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丽萍很勤劳,安静不爱说话,手快能吃苦,整个车间她每天的计件量是最多的,合格率也是第一名,一个月能结三四百的工资。
90年左右的时候,在宁台这样的县城,已经是少有的高待遇了。
她拿着这么高的工资,花钱却很节省,衣着朴素,几乎没有新衣。
厂里包三餐,她从来没在外面吃过一顿饭。
面对郁中辉的追求,赵丽萍总是面带微笑的搪塞过去。
赵丽萍挺烦这个其貌不扬,身材瘦小的男人。她知道郁中辉的名声很不好,和好几个女人不清不楚,刚开始时赵丽萍根本没有考虑他的打算。
可她放不下这份高薪的活计,她没有学历,一个女人也没办法干太重的体力活,玉石厂里多劳多得的手工件,正好适合她,不用出宁台,休息时搭个中巴车,一块钱车费就能回乡下父母家。
于是顶着郁中辉三天两头的骚扰,继续上着班。
后来家里总催着她嫁人,她便也不太愿意回家了,住在员工宿舍,她从不去逛街,也不打牌,休息不回乡下,就加班赚钱,她常常一坐下就是几个小时,再感觉到肚子饿时,就已经是深夜了。
这份工作她很喜欢,除了不太干净哪儿都好。
好在员工宿舍是有公共浴室的,每次下工回去,赵丽萍的头发里都是打磨飞出的石头碎粉。
很细很细,有些难洗,但她爱干净,必须洗干净才上床睡觉。
郁中辉就会抓住时机,在公共浴室的不远处等她出来。
半湿的头发,洗干净香喷喷的身体,发梢的水滴在肩膀的衣料上,那皮肤在路灯下,又白又透。
那时候还没有睡衣的概念,但赵丽萍会穿干净宽松的棉质背心、短裤睡觉,那裤腿在膝盖以上,露出三分之二象牙色的腿。
上身的白背心,露着白嫩似水豆腐般的膀子,衣料包着皮肉,能看清胸部下缘的弧度。
也常见别的女人穿,可她们要么太瘦要么太胖,分量和重量也不对,只有赵丽萍穿着正正好的勾人。
男人总是狡猾卑鄙,肥肉老在眼前晃,哪有不尝一口的道理。
“饿了吧?来,我给你带了吃的。”
“你啊,那么拼干什么。有什么难处跟哥说,哥给你摆平。”
“明天晚上有空吗?哥带你去吃饭,再买两身新衣服,你长这么漂亮,就该穿漂亮些。”
“哎呀,这条裙子好看,你穿着特别像一个香港明星,叫什么来着我想想…”
“演聂小倩那个?”
“哎呀,误会误会,不是说你像女鬼,怎么是女鬼呢,是女神!”
“丽萍啊,你在我眼里,就和仙女下凡似的。”
“这几件都好,全要了。”
或许是长时间的追求;
或许是阔绰的出手和对未来的承诺;
或许是长期单身的寂寞;
又或许是对比那些又穷又丑的相亲对象,郁中辉至少有钱。
儿子也快九岁了,已经到了她不得不去面对的年纪。
他需要一个名字,需要去上学。
于是在一次醉酒后的半推半就里,郁中辉终于得偿所愿。
赵丽萍不仅脸蛋漂亮,皮肤白,身材也是少有的玲珑有致。
让这个总是对外貌自卑的男人,爱不释手。他想要娶个漂亮的高个子老婆,生个漂亮的高个子小孩,改一改他家的矮小基因。
外人都说赵丽萍手段高超,不仅轻轻松松拿下了老板,还当了正宫。
他们不知道,其实是郁中辉为了娶赵丽萍,心甘情愿帮她还债,还承诺她给她乡下老家的儿子上城里户口,接来城里读书。
在没有足够的钱权维护下,缺乏高智觉醒的美丽性感,大约只能当一份高价的竞品。比起烂在岁月的土壤里,能换来安稳无忧的富裕生活,看似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赵家细崽得到了一个名字,一个城里户口,跟着赵丽萍去了‘新家’。
刚开始郁中辉对他还挺热情的,但长期被忽视的成长环境,让郁倾十分沉默寡言,他还是那样孤僻,没什么表情,吃得很少,一点儿都不讨人喜欢。
再加上他自己的亲妈都不太搭理他,渐渐的所有人都把他当空气。
如今再去想那时的事,其实小孩儿的想法也很单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也没人教他。
一个陌生的母亲,一个突然出现的继父。
一幢在他心中能称得上豪华的房子,突然拥有的大房间和衣柜里没有补丁的干净衣服。
当这些砸在年幼的郁倾身上时,就像是做梦一样,小孩儿躺在席梦思上,觉得这个梦很快就会醒。
到时候他又要回乡下,外公和舅舅还会要他吗?
如果不要他了,那他该怎么办?
之前拿了满分的卷子回家,郁中辉客套的夸了他两句,于是就像在外祖家努力干农**现自己的价值一样,小郁倾开始努力学习。
他没考虑赵丽萍,这个人是他潜意识里都不存在的选项。
因为他的经验告诉他,他需要用价值去交换生存,用干农活讨好外公舅舅,用学习成绩,乖巧懂事来讨好郁中辉。
而母亲是他永远无法攻克,绞尽脑汁都无法讨好的对象。
她永远冷冷的,不多看他一眼,不多和他说一个字。
好在郁倾比同学们的年纪都大,学东西更快些,全校都知道,有个叫郁倾的学生,永远考一百分。
在郁昭降生后,郁倾开始帮着照顾妹妹,换尿布、洗澡、喂奶,推车出去散步,再大一些教走路,教说话,他都有参与其中。
郁中辉很宝贝这个女儿,不同于别家皱巴巴,黄黄的丑小孩,郁昭从出生起就漂亮。
粉白的肉球儿,大眼睛,卷起上翘的睫毛,稍一逗就会笑。
学什么都快,开口第一句叫的爸爸。
郁中辉高兴的要命,周岁宴抓周摆了一地的东西等她选。
老一辈给女孩子准备的锅铲、绣线、布尺都被郁中辉换掉了。
摆上了时兴的话筒、外国大片影碟、各种乐器的缩小模型、玩具飞机、针筒、英语词典…
最夸张的是,还放了本大红色的宪/法。
来喝周岁酒的与他相熟的朋友都和他开玩笑:“你女儿要当**官啊?”
郁中辉挺直了腰板,一米六的身高都伟岸了不少:“怎么?不行吗?马上就21世纪了,我女儿干什么都行!”
郁昭也给他争气,才放下去,就直直的朝小话筒爬去,抓起来放在嘴边咿咿呀呀的叫了两声。
她穿着粉色有亮片装饰的公主裙,虽然那尺寸让一岁的幼儿穿有些大,但郁昭白白胖胖大眼睛,短短的头发扎了两个小揪揪,还别上了粉色的蝴蝶结,别提多洋气了。
拿着话筒的样子,简直就是画报宝宝从画里爬出来了。
郁中辉骄傲的把她抱起来,大笑道:“我女儿将来要当大明星!大歌星!哈哈哈哈哈!真棒!让爸爸亲一亲!”
他轻轻掂着郁昭,在她的脸颊上嘬了两大口,小娃娃一手握着小话筒,一手紧紧的抓着爸爸的手,格格地笑。
赵丽萍用那个年代罕见的家用录像机,把合家欢的这一幕记录了下来,背景里全是笑声,当然笑的最大声的是镜头前的父女俩。
也就是那天,郁倾站在最角落的位置,和这个给了他姓名的家庭,照了第一张也是他唯一的一张全家福。
郁倾也是笑的,他虽然很羡慕妹妹,有爸爸妈妈的疼爱,但他并不嫉妒。
他真心希望妹妹健康成长,希望自己能通过优异的成绩,得到郁中辉的重视。
也希望赵丽萍心情好时,用那张像王祖贤的脸,对他笑一笑。
明明她笑起来那么好看,她会对所有人笑,除了郁倾。
只可惜这样的日子,只过了不到四年。
赵丽萍和郁中辉就离婚了。
赵丽萍在生下郁昭的两年后,生了一场重病,起初是乏力疲倦,咳嗽。
开始还以为是小感冒,这样的症状持续了两个礼拜,没有好转的趋势,去了医院检查。
县城的医院刚开始的诊断是肺炎。乏力一直想睡觉是因为低烧,说是感冒严重了引起的,住了半个月,挂点消炎水,也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出院时是好的,可回家没多久,又一直低烧咳嗽,咳急了还喘不过气。
半年内住了五六趟医院,反反复复的不见好,人也瘦了不少。
原本白皙晶莹的肤色也变得蜡黄干燥。
郁倾现在回想起来,赵丽萍那时应该是缺氧的状态,她的口唇颜色变深,脾气也不好。
经常对郁中辉发火,夜晚郁倾在房间能听见他们夫妻二人争吵和赵丽萍打砸东西的声音。
动静太大,会把郁昭吓哭。
她那么幼小,还什么都不懂,好在有奶奶带着,那边吵架的声音很大时,郁倾也会去奶奶房间,安慰郁昭。
他把郁昭抱在怀里晃着哄,奶奶就拿着蒲扇给郁昭扇风。
但其实,当时最绝望的人,是赵丽萍。
这点,郁倾是在赵丽萍死后才想通的。
她和丈夫争吵,嘶吼着哭泣,又因为喘不过气咳嗽,甚至晕厥过去叫了救护车。
自她晕厥后,郁中辉就不太回家,和她分房睡了。
不久之后,郁中辉在外面的女人就挺着肚子找上了门。
那么大的肚子,和那种瞧不起人的口气,她的话里,更是透露出她和郁中辉好三年多了。
这么算起来,在和赵丽萍结婚不久后,赵丽萍孕期时,郁中辉就已经和那个女人发生了关系。
或者说,他在外面从来没断过。
这点大约赵丽萍也是知道的,她存着‘只要不闹到我面前就好’的心思。
可她现在身体不行了,这病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了还不见好,人说色衰爱驰,她明明还不到三十,怎么就衰了呢?
后来郁中辉回家了,又是吵架。
“你这个泼妇!我要跟你离婚!”
我原本就没打算靠你!
我从开始就看不上你!
是你死皮赖脸来找我!
是你对我献殷勤!
是你说爱我,说要给我你的所有,要养我,要和我生孩子!
是你说我是你的女神!
如果是三年前,赵丽萍会毫不犹豫的说:离就离!我有手有脚,还能饿死不成!
她在生下郁倾之后,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思,才出去打工挣钱还债的。
可现在…
她缺氧的脑子还算正常。
她的病没好,她已经丧失了劳动的能力。
于是,她安静了…
郁倾轻轻抚摸着妹妹的额头,似乎感应到了即将到来的分别。
郁昭睡着后,他去敲了赵丽萍的房门。
白色的睡衣让她更加苍白,眼圈红肿,眼神涣散。
郁倾双手托着一个布袋子,递到了她面前。
“什么?”赵丽萍看着他。
那时的郁倾已经十二岁了。
半大的男孩子说:“给你。”
赵丽萍接过布袋,打开。
里头是郁倾攒下的钱。
“哪来的?”赵丽萍问。
“压岁钱。”
他在乡下时的压岁钱很少,再有就是外婆偷偷给他的。
说是赵丽萍回来给她的,她又再给了郁倾,让他拿着买些好吃的,在外面吃完了再回家,别让表哥表姐舅舅他们看见。
后来进了城,郁中辉和奶奶会给他压岁钱。
且每个月郁倾能拿到十块钱的零花钱。
他都是攒着不舍得用的。
这源于他打小缺乏的安全感,郁倾渴望独立,他想自己赚钱。
无论是外祖家,还是郁中辉的家,于他而言,都没有归属感。
他想有一个自己的小地方,不用看人脸色做事说话,不用去思考自己是否有价值。
用自己赚的钱买吃的,买穿的。
就算地方很小,吃的很差,穿的很差,都好。
他一直在为这个计划攒钱,幻想着有天晚上,拿着钱离开,跳上火车,火车去哪他就在哪安家。
等赵丽萍和郁家人早上起床想起他时,已经再也找不到他了。
不过,他们肯定也不会找他。
可他才十二岁,没有地方要十二岁的童工,也没有房东会把房子租给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再有便是,郁昭会甜甜的叫他哥哥,小娃娃越长越大,会的也越来越多,扭着肥嘟嘟的肚皮,唱歌跳舞给他看。
电视里放的舞蹈明明是扭屁股,小丫头不会,硬生生闹成了肚皮舞。
所以离开,只是他暂时的幻想,也是他为之努力的梦想。
而那天晚上,他亲手将他的‘梦想’交给了赵丽萍。
他所有的钱。
他数过很多很多遍,藏着的,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私房钱。
三千七百八十六块三毛。
有零有整。
赵丽萍打开瞄了一眼,她知道郁中辉给他过年的红包是多少,最大的一个,也就是刚来郁家让郁倾叫他爸的改口费,八百八。
之后每年也就是两百块意思一下。
她问:“怎么这么多?”
郁倾道:“捡瓶子、废品,帮同学写作业。”
帮同学写作业每次只有一毛钱,写作文多一些,两毛。
郁倾业务能力强,会模仿他们的笔迹,且只接‘熟客’和‘熟人介绍’,起初的两年老师都没有发现。
可纸包不住火,但老师根本叫不去郁倾的家长,郁中辉不管他,赵丽萍也很淡漠。再加上郁倾次次考全校第一,老师严肃警告后,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风头紧的时候,就赚的少。
风头松的时候,一天能赚将近一块钱,周末更多。
不过大部分还是卖废品的钱。
他会把捡的废品偷偷藏在院子最角落的柴间里。
那些东西招老鼠,好在郁中辉不打扫院子,整个郁家,只有会打扫院子的奶奶发现了。
蔡凤侠,郁中辉的母亲。
蔡凤侠的父母大约是想叫她凤霞的,她那个年代,上户口的人估计也认不得几个字,偷懒给写了个简单的‘侠’。
死了丈夫后,她就跟着小儿子郁中辉过日子,老太太每天就好打打麻将,拜拜神。
她不只信一个神,郁家房子里有个单独的房间,是她的神坛。
里面摆了五尊神像,郁倾刚来时是三尊,逐年增加,看她的心情。
她挺虔诚,每天三次上香供奉。
郁倾不信那些,认不全,但据她说都是正统的好神仙,郁中辉能赚这么多钱,都是因为神明保佑。
老太太的麻友们也是老头老太,那些人头疼脑热的,有时候死一个就又添一个进来。
蔡凤侠死了老伴后,看淡生死,人豁达了不少。
自顾自的甚少去管郁中辉夫妻俩的事,郁昭出生后,她就安安心心带孙女。郁昭大些后,她又放心的把娃交给保姆,下午抽空去打麻将,动脑筋预防老年痴呆。
住在郁中辉家这三年,蔡老太太倒是成了这个家里和郁倾说话最多的人。
她年轻时吃过苦,觉得郁倾很懂事,倒没有刻意的对他好,只是正常的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看待而已。
于是她默许了郁倾的行为,帮郁倾保守秘密,甚至会帮他向邻居讨要一些纸壳、废品。
一张试卷、一篇作文、一道公式,一盏台灯,一个模仿字迹的笔。
一个瓶子、一叠报纸、一堆废铁…
一毛、一块、五块、十块…
三年多,攒出的三千七百八十六块三毛。
他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半大孩子而已。
在郁中辉说出‘离婚‘之前,这三千七百八十六块三毛,是郁倾最宝贵的东西。
但在赵丽萍面对‘离婚’两字的沉默后,他最宝贵的东西,是这个从来不拿正眼瞧他的母亲。
赵丽萍托着布袋子,她明白这是郁倾在用行动告诉她:我们走吧。
她想:这孩子很像我。
当年的她,也是这样,不顾一切的逃离,觉得天大地大,去哪都饿不死。
嗯…
并非所有人物都很完美,丽萍有可恨的地方也有可怜的地方。
郁中辉也是。
唉,倾倾啊,你会有家的,会有爱你的家人呢~
关于沧泽雨的家人,是这样的,人设不变,故事还是流年的故事,就他们的事儿不变,不过年纪和这边时间线不同。
大约是所有人年轻个10-15岁(因为想写的是09-10年左右的故事,又不想他们年纪太大)。
只看这一本的,就是个单独的故事,不用管。
看过流年的宝们,不要把上一本的年份,带入到这一本。
哥哥们会友情客串,戏份很少很少很少很少…
大约就是上一本团子出场的占比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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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