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纪知接到妹妹程映鸯被许配给傅承越的消息时,正在官署整理卷宗,他手一抖,一卷前朝竹简“哗啦”一声散落在地。
“荒唐!”他顾不得拾捡,立刻向长官告了休沐,策马直奔程府。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急促的声响,他心急如焚,傅承越是什么人?
张家满门蒙难时,这位权势滔天的傅小将军冷眼旁观,任由文官集团如何求情都不为所动,如今文官们对他敬而远之,程家却要将自家女儿送进虎口?
赶到程府,他径直冲向祖母的院子,丫鬟们见他面色铁青,不敢阻拦,只小声请安:“大少爷。”
程老夫人正与程淮在厅内品茶,老夫人端坐在黄花梨木嵌螺钿扶手椅上,指尖缓缓拨动着一串沉香木佛珠,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她深紫色的缂丝褙子上投下细碎光斑。
“傅家那边递了话,下聘定在下月初六。”她声音平稳,目光却锐利地扫向坐在下首的程淮,“嫁妆单子,可拟好了?”
程淮将一册红封折子递上:“按嫡女规格,田庄两处、铺面三间、头面首饰十六套、绸缎百匹、现银五千两。”
程老夫人接过折子,只扫了一眼便合上,随手搁在茶几上。紫檀木桌面发出清脆的叩响。
“不够。”她淡淡道。
程淮微微一怔:“母亲,这已是极高的规格,便是姑姑当年出嫁也不如鸯儿。”
“此一时彼一时。”程老夫人打断他,佛珠在指间转得快了些,“傅承越是什么人?你我心里都清楚,这嫁妆若寒酸了,只怕他以为我们轻慢,到时反而弄巧成拙。”
她话未说尽,程淮却已白了脸色。
“那母亲的意思是?”
“加倍。”程老夫人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田庄四处,要城南那两处肥田,铺面六间,把西市那三间盈利最好的绸缎庄添上,头面首饰增至三十二套,让珍宝斋连夜赶工,务必用上最好的东珠和红宝,现银嘛,”她顿了顿,“一万两。”
程淮倒吸一口冷气:“这,这怕是太过招摇?且家中现银周转也没有那么多啊。”
“便是掏空家底,这面子也得撑住!”程老夫人重重放下茶盏,茶水溅出几滴,在光滑的桌面上晕开深色水渍,“你以为这是在嫁女儿?这是在买程家满门的平安!”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庭院里盛放的山茶花:“傅承越手握那样的把柄,却只要映鸯为妻,已是给了天大的面子,若连嫁妆上都显得小气,以他那睚眦必报的性格,你说会如何?”
程淮低头沉默片刻,终是咬牙:“儿子明白了,这就去重新拟单子。”
“记住,”程老夫人转身,目光如炬,“要十里红妆,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看见,我程家嫁女,是何等风光。”
她指尖的佛珠突然停止转动,紧紧攥在掌心。
“至于账面,把我那几件压箱底的嫁妆先挪用上,日后再说。”
程淮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深深一揖:“是。”
见程纪知急匆匆进来,程老夫人眉头微皱:“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官署无事?”
程纪知深吸一口气,行礼后直切主题:“祖母,伯父,我听说要将映鸯许配给傅承越,此事万万不可!”
程淮放下茶盏,声音沉稳:“你从何得知?”
“官署同僚都在议论,说程家要与傅家联姻。”程纪知上前一步,“傅承越薄情寡义,张家出事时他手握证据却袖手旁观,这样的品行,怎是良配?”
程老夫人慢条斯理地拨动佛珠:“朝堂之事,你不懂。”
“祖母!我如何不懂?傅承越在朝中名声如何,文官集团谁不对他避而远之?为何我们程家反倒要贴上去?映鸯是我妹妹,我不能看着她跳进火坑!”
程淮猛地拍桌:“放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时轮到你这个堂兄来指手画脚?”
程纪知倔强地站着:“父亲,映鸯虽非我亲妹,但也是程家女儿,咱们又没有分家,身为长兄,我不能眼睁睁看她受委屈。”
“委屈?”程老夫人冷笑一声,“傅家权势滔天,护国公年轻有为,多少人家想攀这门亲事都攀不上,映鸯能嫁过去是她的福气。”
“福气?”程纪知几乎要笑出来,“傅承越冷漠无情,视人命如草芥,这样的人,怎会善待妻子?”
程淮站起身,面色阴沉:“你懂什么,此事已定,不容更改。”
程纪知看着伯父和祖母异常坚决的态度,心中生疑。,们平日虽重利益,但也不至于如此糊涂,忽然,一个念头闪过。
“伯父,祖母,咱家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傅承越手上?”
程淮眼神一闪,程老夫人拨弄佛珠的手也顿了顿,这细微的反应没能逃过程纪知的眼睛。
“果然如此。”程纪知心头一沉,“是什么事?”
程淮厉声道:“休得胡言!回去当你的值,此事不必再提!”
程纪知挺直脊背:“你们若不退亲,我就去护国公府退亲,大不了撕破脸皮,也不能让映鸯受这个罪!”
“逆子!”程淮勃然大怒,“你敢!”
“我为何不敢?难道程家已经沦落到要卖女求荣的地步了吗?”
“混账!”程淮气得浑身发抖,“来人!把这逆子关进祠堂,家法伺候!”
两名小厮应声而入,犹豫地看着程纪知,程纪知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自己转身向祠堂走去:“不劳你们动手,我自己去。”
齐氏闻讯赶来时,程纪知已跪在祠堂中央。
“知儿,你就服个软吧。”齐氏焦急地劝道,“映鸯的事,你伯父和祖母自有考量。”
程纪知不理,目光坚定:“母亲,有些事可以妥协,有些事不能,今日我若服软,他日映鸯受苦,我良心何安?”
“可那是傅承越啊!咱们家得罪不起!”
“正因为他是傅承越,才更不能把映鸯往火坑里推。”程纪知转头看向母亲,“母亲,您也是女子,若当年有人逼您嫁一个冷酷无情之人,您当如何?”
齐氏语塞,眼圈微红:“可家法二十杖啊,你如何受得了?”
程纪知淡淡一笑:“男子汉大丈夫,二十杖算什么。”
程淮进来时,面色依然铁青:“我再问你一次,知错了没有?”
程纪知挺直腰板:“侄儿无错,为何要认?”
“好!好个无错!”程淮怒极反笑,“我倒要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打!给我狠狠地打!”
亲随犹豫着上前,低声道:“大少爷,得罪了。”
程纪知主动伏下身:“动手吧。”
第一杖落下,他闷哼一声,双手紧紧握拳。
“可知错?”程淮冷声问。
“无错!”程纪知咬牙道。
杖责一声接一声,程纪知额上渗出细密汗珠,嘴唇咬出血痕,却始终不肯呼痛。
齐氏在旁泪如雨下,几次想上前阻拦,都被程淮喝止。
“你再这样倔强,我就休书与你父亲,让他亲自管教!”程淮怒道。
程纪知在疼痛中断断续续地说:“伯父只管写,侄儿无错,不知认什么!”
程淮气得浑身发抖:“打!狠狠打!”
二十杖毕,程纪知后背血迹斑斑,几乎昏过去,却始终没有认错。
程映鸯得知消息时,正在绣嫁妆,奉珠急匆匆进来,面色惊慌:“小姐,不好了!大少爷被老爷动用家法,打了二十杖!”
一滴血珠落在鸳鸯戏水的图案上,晕开一小团暗红。
“他现在如何?”她声音微颤。
“被打得皮开肉绽,已经抬回房中了。”
程映鸯放下嫁衣,疾步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她突然停下,深吸一口气,放缓脚步,对奉珠道:“去取我房中的金疮药来。”
奉珠应声而去,不一会儿捧着药瓶回来,程映鸯接过药瓶,握在手中紧了紧,这才向程纪知的院子走去。
程纪知趴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见到程映鸯,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你怎么来了?”
程映鸯看着他背上狰狞的伤痕,眼圈一红,却强忍着没有落泪,她示意奉珠出去,自己走到床边坐下。
“哥哥何必如此?”她轻声道,打开药瓶,小心地为程纪知上药。
程纪知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却还是坚持道:“我不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傅承越他不是良人。”
程映鸯手上动作不停:“哥哥为何如此确定?”
“张家的事,你是知道的。”程纪知声音虚弱却急切,“张老大人蒙冤入狱,傅承越为姻亲却袖手旁观,这样冷血无情的人,你嫁过去,日后若有难,他岂会护你?”
程映鸯沉默片刻,轻声道:“哥哥,别担心我,这门亲事,是我自愿的。”
程纪知猛地抬头,手指抓住程映鸯纤细的手腕,力气大的吓人,又因牵扯伤口而痛得趴回去:“你说什么?”
“是我自愿嫁给傅承越的。”程映鸯平静地说,“我与他做了一笔交易。”
“交易?”程纪知不解。
程映鸯为他上完药,仔细盖好药瓶,这才缓缓道:“我嫁给他,帮他扭转在文官中的坏名声,他则答应我,会救我继父出狱,待事成之后,我们便和离,一拍两散。”
程纪知怔住了,他仔细打量着程映鸯的表情,试图找出破绽:“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程映鸯微微一笑,“哥哥以为我是坐以待毙吗?这门亲事于我而言,是一次机会,傅承越需要程家女儿的身份来改善护国公府的名声,而我需要他的权势救继父,各取所需罢了。”
程纪知仍然半信半疑:“可傅承越那样的人,怎么会答应这样的条件?”
“因为他现在急需文官的支持。”程映鸯神色平静,“张家的事让他在文官中名声扫地,而他要查清一桩重要案子,必须得到文官的配合,我是程家嫡女,这个身份对他来说有用。”
程纪知沉默良久,最终长叹一声:“映鸯,你若骗我,我不会原谅你。”
“我为何要骗哥哥?”程映鸯打断他,“这确实是一场交易,所以哥哥不必为我担心,更不必为此与家里闹翻。”
她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哥哥好好养伤,我改日再来看你,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程纪知望着她,眼中满是愧疚:“都怪我不够强,否则你也不必如此。”
程映鸯摇头:“哥哥,这世道有时候我们需要用非常手段。”
回到自己院子,奉珠迎上来,低声问:“小姐,您这样骗大少爷好吗?”她在门外守着,都听见了。
程映鸯脸上平静,露出一丝苦笑,她走到窗前,望着院中盛开的石榴花,轻声道:“整个程家,唯有哥哥真心待我,我不能再让他为我冒险。”
“可大少爷若是知道了真相。”奉珠没有往下说,该多难过啊。
“能瞒一时是一时。”程映鸯闭上眼,“傅承越手中握着程家的把柄,父亲和祖母是怕事情败露,兴高采烈这门亲事,哥哥若继续闹下去,只会被家族厌弃,甚至影响他的前程。”
她转身,看向奉珠:“今日的话,你务必保密。”
奉珠郑重地点头:“奴婢明白。”
傅承越:大舅兄对我有意见?
程纪知: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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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