手已猛地一拍身旁那株漆黑怪树。
“嗤嗤嗤——”
无数牛毛细针般的黑色毒刺,如暴雨般自那怪树枝叶间爆射而出,覆盖了墨羽与沈清弦周身丈许之地,同时,她张口便欲呼哨示警。
墨羽岂容她出声?短刃化作一道寒光,直取其咽喉,逼得她将呼哨声硬生生咽了回去,挥舞手中再度活化的赤玉蝎子勉力抵挡,一时间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面对那蓬淬有剧毒的黑刺,沈清弦面色不变,足尖一点,身形如清风流云般向后飘退,同时宽大的黑袍袖袍一卷一拂,太清罡气鼓荡之下,竟将射至身前的毒刺尽数卷落在地,无一近身。
然而,这边的动静已然惊动了院中潜藏的毒物与隔壁之人。
只听右侧精舍一声尖啸,窗棂破碎,一道黑影激射而出,人在空中,已撒开一张银光闪闪的蛛网,向着沈清弦当头罩下,正是蛛美人到了,那蛛网尚未及体,一股甜腥的麻痹之气已扑面而来。
与此同时,院落四周阴影里,窸窸窣窣爬出无数色彩斑斓的毒蛇、蜈蚣、蟾蜍,如同潮水般向二人涌来。
墨羽被蝎娘子拼死缠住,一时脱身不得。沈清弦陷入蛛网与毒虫的围攻之中。
危急关头,沈清弦眸光一凝,知道不能再留手。她反手一拍背后剑囊。
“铿——!”
纯阳古剑感应到主人心意,发出一声清越震鸣,骤然出鞘三寸。
煌煌浩然之气以她为中心轰然扩散,紫金色的光芒虽未完全绽放,却已如旭日初升,驱散邪祟。
那兜头罩下的银丝蛛网被这纯阳正气一冲,瞬间消融瓦解,化作缕缕青烟。周围涌来的毒虫更是如同被无形烈焰灼烧,发出凄厉的嘶鸣,潮水般退避不迭,稍慢些的便已僵直毙命。
蛛美人惊呼一声,被那沛然正气迫得连连后退,脸上满是骇然。
正与墨羽缠斗的蝎娘子亦是气息一窒,手中赤玉蝎子光芒黯淡,动作慢了半分。墨羽觑得破绽,短刃如毒蛇出洞,点中她胸前数处大穴。蝎娘子闷哼一声,软软倒地。
墨羽毫不迟疑,一把抄起被封住穴道的蝎娘子,对沈清弦急声道:“快走!动静太大,必已惊动守卫!”
沈清弦点头,纯阳古剑倏然归鞘,那煌煌正气也随之收敛。二人不敢停留,提起蝎娘子,身形展动,便欲按原路退出这百毒苑。
就在他们即将掠出院门的刹那,一个冰冷黏腻,仿佛毒蛇吐信般的声音,自院落深处那间最大的精舍中幽幽传来:
“毁我毒阵,伤我弟子,还想走么?”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二人耳中,带着一股直透骨髓的阴寒。
精舍之门无风自开,一名身着繁复苗疆服饰的老妇人,缓步而出,手中拄着一根扭曲的蛇头杖,杖头那双蛇眼竟是两颗活生生的红宝石,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正是幽冥教四大护法之一,“毒仙”苗彩云。
她目光如冰冷的刀锋,先扫过被擒的蝎娘子,最后定格在沈清弦身上,尤其是在她背后那已然恢复平静的剑囊上停留一瞬,嘴角勾起一抹残忍弧度:
“纯阳古剑……果然名不虚传。小娃娃,把你和剑都留下,老婆子我或可让你死得痛快些。”
那冰冷黏腻的声音一入耳,墨羽身形猛然一僵,缓缓转过头,那双平日里冷峻如冰刃的眸子,此刻竟布满了血丝,死死盯住从精舍中缓步而出的苗彩云。
“苗彩云!”
这三个字,几乎是从墨羽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刻骨铭心的恨意,他抓着蝎娘子的手因极度用力而指节发白,青筋暴起。
下一瞬,他竟猛地将手中被封住穴道、动弹不得的蝎娘子,朝着身旁的沈清弦方向狠狠一推,这一推毫无征兆,力道奇大,显然是想用这“累赘”暂时绊住沈清弦,亦或是根本已顾不得其他,人已如一道离弦的黑色利箭,扑向苗彩云,手中那柄形式奇古的短刃,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惨烈寒光,直取苗彩云咽喉,竟是一副同归于尽的打法。
“老妖婆!拿命来!两年前你为立威,一夜之间毒杀花家满门七十二口!此仇不共戴天!今日我墨羽便要替楼主,替所有枉死的花家冤魂,讨还血债!”
他这声充满血泪的控诉,在这诡异寂静的百毒苑中显得格外凄厉刺耳。
沈清弦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怔,下意识伸手扶住被推来的蝎娘子,指尖连点,加重其穴道禁制,防止她趁机作乱。她看向状若疯虎扑出的墨羽,心中暗叫不妙。墨羽武功虽高,但比起成名数十载、位列幽冥教四大护法的苗彩云,只怕仍是逊色不少,更何况此刻他心神大乱,破绽百出。
苗彩云面对墨羽这搏命一击,枯槁的脸上非但毫无惧色,反而露出一丝混杂着嘲弄的笑意,她甚至没有移动脚步,只是将手中的蛇头杖轻轻一顿地。
“嗡——”
一股无形的气浪以杖头为中心扩散开来,空气中弥漫的甜腻毒香骤然变得浓烈刺鼻。墨羽前冲的身形好似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速度骤减,那凌厉的刃光在距离苗彩云咽喉尚有三尺之处,便再也递不进去半分。
“花家?七十二口?”苗彩云歪了歪头,那双沉淀着无尽怨毒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化为更深的不屑,“哦……老婆子我想起来了,是江南那个不自量力、胆敢拒绝我教招揽的小小武林世家?啧,原来是花无影那条侥幸逃脱的小母狗麾下的崽子。”
她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碾死一窝蚂蚁,嘴角那抹讥诮的弧度愈发明显:“花无影那丫头,不好好当她的缩头乌龟,躲在豫亲王那小白脸的裤/裆/底下苟延残喘,竟还敢派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来寻老婆子我的晦气?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话音未落,她蛇头杖微微一震,杖头那两颗活生生的红宝石蛇眼骤然亮起妖异的红芒。
“嗤嗤嗤——”
数道细如牛毛、几乎肉眼难辨的碧绿毒针,自蛇口之中激射而出,射向墨羽周身左右上下空间,封死了他所有闪避的路线,然后,她左袖一拂,一股粉红色的香风有灵性般,绕过正面,从侧翼卷向墨羽。
墨羽目眦欲裂,短刃挥舞,叮叮当当将正面袭来的毒针尽数磕飞,刃上瞬间蒙上了一层幽碧之色,显然毒性剧烈。但他对那侧翼袭来的粉红香风却似乎应对稍慢,或者说,他根本已放弃了自身防御,只想与苗彩云同归于尽。
眼看那粉红香风就要及体,一旦沾染,后果不堪设想。
一道青影如电掠至。
沈清弦终于出手了。她将制住的蝎娘子随手抛向院角——那里毒虫遍布,足以让这失去抵抗力的毒娘子自食恶果。同时,她人随剑走,并未完全拔出纯阳古剑,只是连鞘挥出,一股温润浩然的太清罡气澎湃涌出,精准无比地撞在那股粉红香风之上。
“嘭!”
一声闷响,粉红香风与纯阳罡气同时湮灭。沈清弦更借力身形一转,已拦在了气息粗重、刃染碧毒的墨羽身前。
“墨羽兄,冷静!”她清叱一声,声音虽不高,却如冰泉灌顶,试图唤醒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同伴,“此时拼命,正中其下怀!仇需报,但非此一时!”
墨羽被沈清弦拦住,又受她喝声所震,狂乱的眼神稍稍恢复了一丝清明,但胸膛剧烈起伏,握着短刃的手因毒素侵袭和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死死盯着好整以暇、面带讥笑的苗彩云。
苗彩云目光饶有兴致地转向沈清弦,尤其是在她背后那看似普通的剑囊上扫过,阴恻恻地笑道:“小娃娃,你倒是比这条疯狗明事理。不过,你以为凭你,再加上这个中了碧磷针之毒、撑不了多久的废物,就能从老婆子我手中逃脱么?”
她蛇头杖再次顿地,整个百毒苑的地面似乎都微微震动起来,四周那些诡异的毒花毒草无风自动,沙沙作响。
“也罢,既然纯阳古剑送上门来,老婆子我便费点手脚,将你们一并拿下,正好献给教主她老人家……想必,她会很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