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永豫拿出一串铃铛,丁零零摇晃,所有的树精都惊恐着后退,不仅“小木人”挠着穿肩膀的锁链,痛得啊啊乱叫,其他人也躺在地上打滚,撕扯着身上的锁链,痛苦的嚎叫着。
地室里回荡着刺耳粗砺的叫声。
“你在干什么!”俞氏惊叫道。
吴永豫拉起俞氏,“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说着,就要拉着女人朝外走。
俞氏自然不肯,扒拉着石门,不愿出去。
“你放开我!放开我——”俞氏美丽的脸庞哭得令人心痛,“你老实跟我说,这些年你给我吃的丹药,是不是都是从这里来的!你说!”
男人也气急了,“是啊,对!要不然你以为,这十几年过去了,你能一点都不老?”
吴永豫爱惜生命,疼惜自己的妻子,他想要和妻子永远年轻下去。
他花了大把的钱送给重云派,只为得个长生之法。
重云派的长老确不是虚职,当真给他送来了“灵丹妙药”。
那位长老只叫自己做个密室,阴暗而不潮湿,他便在宅院地下修建了一座四面石砌的地室。
长老在密室的墙上地面画上法阵,又在正中安置了一座丹炉,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抓来一些“穷凶极恶”、“危害世间”的精怪关在这里,供以炼丹制药。
吴永豫要做的事情很简单,静等这些树精死亡,及时拿出炼制成功的丹药,为自己留上几颗,在长老下一次下山的时候,将绝大部分丹药上缴给长老,而长老也会他送来新的精怪,添补阵法,如此周而复始,连绵不绝。
上天真是不公平!明明草植兽类天生亲近自然,大地却更钟情于人类,一个修炼几十载的人,就可以轻而易举抓住、那些花费成百上千年修炼的精怪,随意驱使、剥削它们……
“你怎么能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你还是人吗!啊!”
“我就知道你受不了这样的场面,才不带你来这里的,你不必为他们感到惋惜,他们害死了人,他们都是罪有应得,我们这是替天行道——”
“好一个罪有应得!吴永豫,你让我恶心!”
“恶心?你难道没有服用丹药?你喝的是他们的血,吃的是他们的肉,你现在说恶心——他们不过是会说话的草植,又不是人,吃那些会叫会跑牛羊,你怎么不说恶心?”
俞氏摇头崩溃大哭,“那不一样,不一样……”
树精们痛苦不已,撕扯着胸腔肩膀上的桎梏,哪怕□□四溢,也在所不惜。
他们拼尽力气,向着夫妻二人甩出了枝条——
丁零零,枝条在半空中极剧萎缩,吴永豫摇动了手中的铃铛,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次,灵墙也听到了。
他头脑发昏,耳里回荡着树精们的惨叫声,胸膛里好像插着异物,有什么在夺取自己生命。
他闭眼咬了咬舌尖,血腥味在口中蔓延,身体的感知重新回笼。
灵墙睁开了眼,稠黑的触/手早已缠上他的四肢,自己像一只木偶,被高举在猩红色的空中。
这幻境虽然不是自己的,但是可以将其他人拉入到幻境中,感同身受。
从俞氏的那滴眼泪开始,自己就已经被拉进去了。
这里的幻境看似粗略,让人以为是在看其他人的经历,不会损伤到自己,但其实是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将人代入其中,身临其境,以致迷失自己。
相比于直接诱发猎物的负面情绪,这样将人拉入到施术者的梦境中,更有难度,因为要是衔接和设计得不好,很容易让人知道这是假的,因而挣脱束缚。
不好意思了,上回着了蛊雕的道只是个意外,他师姐可是专研幻术的,他怎么可能差。
灵墙清醒过来,摆脱了触/手,落到了地上。
他其实可以接着看下去的,但是时间不等人,而且他大概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很明显这次逆阵的出现,就是为了报仇。
灵墙凝出了双刃,将袭来的黑色触/手一一砍断。
他总算是知道,为什么每砍断一节,就会发出惨叫声了。
这些触/手是那群树精不愿离去的怨念。
他来到了阵眼,血雾里立着颗杏花树。
“松月,你该停下了……”
芳菲的杏花树陡然变粗,她的枝条生出倒刺,树根从地里拔/出来,摇着一脑袋的花瓣朝着灵墙甩过来,她在保护阵眼。
朵朵鲜花变成了刀片,原本笨拙的枝条,变得像箭矢一样锋利而迅速,扎根泥土的根脉也离开土地,伸长着树根扫荡地面。
处在阵眼的松月气势大增,用消耗生命的方式换来灵力暴涨。
松月这是在送死。
灵墙在粗壮的枝条间穿梭,似刀割的倒刺几次擦肩而过,他踩着摇晃的枝条,躲过地下的树根,直至攀上巨大化的杏花树。
“松月——你如果再不停下,我就要以我的方式要你停下来了……”
松月好似已经失去了意志,变成了被逆阵操控的工具。
灵墙将双刃合成一把大刀,在开刃的一面贴满符箓,再灌入灵力,水刀凝成了银器,周身泛着银光。
他现在只能先将松月打伤,再破了阵眼。
灵墙接连劈下去,符箓破碎了不少,但松月已然式微。
“松月,你要报复的人已经死了,你醒醒!”灵墙自己倒是会破幻境,却不会帮其他人破。
他提起一口气,灵力汇聚于掌心,正准备给松月再来上一击,破了她的行动,可刀子还没插/进去,松月却已经开始惨叫。
“……”怎么回事,他还没动手呢?
松月凄厉地惨叫着,枝条和树根毫无章法地挥舞,将空间振得上下摇晃。
灵墙耳朵被吵得不行,抱着树干,稳住身形。
他偏头望去,松月的几根粗实树根相继着起了火。
木惧火,消了不易再生。
松月被刺/激地猛烈反扑,大量根枝条和树根朝向那里袭去,几乎将那处包成了球。
顷刻间,枝团中爆发出炽热的火光,一股热浪袭来,连带着烧干的碎木头,劈头盖脸地飞过来,灵墙立马掐出个护罩。
转眼树根燃起了熊熊大火,被火团中间的人猛烈一砸,发出干木砸在一起的声音,脆弱得宛如随时倒塌的积木。
火团中间的人还在前进,周身的燃烧烈火让枝条树根退避三舍。
松月在后退,挂在树干的灵墙被迁移着向后退去——阵眼露出来了!
灵墙看到火团中包裹着的人形轮廓,那是墨。
“墨?”
他整个人都覆了一层火,灵息猛烈而炙热,像打结的线团织就成的火焰,理不清,人还困在其中/出不来。
他进来了。
灵墙眉头拧成了川字,他一时不知道是松月更危险,还是墨更危险。
但他选择跳下了树干,双手握着大刀,朝着阵眼砍去——
空间逐渐缩小,向着原来堂屋的样貌恢复。
血红的天地,渐渐褪/去半边颜色。而向堂屋外伸出去的无数条黢黑的触/手,蠕动着缩了回来,它们抓捕着即将消散的红雾,用自己的身子附上去,亡羊补牢般修补着逆阵。
这逆阵还会自我修复,了不得,但是灵墙不会如它所愿。
随着空间的变小,两个核心阵眼之间的距离极具缩短,灵墙很快就到达了另一处核心逆阵。
吴永豫半死不活地挂在空中,地上聚了一滩血污或是糜烂的脏器,他的内躯体被触/手灌满,这些触/手不想让他这么快就死去,支撑着他最后一口气。
见有人闯入,触/手们松开了吴永豫,朝着灵墙袭来,而吴永豫的身体则啪嗒一下掉了下来,这下是彻底死透了。
因为已经破坏了一个核心阵眼,剩余的触/手不再之前那般强硬,威力也大大减少。
灵墙利落地解决雾手,一刀插/进阵眼——
阵眼瞬间消失,雾手也跟着消散,可是暗红色的血天依然高高挂在最上方,甚至不断扩大。
灵墙回望四周,这里只剩下自己和吴永豫的尸体……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找错阵眼了?
忽然,地面再次震动,灵墙的脚下竟然裂开了一条缝细,他跳离那个地方,刚落地,脚下再次开裂,涓涓的岩浆流了出来。
这里怎么会有岩浆,逆阵变幻了?
他驾着轻功奔逃,可一条巨大的裂缝,蓦然在地面展开。
刚才还是平地的地方,一下子变成了悬崖,空气顿时扭曲了起来。
悬崖的深处涌出金红色的熔浆,如河流一样向前推动,照亮了底下的景色。
灵墙将大刀插/进岩石,堪堪攀住峭壁,才没掉下去,吴永豫的尸体就没那么好运,直直地掉了下去,被吞没连灰都不剩……
这可比刚才的那个幻境真实。
灵墙腰腹用力,把自己荡了上去。
八个树精就算再加上松月,阵法的驱动力也不可能有如此大的威力。
法阵有所依赖,绝不会凭空出现这样庞大的力量。
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墨,那个有着一身蛮力,身材却纤细的男人。
*
空间地震般的晃动,在持续一段时间地扩大拉长后,终于“平静”下来,但岩浆却没有因此而停下来,它们不断涌现,喷薄而出,吞噬着空间一寸寸地面。
灵墙看着焦褐色的土地,金色蜿蜒的岩浆流,觉得这里要是有座火山会更完美。
他回到了刚才松月和墨打斗的地方。
松月巨大的身影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开裂的地面以及正在厮打的两人。
与其说是厮打,倒不如说是单方面的挨打。很明显,即使被迫提升了境界的松月,依然打不过墨。
两人已经失去了意识,控制不住形体,半人半妖的模样显现出来,完全凭借着野性在行动。
一阵热气掀过来,落土飞岩,松月被打得昏过去了。
灵墙掐了个护罩,烟雾还未散去,他警铃大作,下意识往后退了数步,但护罩还是第一时间就碎成了渣,而刚才他站着的地方被砸出个深坑。
烟雾退散,墨红着一双眼睛,胳膊上的襻膊早不知道哪里去,袖袍鼓动,衣袂翻飞地站在那里。
灵墙:“墨公子,咱们有话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