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色的法阵瞬间覆盖了整间堂屋,包含浓浓杀意的阵压袭来,宾客们迷迷糊糊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重云派来的修士,也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了,可他们自踏入这房中,就已经身陷囹圄,毫无招架之力。
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蔓延,浓稠的黑红色烟雾凝成触/手自八个方位探出来,像地府枉死的怨灵,张牙舞爪的寻找生人的气息,形若致命的游蛇,紧紧地缠住生人的身子,直将人拖进漩涡。
掩门闭户,屋里漆黑一片。
距离门近的人,惊叫着奔逃,他们推抢着往外跑,缀在后面的人不明所以,直到一条大粗触/手从屋里蹿出来,这个院子里人才骚动惊恐地朝外跑去。
这凶阵在向外延伸。
灵墙当即掐诀,三纸符箓扔过去,金光闪亮,一个小型的三角阵形成,堵在门口。
那触/手根根乃是怨灵所化,甫一触碰到三角阵,就发出刺耳的惨叫声,声音混着有男人有女人,还有小孩……
这逆阵设计得相当巧妙,连灵墙都瞒过去了。
威力越是强大的阵法,越是需要提前设阵,就越是需要坚/挺耐用的器物,或者源源不断的灵气做支撑,这就是为什么方便随身携带的符箓,永远无法替代法阵。
而以辟邪阵八卦阵,逆转为嗜血夺命的凶阵,这之间种种的协调,都是需要相当精通阵法的人才能做到。
显然这逆阵是并不是提前就设好的,灵墙早上来过一次,用观气术探查,才会知道堂中设有的八卦,只是那时看起来还是普通的样式,空有其表,并无异样,根本不会伤到人。
但现在,阵不仅活了起来,还成了逆阵,那就只能说明,这阵法根本就是当场起的,而且是以身作媒介,可以移动拆散的阵法。
以人作器物,那可真是相当厉害了……
符阵不分家,几张符纸组成到一起,就是一个小型的法阵。
他又甩了一百张符箓堵到门口,但符纸始终脆弱,无法长久支持,最先扔上去的三角阵已然破开,符纸成了灰渣渣。
灵墙看着实在心疼。
还是需要尽快破坏掉阵眼。
他回头望去,红绫灯笼散落无架,喜宴桌台破裂倾扎,人们哄作一团,再无一刻钟前的喜气洋洋,人们争先恐后地挤在院门口,有的甚至直接人踩人,翻墙而出……
倒是没有看见墨。
灵墙匆匆瞥了一眼,冲进了屋中。
屋中景色已然变换,内里空间扩大数十倍,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全然浸没在血雾里,外表勉强维持着房子的形状。
这雾能够致幻,灵墙捂住口鼻,给自己身上贴了张驱邪的符箓,不过,那张只符箓闪了几下,滋滋几声,就失去了作用。
这个地方不能久待,他眼底闪过幽蓝的微光,水鞭子凝在手心,手下几乎没有停过,不停打散朝他袭来的黑色雾手。
可是根本就打不完!
这些黑色雾手一经打散,又像云雾一样会聚,凝成浓稠的黑色触/手源源不绝。
这逆阵毕竟是由八卦阵转变而来,形制会有相似。八卦阵分有十个阵眼,其中有两个是核心阵眼,八个是普通的阵眼。
他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一个接一个地找到并破坏掉那八具分属八方的树精尸体,这样可以暂时压制住阵法进一步扩散,却伤不了根本;二是,直接捣破两个核心阵眼,解决掉这个阵法,一劳永逸,但既然是核心阵眼,自然不可能轻易突破。
现在空间变大,一个一个找浪费时间,随着阵法向外扩散,只会有更多的牺牲者,捣破核心阵眼才是最为省时的做法。
灵墙有心找墨帮忙,毕竟松月要是死了,他们俩可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但想到墨那人灵息不太稳定,他怕那人进来了,反被诱发/情绪,走火入魔,倒时将这里烧得个“干干净净”——那才真是帮倒忙。
灵墙于是不再跟这些触/手纠缠,向着记忆中松月和吴永豫的方向前进。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刚刚逆阵启动的时候,松月推了一把吴永豫,就是将吴永豫推到了其中一个核心阵眼,而自己站在另一个阵眼上。
核心阵眼相当于逆阵的心脏,若没有气力破坏它,那么逆阵会为了保护阵眼,而对该位置上的人发动攻击,直到威胁阵眼的人消失。
灵墙屏住气息,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他破开稠密的黑雾,原本阵眼的位置,凭空出现一间屋子。
这是血雾中的幻境。
灵墙尝试着用带着灵力的水鞭子挥散,可下一刻,幻境如同云雾一般重新集聚。
这个幻境不是为了迷惑自己而显现的,倒像是某个人的回忆。
这或许跟施阵者有关。
施阵的人想要自己看到这些。
灵墙索性不再破坏幻境,他倒是要瞧瞧松月想给自己看什么。
这是一间卧房,一个男人背对着灵墙,正和他对面的女人说悄悄话。
那女人看着不过桃李之年,笑得温婉动人。
男人拿出一只小木盒子将它打开,展献在女人眼前。
里面躺着的是一颗丹药,即使是云雾幻化的,依然看得出光泽。
那应当是一个颗蕴含丰富的灵力丹药,毕竟是幻化的,再多灵墙也看不出来了。
男人哄着女人吃下那颗丹药,和她笑着抱在一起。
此时的男人偏头露出了他的相貌,与吴永豫一般无二。
那么这女人应当就是吴永豫之前的妻子,俞氏。
从俞氏的样貌可以看出来,这是距今十几年前左右的事情了,那时的吴永豫,应当处在而立与不惑的年岁之间。
现在的吴永豫对外宣称自己四十多岁,其实已经五十岁,但面相看起来依然只有三十多岁。
十年,吴永豫不但没有变老,反而更年轻了。
他是人,又不是妖精,怎么会不老,除非他修仙驻颜……
云雾缭绕,换了一处风景。
这是一处人间院子。
院中栽种了许多观赏用的矮木,正中立着棵还算高大的杏树,其间还有一个女人,正是俞氏。
灵墙见过这间院子,是吴家偌大宅院的某一处,他记得那处小院已经荒废,里面已经没有栽种草植,更别说那颗杏树了。
女人站在那棵杏花树下,枝头的杏花朵朵,吐露着黄蕊,洁白柔净。
她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却哀容愁面,此时正对着杏花树吐露心声。
微风拂过,枝头轻轻颤动,片片白瓣被吹了下来,宛若一场花雪,纷纷扬扬地飘下来,落到女人鬓角,擦着她的脸颊……
画面一转,回到了卧室。
俞氏正和吴永豫争吵,两人说着说着,就开始推搡着一只方木盒子。
男人将盒子推到女人面前,女人摇头拒绝,拼尽力气与男人抵抗。
灵墙听不清他们在吵什么,只能看见男人的背影,和女人埋怨的神情。
女人没有男人那般强壮,被男人一把推坐到木榻上。
男人也因为惯力,身体向后仰去,盒子中的东西抛露出来,滚落到地上。
依然是一颗丹药。
吴永豫着急地将丹药捡起来,很宝贝地吹了吹,好似骂了女人什么。
他走上前,掐着女人的脸,将那颗丹药强行塞到女人的嘴里。
俞氏落泪悲情,眼中充满了怨恨,灵墙竟然听到女人一滴眼泪,滴落在手背的声音。
画面散开,又重新汇聚。
这次是俞氏的视角,她拉开厚重石门上的把手,举着一盏烛灯,来到一处幽暗的密室。
这密室又黑又深,俞氏迈进门口,就像被吞没了似的,她行动的身影,如同小小的蜡烛闪动着微光。
俞氏有些害怕,她转头想回去,可她似乎听到了什么,握紧了自己的拳头,下定决心扶着墙走了进去。
密室空间不小,有好几间院子那么宽阔。
俞氏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只寻着声音往里走。
忽然,黑暗里一根什么东西绊住了她。
俞氏踉跄,幸好没有差点摔倒,蜡烛却掉在地上,滚到了一边。
她稳住身形,着急去捡那节蜡烛。
蜡烛停在了两步路前,烛光照亮了地上的一张小脸。
那张小脸看不出男女,似木头一样的质感,眼神空洞,已经没有生息。
俞氏惊得叫出声,吓得往后退,可她一不小心又被什么东西绊捯,直接跌坐到地上。
她撑着手臂后退,站起来朝着大门的方向跑去。
空旷的密室中,响起锁链稀稀拉拉的声响,伴随着不明的呜咽声,轻易传到了俞氏的耳朵里。
俞氏害怕极了,心脏快要跳出来了,这到底是什么声音!
密室里黑糊糊一片,那节蜡烛离远远的,忽明忽暗,照不到她这里。
她在墙上摸索着,想要找到大门离开这里,却按到了墙上的机关。
轰的一下,整座密室陡然亮起一排排火光——
一切都大白了。
石门原来就在自己眼前,只是刚才自己太着急了,才会半天都摸不到。
空间里静了一瞬,锁链声和呜咽声一齐消失。
俞氏的心没有放下,却反而越跳越快,大门就在自己眼前,只要推开它就可以出去,但她没有推开。
她来这里的目的,不就是要看看自己的夫君到底在搞什么鬼吗!
她手扶着大门,身体慢悠悠地转了过去——
密室两侧高高贴着两排灯火,腕口粗的铁链定在石墙上,另一端穿在一个个人形生物上。
他们有的长着人脸,四肢却是木头,有的上半身是人形,下半身却缠着奇奇怪怪的藤蔓,还有的干脆连下半身都没有,支不起身,趴伏在地上……
这里有几十具。
他们是真正的“草植”,不见生机,没有绿叶鲜花。在阴暗的地室里干枯发黄,静等着脚下的法阵吸取自己的生命,又或是地室正中的巨大炉鼎,榨/干/他们最后的价值。
墙头高挂的火焰,和丹鼎里燃烧的同族,是他们唯一能够接触的光亮。
一双双仇恨发红的眼睛盯着俞氏,或者有的没有眼睛,只剩空洞洞的眼眶,却也泣着汁液,将来人盯到死!
俞氏捂着嘴,双腿发软瘫坐到地上,指缝间泄露出自己的哭腔,她想吐,怎么这么恶心!
自己的夫君怎么是这么令人作呕的家伙!
看看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惊愕之间,一个“小木人”催发了自己的枝条,试图靠近俞氏。
俞氏身子紧贴石门,吓得一动不敢动,可那枝条只是碰了碰自己头发,就收了回去。
她看向“小木人”,“小木人”身材有些干扁,但还算“健全”。
他的眼神不像其他树精那样恶狠狠的盯着自己,虽然害怕,却是稚嫩而好奇的。
他不停地重复着用自己的枝条手臂,指了指自己脑袋的动作。
俞氏明白了他的意思,颤巍巍地去摸自己的头发。
她摸到了一片杏花花瓣。
俞氏的眼泪终于止不住了,她跪起身,头磕在地面不住的道歉,她不知道那些人听不听得懂,她只希望这么做,能减少她夫君的罪恶。
“小木人”再次伸出了自己的枝条,戳了戳俞氏的头发。
俞氏直起身,泪眼婆娑地看着“小木人”,她终于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来为什么没有孩子了,这都是报应!
“小木人”戳了戳她的手背,俞氏打开了自己的掌心,里面躺着那瓣被自己汗水沁湿的花瓣。
“小木人”看着她,他想要那片花瓣,哪怕那片花瓣已然脏污。
俞氏抬起胳膊,将手中的花瓣递了出去——
轰隆隆,身后的石门缓缓被拉开,吴永豫那张三十岁的脸悄然出现在石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