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局原路返回,快接近汉月关的时候,温重竟然回来了。
他骑一匹快马,人和马都累到呼哧带喘:“草、草原六部在进军!”
沈庭燎蹙眉:“进军,向哪儿?”
“漠北西部!”
三个月。这是瀚海一战后沈庭燎预估的休整期。
“兵部应有准备,”沈庭燎顿了顿,道,“可惜,这次的守军将是未知数。”
温重面露忧色:“我得快点把飞行伞造出来。”
穆灵宝:“漠北西部有大片荒原,为何选在那里?”
沈庭燎:“其一,虽受荒原威胁,但只要攻下大宁漠南疆土,就可借道绕过天山,接通西域。”
穆灵宝吃了一惊:“西域?草原部族和西域关系紧密吗?”
“过去可能不,然而瀚海战役天下皆知,靖王之死,是祜桑·阿列赞在西域立威的踏脚石,也是让草原六部信服的投名状。”沈庭燎道,“大宁疆土辽阔,膏腴之地,哪怕将来只分得漠南这一块地盘,草原部族都会乐意结盟。”
穆灵宝:“好险恶的算计。那其二呢?”
沈庭燎:“知道沧浪台之变吗?”
穆灵宝:“当然。”
“当年南境军受巫乱牵制不及驰援洞庭,死伤无数。”沈庭燎眸光冷然,“同样的招数,以六部大军在西部牵制北境军,则北境以东兵力薄弱,同时,酝酿新的计划。”
穆灵宝:“什么计划?”
沈庭燎:“暂且不知,不过我有预感,不会晚于八月十五。”
“塔猎?”穆灵宝若有所思,“那我岂不是仍然不能离开汉月关,天要拦我见师尊,可恨!”
沈庭燎:“贺兰山在漠南中部,距离灵武城不远,霍香那边我会提醒多加小心。”
穆灵宝:“有劳你了。”
众人依旧在老地方分别,一前一后回到汉月关。
温越:“重儿,你要留下,还是先回千机城?”
温重摇头:“回去来不及,不如我在这里将飞行伞造出,刚好北地匠人署多,能尽快投入制作。”
于是三人一同返回天禄会馆。
为稳妥起见,花明廊给他们单独安排了一处清净院落。刚进入院中,就飞来一只符鸟,凭空化作一柄折扇,温越接住打开看了,道:“小楼明日便到。”
沈庭燎:“脚程不慢,还以为他要拖延几天。”
温重:“哎!你怎么把幻术撤了?”
“见熟人,总不能一直假面吧。”沈庭燎转过头来笑了一笑。
御前监察使极少这般和颜悦色,尤其当他顶着那张薄幸相思的本来面目,温重看到一时失语,神色恍惚,又听他道:“姬小楼来了,你见到他应当很高兴。”
温重还在发愣:“为什么?”
沈庭燎:“作为欢喜阁的金主,你和他不熟吗?”
“啊?”温重一个激灵,险些被自己呛到,狠狠咳嗽两声方红着脸道,“熟的,就是信函往来多,不怎么见面,哈哈。”
温越以扇掩面:“我去买个包子。”
沈庭燎:“好端端的买什么包子。”
温越:“我看那个馅儿还兜不兜得住。”
沈庭燎:“温步尘!”
温重:“……”
事态发展似乎去了奇怪的方向,温重心知自己闯了祸,闭着嘴不敢多话,唯恐再拆一次他大哥的台。这种小心一直持续到看完湛思后沈庭燎一言不发离开,然后温越跟着进了同一间房为止,渐渐变成迷惑。
全程看热闹的湛思开口了:“见过成年了还睡一张床的师兄弟吗?”
“……这我倒是知道。”温重回想起去年的经历,表情一言难尽,“阿兄还不乐意跟我一起睡,可能我真不是他从小带大的。”
湛思噗嗤一笑,身上伤口牵动,疼得直抽气。
温重:“你没事吧?”
“无妨。”湛思摆手,“这个院子一共三间房,有一间空着,但你先别去住,在这待一会儿。”
温重点头:“总归姬阁主要来,你这儿还有张床,我留下照顾你。”
“不是那回事,”湛思语焉不详,“有人难得有一点私心,哪怕只一时半刻,放纵他自己的情绪,放下那许多顾虑,都是很好的。”
房门“砰”地关上,沈庭燎神色一凛,迅速抬手格挡,转瞬间拆了数十招,随后被压到门板上,温越拿那柄扇子抵他下颌,强迫他抬头对视。
沈庭燎冷冷道:“我早说过你要当心,不要让我发现更多秘密。”
温越:“现在你发现了,要惩罚我吗?”
“千机城不曾提供任何助力,你能拿什么筹码去和姬小楼谈合作。”沈庭燎停了一息,似自嘲般笑了,“我又何必问,至少你好好地出现在了我面前,没缺胳膊断腿,也没全身是血不知死活,我实在是——”
他瞳孔放大,五指狠狠攥紧一截素色衣衫。
温越低头堵他的唇,吞他未尽的字音。这个吻称得上急切。
“师弟——”
禁言术光辉起落,沈庭燎没给出多说一个字的机会:“住口!否则你立刻滚回巫山,去师尊面前请罪!”
房门再度拉开,沈庭燎朝对面的空厢房走去,察觉两道视线,一抬眼看到湛思和温重两人在探头探脑,许是他那一眼戾气太重,那两颗脑袋倏地缩了回去。
两人原地大眼瞪小眼,片刻功夫,沈庭燎又折了回来。
“修言,我有事和你说。望都来的消息。”
……
机关鸟落在他手臂上。
丘池从鸟腹中取出一封信,意外的是这次还有三张火红的急报书。三枚符印飞快没入他掌心,丘池不动声色,将信展开来读。
旁边的人等了他一会儿,道:“丘将军,可出了什么事?”
丘池一转眼珠:“大事。”
“何等大事?”
“军情。”丘池将信收起来,“我说郭大人,这种消息你不该比我知道得晚啊。”
对方一身绯袍冠带,腹大如鼓,身材臃肿,一副声色纵情之态,正是凉州刺史郭若善。郭若善身为西凉重地的州府长官,官阶在从三品,按说军政要务在手,不该是这种货色,但当凉州同时设立了一座西域都护府时,他为自己安排的角色就变得合理起来。
郭若善刚吃罢饭,腰间玉带勒得慌,闻言努力收腹吸气,将玉带往上提了提,正色道:“军情向来先到都护府,下官怎敢僭越。”
丘池:“你说得有理,我得再去面见一回都护大人。”
郭若善殷殷道:“丘将军频频往都护府跑动,属实辛劳,下官在都护府附近还有个别院,不如将军到别院下榻?”
“别呀,”丘池勾住他脖颈,“我在你刺史府住着可舒服了,小桥流水的,厨子做饭也好吃,都护府比起来差远了!”
郭若善连忙摇手:“使不得使不得,都护府大气肃穆,岂是我这宅子能比的。”
丘池哈哈一笑:“我先去了,郭大人,一定要等我回来一起吃晚饭啊!”
出得刺史府大门,丘池一边骑马一边回想沈庭燎在信中所述,想着想着忽而心生一股忧愁。不知左谦在京中境况如何了?他每次回函都十分简短,想必很忙碌。从前一同跟着沈庭燎巡察四境,经常能见到面,现下却只能接受这种无奈的孤单。
这阵忧愁的风,实则同样刮到了左谦身上。
三张急报书先是令他一喜,随即又是一忧。沈庭燎百忙之中制作这种费时费力的东西,说明北境情况不容乐观,他急于掌握更加及时的情报。
至于信中所说之事,就更使人头疼了。
左谦带信到议事厅,问值守的小吏:“国公爷不在?”
小吏还没答话,就听后面有人道:“湛国公身体不适,今日我代班。”
左谦回头:“章大人。”
刑部尚书章俨看了眼他手中信纸,道:“监察司由三方共同代管,有文书要批示,交我亦可。”
左谦:“此线报干系重大,章大人移步容禀。”
转去一间静室,左谦方道:“两件事。一,草原六部进军漠北西部,二,请求授予北境观察使汉月关一带兵权。”
章俨那张阎王脸愈发暗沉:“你说是线报?”
“是。”
“北境观察使为何不来报送?”
“事态紧急,线人可靠。”左谦将信纸递过去,那上面用标准端正的官样章体书写详细事宜,唯独没有落款。
章俨看着信纸,道:“你写一封折子,我批示后递交政事堂,知悉漠北军情。”
“另一件,章大人以为不可?”
“大理寺提交魏王卷宗,陈年旧案牵涉甚广,至今未出定论,在此期间,一切不得妄动。就算监察司要转达兵部的折子递到陆昭面前,他也不会同意。”
左谦双眉一低:“是。”
小吏送来纸笔,左谦迅速写毕奏折,看章俨在纸面批文。
“章大人,监察司每日至少两位代管人当值,国公爷不在,御史中丞应在署中,这封折子是否一并请他过目?”
章俨深深看他一眼:“你是沈庭燎最得力的副手,不该在这时发出不智的疑问。”
“末将明白了。”
左谦携几封文书前往政事堂,身后跟着人,他已熟视无睹。路过永定桥时,桥下有力夫在御河道清淤。
淤泥捞出,水搅得极其浑浊,然渣滓沉泛,终究暴露青天白日之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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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露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