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像一片乌云,悬垂在丛林的天空。
作为钦差,季逍在进入南疆前收到益州府监察司御使急信,提示南境危险降临,是理所应当的事。不过不知是沈庭燎事前通知过,或是监察司这些人向来谨慎,信中仅陈列那一桩命案之惨烈,并未明言劝阻,让他不要踏足泥沼中。
季逍在心中又默记一遍南疆的舆图,轻轻“咄”了一声,白马就四蹄踢踏着,一头扎进古蜀道。
这条窄道似乎被很彻底地清扫过,虽然时不时骸骨出没,但在隐蔽的角落有一些符咒痕迹,淡淡清气散发出来,使人行走间颇为安心。待要攀援栈道时,白马领着马群离开人的队伍,掉头循旁路行进。
扁平的木桩深深扎进山壁,季逍对比了几处栈道,发现某一条所用木料明显更新,只有极少腐朽痕迹,每走到一个岔路口,就能在山壁上看到浅浅的指路标记。登高下视,茫茫密林冠盖如海,犹在百尺之外,稍一失足便粉身碎骨。季逍从未走过这样的路,他每一步都极为小心,一行人走了许久,才在第二个黎明前经过新的岔路,转折南下,青藤古木似遗世旧物,硕大气根纵横交错,坦然盘踞在罕有人迹处。
钦差卫队的卫队长近前道:“这应当就是监察司说的,从古蜀道下来进南疆的路。”
果然,白马在昏暗丛林出现,像被拽入其中的白昼。
尽管人马成行,这一路还是堪称压抑。卫队长是北地的军官,边走边道:“都说南境清新明润,林子里花鸟鱼虫众多,没想到南疆还有这鬼地方。”
季逍握着一根手杖,拨开拦路枝蔓:“这里是南疆与中原的交界,你说的那种情形,去苗人群落,或者有人聚居的地方就能看到。此处之所以不同,是因在丛林深处,向来邪物出没,只有巫族与强大的兽族拥有行走其间的能力。”
卫队长:“那采集紫芝沉的人,岂不是九死一生?”
季逍:“谁会有能力调动这样的人手?”
卫队长笑笑无言。
进了密林,指路标记渐渐消失。所有人跟随季逍动向,直到林子里日光朦胧黯淡,他们才寻到一处山洞,站在洞口举着火把向内看,隐约有通道通往地下,几丈外就漆黑一片,没有半点光亮。暑热天气,却有幽幽凉意氤氲,夹杂着泥土湿冷的味道。
季逍伸手感受一番:“有风。”
说明里面气体是流动的,应该干净。
卫队长先行探路,钻进去没多久就折返,脸色不妙:“全是兽类死尸,不过有块空地,可以休息。”
他们在远离死尸残骸的一小块空地升起火堆,为免在黑夜里暴露踪迹,又在捡柴枝的同时折了不少带叶的树杈、藤蔓遮在洞口,做了个简单伪装。
季逍入睡极快,但身处这种环境,睡眠又很浅。几个乱梦过后,他打了个寒颤,睁开了眼睛。
入目却是一番惊吓,卫队长神情诡异,一只手举在他面前,不知要做什么。
季逍刚要开口,那只手就闪电般捂住他的嘴巴。
季逍眼珠一动,彻底清醒。不用卫队长解释,他已听到洞口外沉重缓慢的脚步声,还有沙沙着刮擦草叶的,可能是庞大身躯贴地而过的声音。
腥风从缝隙钻进山洞,众人用布巾掩住口鼻。
一架架弓弩举起,弩身有小小的鲲鹏标记,是千机城造物。
篝火彻夜不熄,四下是晃动的火光,一片屏息的沉寂中变故陡生,狂风卷着破碎枝叶闯入,巨大黑影投在山洞墙壁,铺天盖地似能吞噬此间一切。
“这么大的石龙子?!”有人惊呼出声。
那只四脚蛇摇头摆尾,身躯庞大壮硕,口涎自利齿间滴落,腥臭无比,与平日所见的石龙子相比大得惊人。
不消多说,在这怪物冲进来的那一刻,弩箭就齐刷刷射了出去,没入肌骨的瞬间发出如入铁石的刮耳响动。特制弩箭携带灵力,石龙子被打得鲜血横流,愤怒地挣扎嘶吼,卫队长引季逍向洞口避去:“大人当心!”
然而当他们靠近洞口,却看到了几乎让人血液凝固的一幕——十数只体型相似的石龙子前前后后伏在地上,静静等待着仓皇逃出的猎物。
“上马,突围!”卫队长当机立断,众人跳上马背,弩箭如雨幕激射而出,季逍紧握缰绳,只听爆鸣声起,硝石与硫磺的气味散开,白色烟雾充斥野地,兽的脚步又沉又急,在混乱中紧追不放。
季逍与卫队长并辔,奔逃间隙呛入一口强风,顾不得那股刺鼻难闻的怪味,一边咳嗽一边扯着嗓子道:“按我说的方向走!”
卫队长:“是!”
黑夜里火把光亮只照出脚下一小片路径,仿佛整个林子都变成了一座山洞。季逍微微闭了闭眼,听到脑后传来厮杀声。
马儿惊嘶,又听一声惨叫,是人从马背滚落的动静,巨兽一拥而上,利齿切断铁甲,热血迸溅,血肉转眼撕成碎片吞吃入腹。
大理寺卿双手握着缰绳,微微发着抖,喉间挤出两个字:“快走。”
林叶茂密,某种边缘带锯齿的叶片刮过他的脸,留下几道血痕。
脚步声还在后面,饥饿的咆哮回荡山林。
追逃许久,白马一跃翻过某个高耸的古树气根,马蹄触地顷刻止步,咴叫不已。
马群停下,卫队长察觉马身忽地一沉,向下看去,马儿前蹄下陷,前方竟是一片沼泽。
淡淡的,灰黑的雾气在前路涌动。他闻到腐烂的味道。四望茫茫,零星紫色的光在暗处闪烁。
石龙子就在后面,卫队长心下焦急万分,正要扭头询问季逍意见,就看他摸出一枚银质哨子,哨身有隐约隆起的造型,吹起来极凄厉,似刺破晦暗的一束光。
空荡山林中腥风呼啸,哨音一声接一声,盘旋在大小山头。护卫队背靠沼泽,视野尽头隆隆震动,很快出现野兽奔跑扭曲的身影。
这当口卫队长浑身一个激灵,他眼睛向后瞥去,沼泽地里气泡悄然翻涌,某种闪着暗光的鳞甲顶开淤泥浮了上来。
……
一梭流萤穿庭过院,晚风清凉静谧。
沈庭燎双目睁开一线,瞧见破败墙垣边,歪倒着一只从屋脊断开坠落的仙人骑鸡石像,那些萤火小虫大摇大摆地从鸡喙旁飞过,姿态甚是从容。
“师弟,再不睡,天就要亮了。”
带有薄茧的指腹刮过眉骨,泛起一点痒意。沈庭燎偏了偏头,脸颊蹭到柔软衣衫:“你若非一夜干瞪眼,怎知我没睡?”
那根手指屈起来,弹了下他的脑门,上方传来温越的声音:“还用费那个劲?你睡没睡着我看不出来?”
“行,你能掐会算。”沈庭燎视线追逐流萤,道,“猜猜我在想什么。”
温越:“岑述和监察司御使的消息,你白天都料理过。为既定之事长久烦恼不是你的风格。我想,是为了复盘那局棋。”
沈庭燎不吭声,温越轻轻颠了下腿晃他:“我猜中了。”
沈庭燎仰起头,与他垂落的视线相对:“师尊说过,剑道到了一定境界,万事皆存其意。我学弈术多年,黑白二子相搏,的确往往得见刀光剑影。可执子之时,偶尔又突发疑虑。”
“嗯?”
“人说世事如棋,然而寻常棋面之上黑白分明,我手中所执,黑白与否,却只有落子方知。此局凄迷萧索,稍有不慎,迷惘困顿,不得解脱。”
温越听罢却笑:“很好,他老人家要是晓得你有此番见解,必定欣慰非常。”
沈庭燎:“就这样?”
温越用手盖住他的眼睛:“剑道至臻,无论势如破竹,抑或谋定后动,最终都要一往无前,破除迷惘。你是执棋者之一,又以身作子入局,自带一股活气,只要这股活气一直在,即便身陷重围,亦有逃生翻盘可能。天下事,永不能尽善尽美,但大道圆融,余缺相济,见其死也能见其生,所谓练剑炼心,回到本位,只是又一次与‘我执’的较量而已。”
沈庭燎:“说着剑道,为何忽然开始讲经。”
“信手拈来,何必拘泥。”温越道,“我看你聪明伶俐,话听一半就能静心,讲经还是讲道,又有何分别?”
沈庭燎扒下他的手,露出一对眼瞳:“师兄。”
温越:“师弟,我知你受到点拨,大为感动,大为敬佩,后面的话不必再说了。”
沈庭燎憋了口气在胸腔,一挺身就要从他膝头起来,温越见状连忙按住:“再睡一次,这次一定睡得着。”
“我不是非得这样才能——”
“是师兄强行哄睡的,师兄真过分,”温越把他翻过来,将人往怀里抱了抱,“给个机会,嗯?”
沈庭燎挨在师兄胸口,那股白日里涌上的苦涩似沉滓泛起,又在这样清爽的凉夜无声褪去,点点萤火的光萦绕不休,他品到轻盈而痴缠的一段牵念,却无任何惊扰,反而睡意深浓。
“季逍——”
“死不了。”
倘若大理寺卿能听到巫山少掌门这样笃定的睡前承诺,倘若他还是多年前的脾气,大约要痛斥一派胡言。好在季逍成熟了些许,好在他经历过几次死亡当头的时刻,因此现在还称得上镇定。
至少笛声凄厉依旧。
披着厚甲、足覆长毛的鳞甲类怪物,有数不清的眼珠,从深不知底的沼泽中潜游而上,试图同不远处的凶兽分一杯羹。
卫队长脸色惨白:“大人,为何我们要来到这里?”
此地沼泽密布,两侧林木幽暗不见天日,青苔遍地湿滑难行,是个插翅难飞的去处。
季逍额头挂着一滴冷汗,沉声道:“这是紫芝沉所在。我与人相约在此碰面。”
卫队长咋舌,转头去寻沼泽深处紫色的光晕,不料一抹暗影向他腹部凌空挑来,卫队长大惊,就地翻身,不忘将季逍带离原地,他脊背因高度紧张而绷起,视野里怪物口器如刀斧,方才那一下偷袭极快,若他未能及时反应,早就肠穿肚烂,翻倒在地。
连弩箭出,卫队抽刀,密林枝蔓横生,暗夜中似有无尽视线窥伺。
也许是人血,也许是怪物□□溅在身上,浓重腥气侵进鼻腔裹住颅脑,季逍紧紧跟着白马行动,在卫队保护下避开接连而来的攻击。马儿咴叫着,一只前蹄被鳞甲怪物冲撞,烂了一道伤口,季逍将笛子含在口中,伸手抚摸白马脖子,白马低头舔了舔他脸上的伤痕。
草叶窸窣,南疆的夜何其漫长。
这支钦差卫队战力绝对不俗,可面对如此多的邪物前后夹击,难免疲惫伤身。火油泼上四脚蛇脑门,火把扔出,轰地燃烧起来,那四脚蛇疼得状若癫狂,疯狂撕碎一切接近之物。卫队长大口粗喘:“大人!你快骑马走,我们顶住!”
季逍摇头,手里提着一把剑:“等。”
卫队长几乎要绝望了,这么个文人佩剑,在如斯可怖的怪物面前,像根茅草般不值一提。
“当心!”
一团火焰飞过来,卫队长一把将季逍扑倒在地,他耳朵挨着地面,突然听到不寻常的动静。
是……
“蛇!有蛇!”有人惊骇地叫起来。
季逍撑着地坐起来,恰在此时一道凌厉之气穿过耳畔,削去他几根沾了血气的鬓发。那是道闪闪发光的符咒,雷声在方寸之地前炸开,汁液飞溅,从沼泽里爬出的甲虫被轰了个四脚朝天。
越来越多符咒从天而降,远远一群头戴芙蓉冠的人轻身而来,是道门的人。
季逍眼神一顿,为首模样年轻的男子向他一揖:“在下上清宫纪衡,奉师命前来襄助!”
季逍还礼:“我与上清宫主约见南疆,莫非有了什么变故?”
纪衡神色一黯:“家师闭关时真气逆乱,境况凶险,无法前来。”
季逍:“我二人约在这里,是为了去见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务必要保证那人的安全。”
随着上清宫门人到来,局势得以扭转,那些潜伏游走的蛇虫也停下动作,似乎颇为忌惮。纪衡面色凝重:“紫芝沉生长的地方太过危险,你说的那个人在何处?”
季逍向上指了指,在沼泽斜前方,密林掩映间是道苍黑山崖。
“此人避世独居,就在那百丈高的悬崖上头。”
峭壁极陡,贴着山石的要么是沉重锁链,要么是用油浸过扭成一股的藤索,悉数掩盖在草叶间,浅浅凿出的几道凹槽仅供小半个脚掌站立,在这里攀爬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摔得粉身碎骨也无人发觉。
当然,有上清宫门人在,季逍一行不必望着悬崖兴叹。道门中人轻身功法了得,只听耳边风声呼啸,很快落地站稳。脚边一片绿叶丛中红彤彤的果子灯笼也似,喜庆热烈地生长于高山绝壁,与四周昏暗诡谲的环境很不相称。
众人站在原地,虚虚一望,这个山顶削尖了脑袋,上面只有一间茅草破屋,屋前两步宽的地方稀稀拉拉种着菜,旁边又用泥巴抟了一圈围墙,围墙外就是悬壁,墙根还有两只鸡笼,破旧不堪,像是很久没使用过。
堪称弹丸之地。
有功夫的人蹲在屋顶和围墙上面,给当朝大理寺卿留出菜地中央窄窄一条过道立足。他们并未放轻动静,因为这个屋子的门没有关。
夜色暝然,身材佝偻的中年人靠坐门边,裹着灰扑扑的棉布袍子,身旁地上放着一盏油灯,灯的火苗太弱,勉强照出他粗糙而遍布风霜的脸。
“大理寺卿好排场啊,”那人沉沉开口,“我这里有一天竟也能蓬荜生辉。”
季逍:“罗宏将军,这些是朝廷的钦差卫队和上清宫门人,他们会护你周全,请随我回京。”
“将军?”叫做罗宏的人嗤笑一声,“稀里糊涂活这么多年,我都忘了这个称呼……过去我威风得很,现在却不敢听人这么叫了。”
季逍:“你是董济安的心腹,当年巫族之乱,还有魏王幕僚的事,有的是时间同我细细道来。”
“是吗?”
一道嗓音突兀地横插进来,正在说话的二人循声看去,峭壁边缘又跃上一人,这人穿黑衣,与南疆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看见丛生的红萝果时,视线停了一瞬。
季逍目光扫过去,三两站立的上清宫门人眼神齐齐变得呆滞,双膝软倒在地,自七窍处黑气散溢,落地成道道混沌的影子,影子手中浊气幻化成刃,轻而易举割断了他们的咽喉。
“都护大人。”季逍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
来者正是西南都护董济安。
“大理寺卿好眼力。”董济安笑了笑,“董某近日寝食难安,有件陈年旧事牵挂心头,想不到季大人一来便迎刃而解,说来还要道谢才是。”
说着,他看向坐着的男人:“罗将军,当初我最信任你,想不到在我眼皮子底下假死逃走的也是你。”
罗宏苦笑:“当年人人皆知,我罗宏最爱吃红萝果,这玩意价格高昂,大人却时时赏赐,毫不吝啬。后来江南岑家发觉此物能克紫芝沉之毒,我就猜到平静的日子到头了。”
董济安盯着他的脸:“你老了很多。”
“虽然事前吃了许多果子,抑制了紫芝沉毒性,可我武功尽失,腑脏破损,早已是个废人。”罗宏眼神讥讽,“当初引发巫乱,枉顾云梦泽生灵,作下种种罪孽,迟早要还。我认命了,大人你呢?”
董济安:“大势之下,总要有一点牺牲。”
罗宏:“牺牲什么?从你与西域扯上关系的那一刻起,你就牺牲了你的良心!”
董济安哈哈大笑:“你果然知道得太多了!”
他俯身,单手握过一只幻鬼手中弯刀,缕缕浊气争先恐后缠上他的手臂。
钦差卫队早在变故发生时就聚拢成圈护住季逍与罗宏二人,然而看到这个情景,卫队长还是瞳孔一缩。他低声飞快道:“季大人,西南都护身上不干净。”
话音方落,那弯刀兀地就出现在他们头顶上方!
是一种电光石火间的极快身法,越过了季逍,连钦差卫队都没放在眼中,那柄污浊森冷的弯刀刀锋诡异华丽,挟着持刀者多年喋血的一身杀气,相当利落地挥向旧年同僚毫无防备的咽喉。
叮!
身形滞空的董济安愣了一下,抵在幻鬼弯刀处的,是刚刚季逍手里那把佩剑,这样普通的剑本该在触到弯刀的瞬间断成两截,此时却稳稳地架住了刀刃。在意识到剑身注入一股不知名力量之际,董济安于视线交错间看到银色蛇形额饰下冰冷的眼。
季逍闪在一旁,捏着那枚同样雕着长蛇图腾的哨子,方觉自己出了一手冷汗。
在场幻鬼基本没有思考的余裕,就在那白色巫师长袍出现的同时,小小一爿山头四周陡然腾空而起暴涨的藤蔓,毒虫游走环绕崖边拦住去路,而藤蔓向上伸长,迅速织成一顶葱茏华盖,纯净皎洁的光线从上往下悬垂,像在山崖上托起了半轮圆月。
祝由术,祸心。
那缭绕的邪秽浊气一下子变得粘稠,以魂魄形态出动的幻鬼愕然察觉,原本轻飘飘的“身体”变得沉重无比,在踏进山头的那一刻他们就中了来自巫族的秘术。
一只幻鬼面容扭曲,大张着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的魂魄在净灵之光照耀下蜡一般地溶化了,百足虫通体艳丽,扭动身躯靠过去大口吸吮黏腻的死魂灵。
董济安握着弯刀的手因用力而割出鲜血,但他浑然不觉。
“罗宏在哪里?”
季逍捻起衣袍,擦了擦手:“这里的确曾是他的住处,但红萝果秘密暴露后,他就做了走街串巷贩卖瓜果的货郎。”
董济安:“原来如此。没想到,你会真的比我先找到他。”
季逍:“我早就留意过洞庭郡惨案后的西南军署人事变动。再加上监察司在南疆的发现,以及兰台令在魏王手书中的批注,那个长期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坐收渔利的,只能是都护大人你。若要找到有力的证据,最好的切口,就是当年从你手中逃走的那个人。”
董济安眯起眼:“魏王手书刚现世没多久,这么短的时间找到罗宏,大理寺卿真是不同凡响。”
“罗宏需要红萝果压制紫芝沉毒性,又要行走偏僻乡野卖货谋生,甚至隔几年还会悄悄潜回家乡看一眼家人,考虑到他年岁渐长身体越来越差,结合红萝果生长区域和南疆各郡县乡里路线、地势环境,可以大大缩减可能的活动范围。”季逍道。
董济安抚掌而笑:“好,好,原来多年过去,还有那么多人不肯忘记往事。”
他移目望向白袍的大祭司:“连南疆巫族也甘愿为人驱策,奔走山野?”
云苍羽始终静静听他二人对话,闻言摇了摇头,道:“我此行背负巫族血债,要亲眼看你赎罪,否则心中的神明一刻也不能安息。”
董济安闭了嘴,仰头看看华盖与毒物结成的牢笼,与他一同被囚的幻鬼早成毒虫口中餐。多年筹划,一朝白于天下,当真如割肉般痛得滴血。
一片静默中,季逍开了口,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季某还有一事不解。”
董济安收回视线,神色不明地看着他。
季逍:“倪少聪、龚维卿业已落网,对你来说形势极为不妙,本该躲避风头,为何要在国丧期间嫁女,而且还是嫁给镇国大将军府?”
董济安听着,笑了一笑:“季大人,你有女儿吗?”
季逍一愣,就在他愣神的刹那,忽听一声尖啸,团团黑气自董济安百会穴涌出,化成一道鬼影,利箭般冲破祸心屏障,朝着西方遁去。
云苍羽反应极快,在那鬼影出现之际双掌结印,一点绿光追上鬼影,凝成蛇形印记。
“我在他魂体打了追踪记号。”云苍羽对季逍道,“这种江湖术法我不知来历,要询问沈庭燎。”
季逍冲向董济安留在原地的躯壳,扒开衣襟,胸口干净无痕。
没有冥河花,不是幻鬼离魂术。
寒夜凄切,在蜀中益州城的西南都护府中,女人的呼号更加撕裂可怖。
伴随着一串急促破碎的喘息,更为嘹亮的婴儿啼哭响起。
一双少女的手从鲜血中捧起婴儿的身体,在腿弯处看到闪烁着绿光的标记。
“呀,被破坏了呢。”
她笑吟吟地,转头催促道:“快点啊。”
“道门的人来了。”魔物从黑暗中显形,面孔处蛛纹般的漩涡似乎愈发深幽,隐隐有流动迹象,五官皆藏其中,难以辨明。
少女眸光闪动:“这么快?你的那位监察使布置很周详嘛。”
蛛纹中裂开一线,魔物幽幽笑了:“沈庭燎已到北境。”
他伸出白蜡般的手点在婴儿心口,那根手指曾经断成两截,断痕处密密缝着线,竟是至今都没愈合。
婴儿双目浑浊,四肢挣动。
“要不是鬼主决意让我与你同行,我在北境的狩猎早就开始。”魔物语气戏谑,“哪怕带着花魁美人在望都逍遥,可到底顾念着你们从前的夫妻情分。否则以恶鬼窟的惯例,他坐上那个位子前就该杀了你。”
朱厌听着,脸上露出一瞬厌恶的表情,旋而又轻叹着笑道:“像他那样的人,得到的向来太少,所以有人甘愿被他掌控时,自然百般温柔。”
说话间,她鼻头微动:“别废话了,走吧,”
产室内静悄悄,鲜血铺开满地,顺着门缝流了出去。
两只鬼物幽灵般荡出院墙,在他们背后,浓重邪气张牙舞爪,吞噬了整座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