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公府送聘礼的队伍,从晨光初露时就开始了。
朱漆描金的大箱笼,系着红绸,由两队身着青缎箭衣的护院抬着,一路吹打,浩浩荡荡穿过帝京最繁华的街巷,引得无数百姓驻足围观。
“这排场,怕是公主出嫁也不过如此了!”仆人窃窃私语。
“听说护国公府为了这些聘礼,筹备了十多年呢。”
议论声隐隐约约传入程府高墙内,程映鸯站在自己小院的石榴花树下,指尖轻轻拂过枝头盛放的白花,神色平静如水。
“小姐!小姐!”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聘礼已经到门口了,老夫人让全家都去前厅呢!”
程映鸯微微颔首,不急不缓地整理了一下衣袖,这才抬步向前院走去。
当她来到前院时,程家众人几乎都已到齐,正厅前的庭院里,红绸覆盖的箱笼已经摆得满满当当,一直延伸到院门外。
程老夫人端坐厅中上首,手中捻着佛珠,脸上是掩不住的满意,她身侧站着程淮,此刻正捋着胡须,目光复杂地看着满院聘礼。
“护国公傅承越,拜见程老夫人,程大人。”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程映鸯抬眼望去,只见傅承越一身玄色锦袍,立在厅前,身姿挺拔如松,他并未穿寻常的喜庆颜色,眉眼间也毫无下聘之日该有的热络,反倒带着几分疏离的恭敬。
“国公爷客气了,快请上坐。”程淮连忙回礼。
傅承越微微摇头:“今日是送聘之期,按礼应当先将礼单奉上。”他抬手,身旁侍从立刻捧上一本厚厚的描金册子。
程淮接过礼单,刚翻开一页,眼神就变了,他迅速浏览了几页,手指微微发颤,忙将礼单递给老夫人过目。
程老夫人接过,戴上玳瑁眼镜细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这也太贵重了。”
傅承越面色平静:“不过是按礼数准备,聊表心意。”
厅外围观的程家亲戚们窃窃私语,都在猜测这聘礼究竟丰厚到何等地步。
程映鸯安静地站在角落,目光却落在傅承越身上,他站在满院喜庆之中,却仿佛与这一切格格不入,那双深邃的眼眸里,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念吧,让大家都听听。”程老夫人对管家吩咐道。
管家躬身接过礼单,清了清嗓子,高声念道:“护国公府聘程氏嫡女映鸯,谨以赤金头面十副、东珠二十斛、南海珊瑚树六株、翡翠玉如意四对、缠丝玛瑙碗八只、织金锦缎百匹、紫貂皮二十张...”
每念一项,院中便响起一片抽气声,这份聘礼之贵重,品类之繁多,远超帝京任何一桩贵族婚事。
管家又翻过一页,声音更加高亢,“京郊良田八百亩,朱雀街铺面六间,城南别院一座...”
这下连一向稳重的程淮都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向傅承越拱手:“国公爷,这聘礼实在太重,小女怕是承受不起。”
傅承越淡淡道:“程大人过谦了。”
正当厅内一片哗然之时,何氏撑着病体,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好大的阵仗...”何氏话音未落,目光就被满院的箱笼吸引。
当她听到管家正在念的礼单内容时,脸色顿时苍白了几分,扶着丫鬟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娘,”程澜燕不知何时也到了,凑到何氏身边,嫉妒地盯着那些打开的箱笼中耀眼的珠宝,“这些要是给我的该多好。”
何氏猛地掐了女儿一把,低声呵斥:“闭嘴,还嫌不够丢人吗?”
程澜燕委屈地撇撇嘴,想起上次在父亲被傅承越当众嘲讽她大闹家祠败坏门风的事,心中更是愤懑,她哪点不如那个西北回来的土包子程映鸯?
聘礼清点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终于告一段落,程家仆人忙着安置箱笼,宾客们则在议论纷纷中逐渐散去。
傅承越告辞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程映鸯所在的方向,两人视线在空中相接,程映鸯微微垂眸,避开了那道视线。
待外人尽数离去,程老夫人肃容对程淮道:“这些聘礼,原封不动,都要让映鸯带到傅家去,一件不留。”
何氏闻言,猛地抬头:“老夫人,这不合规矩吧?府上为准备嫁妆也已花费不少,如今既然聘礼如此丰厚,何不留下一部分充作公用?况且澜燕也该准备嫁妆了。”
程老夫人冷冷瞥她一眼:“护国公府的聘礼,程家丢不起这个脸面,澜燕的嫁妆你不是自有打算吗”
老夫人语气更冷,这些年何氏管家,中饱私囊的事情可不少,她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何氏咬牙,不敢再言,手中的帕子却被绞得紧紧。
程映鸯安静地上前行礼:“谢祖母疼爱。”
老夫人面色稍霁,拉着她的手道:“你是程家嫡女,这是你应得的。”
是夜,程府灯火熄灭,唯有何氏院中仍亮着微光。
“都是程家的女儿,凭什么她程映鸯就能得这样的体面?”程澜燕愤愤地摔打着手中的绣帕,“那些聘礼,足够咱们家几辈子吃用不尽了!”
何氏阴沉着脸:“谁让你当年没从正室肚子里爬出来?”
她怀着程澜燕的时候还是妾室,所以程澜燕一出生还是庶出,是因为她扶正以后才改成了嫡出身份,但是在身份上就低了那些原本就是嫡出的小姐一等。
“娘!您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个贱人风光大嫁?”
“小声点!”何氏厉声喝道,随即又缓和语气,“急什么,一切都有娘呢。”
程澜燕眼睛一亮:“娘的意思是...”
何氏抿了口茶,幽幽道:“我早已为你打点好了,傅承越这样的男子,哪个不爱温柔小意?你且好好跟着我请来的师傅学。”
程澜燕想起母亲秘密请来的那个瘦马师傅教她的那些手段,脸上不由得一热。
程映鸯坐在窗前,就着烛光细细端详着手中一枚羊脂玉佩,这是今日傅承越临走时命人悄悄送给她的,说是他母亲生前的爱物。
“娘子,国公爷对您真是用心呢。”奉珠轻声笑道。
程映鸯不语,只是轻轻摩挲着玉佩上精致的云纹,今日她无意中听到几个婆子闲聊,说这些聘礼,傅承越十多年前就开始准备了,都是给张娘子的。
原来,他念旧情的。
黑暗中,她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无论如何,她这步棋是走对了。
接下来的几日,程府上下忙得人仰马翻,聘礼需要一一登记造册。
程老夫人亲自坐镇,指挥着仆妇们清点物品,何氏虽称病不出,却派了心腹丫鬟时时打探消息。
“老夫人,东珠清点完毕,共二十斛,颗颗圆润饱满,最小的也有小指肚大。”管家躬身禀报。
程老夫人点头,对身旁的程映鸯道:“这些东珠,可以留几斛做首饰,剩下的作为压箱底,将来或送礼或应急,都是好的。”
程映鸯温顺应是。
就在这时,程澜燕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一改往日张扬的打扮,身着淡粉衣裙,发髻轻挽,只簪一朵绢花并一支玉簪,倒显得十分清雅。
“祖母,”她柔声请安,“燕儿想来帮姐姐打理打理,顺便学学规矩。”
程老夫人有些意外,但仍点头允了:“你有这份心是好的。”
程澜燕便真的跟在程映鸯身边,帮忙登记造册,态度恭顺温和,与从前判若两人。
程映鸯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淡淡笑道:“妹妹若是累了,便去歇息,这些杂事有下人做便是。”
“能为姐姐分忧,燕儿不觉得累。”程澜燕柔声道,手中捧着一匹织金锦缎,眼中闪过一抹贪婪,很快又掩饰过去。
午间用膳时,程澜燕亲自为老夫人布菜,姿态优雅,动作轻柔,程淮见了,不由得点头:“燕儿近来懂事不少。”
程澜燕羞涩低头:“女儿从前任性,让父亲操心了,如今见姐姐即将出阁,燕儿也该学着稳重些。”
程映安静地用着膳,心中冷笑,何氏母女这番做作,无非是想在父亲面前博个好印象,为日后铺路。
果然,饭后程淮便对程映鸯道:“映儿,你妹妹有心学规矩,你平日多带带她,将来你们姐妹在外也好互相照应。”
程映鸯垂眸:“女儿明白。”
程澜燕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接下来的日子,程澜燕果然时时跟在程映鸯身边,甚至在她试穿嫁衣时,也主动前来帮忙。
“姐姐穿这身真美。”程澜燕轻声赞叹,手中捧着凤冠,眼神却有些飘忽,“不知燕儿可否试一下呀?”
绣娘们都笑成一团,“二娘子不必急,总有自己穿嫁衣的一天呢。”
程澜燕忽然压低声音:“姐姐,我听说护国公府规矩大,国公爷性子又冷,姐姐不怕吗?”
程映鸯手中动作一顿,转头看她:“妹妹何出此言?”
程澜燕忙道:“我只是担心姐姐,上次我去找父亲指导功课,不知道国公也在,上来就训斥我大闹家词败坏家风,我都不认识他,至今想来仍觉惶恐。”她眼中泛起泪光,仿佛是真的被吓到了。
“妹妹多虑了。”她淡淡一笑,“身正不怕影子斜,真要做了错事,就别怕别人说。”
换作是以前的程澜燕被这样奚落早就翻脸了,如今却硬生生的忍着,巧笑焉兮,程映鸯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了。
听说前段时日正房那边请了一个教习娘子,看来是有些手段的,不然程澜燕这从小就张扬跋扈的性子怎么一时半刻就改了?
程映鸯留了心,如今她管家,蓉姨娘协助,这事儿她不好出面问,边给蓉芳院递了话。
果不其然过了几日那边就来了消息,蓉姨娘慌里慌张的来飞鸿阁,遣退了众人才小声回禀。
“大娘子,事关重大,正房那边请的是瘦马院的教习师傅。”
傅承越:谁说的?明明是新买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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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