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公傅承越向程家大娘子程映鸯提亲的消息,如同初夏一阵迅猛的风,瞬间席卷了程府的每一个角落。
下人们行走间脚步都轻快了许多,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笑意,连带着打扫庭院的动作都更卖力了些,仿佛那如火如荼的石榴花都开得更艳了,映得满府一派的喜气。
程映鸯所居的飞鸿阁内,却依旧是一贯的清冷。
她站在廊下,看着前来辞行的庄氏,庄氏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靛蓝布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臂弯里挎着一个小小的包袱。
“庄嬷嬷,此去路途遥远,您多保重。”程映鸯的声音平和,递过一个沉甸甸的荷包,“这些盘缠您收着,回乡后买几亩良田,安稳度日。”
庄氏没有推辞,接过荷包,深深一拜,眼眶微红:“娘子大恩,老奴没齿难忘,日后定要珍重。”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老奴记得小姐的承诺。”
程映鸯微微颔首,目送着庄氏略显佝偻却步伐坚定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外,阳光落在她沉静的侧脸上,看不出太多喜怒。
与飞鸿阁的平静不同,程澜燕院子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哈哈哈,真是老天开眼!”程澜燕穿着一身娇嫩的鹅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兴奋地在房间里转着圈,头上的赤金蝴蝶步摇随着她的动作乱颤。
“都说那护国公傅承越杀人不眨眼薄情寡义,程映鸯那个小蹄子,想到竟有这样的好福气嫁给他!”
程芳莺穿着一身水绿色的绸裙,显得朴素许多,她听着程澜燕的话,脸上勉强挤出一点附和的笑容,眼神却有些闪烁不安,正说着,门外有小丫鬟禀报:“三小姐,二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程芳莺如蒙大赦,连忙起身:“二姐姐,母亲叫我,我先过去了。”
程澜燕挥挥手,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快意里:“去吧去吧,等我再多打听些护国公府的趣事,再说与你听!”
程芳莺跟着丫鬟来到嫡母齐氏的正房,齐氏穿着一身绛紫色缠枝莲纹的杭绸褙子,正坐在临窗的炕上喝着燕窝,见她进来,放下碗盏,神色严肃。
“芳莺,护国公提亲的事,你知道了吧?”齐氏问道。
程芳莺低声应道:“是,女儿听说了。”
“那你可知该如何做?”齐氏看着她,目光锐利。
程芳莺抿了抿唇,小声道:“女儿不知,请母亲示下。”
齐氏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告诫:“从今日起,你需得多去你大姐姐映鸯那里走动,恭贺她,与她交好,至于澜燕那边,”她顿了顿,声音冷了几分,“疏远些,她那个娘是个拎不清的,迟早要惹出大祸,你别被她牵连了。”
程芳莺愕然抬头,脸上带着不服:“母亲!大姐姐她……”
“她什么?”齐氏打断她,眼神一厉,“她即将是护国公夫人!身份尊贵,岂是你能置喙的?记住我的话,要想日后在府里,乃至出嫁后有好日子过,就必须讨好程映鸯,听懂没有?”
程芳莺被嫡母的气势所慑,虽心中不忿,却也不敢违抗,只得低下头,闷闷地应了声:“是,女儿知道了。”
“嗯,”齐氏脸色稍缓,“收拾一下,随我一起去飞鸿阁,给你大姐姐道喜。”
与此同时,何氏正坐在自己房内的梳妆台前,对镜自照,脸色灰败,丫鬟小心翼翼地将一支赤金红宝步摇插入她略显单薄的发髻,镜中的妇人,眼下的乌青脂粉都难以掩盖。
这时心腹嬷嬷急匆匆进来,递上一封密封的信函,低声道:“夫人,老太爷那边加急送来的。”
何氏接过信,拆开一看,脸色骤变,手指猛地收紧,几乎将信纸捏破,信上只有寥寥数语,语气却极为严厉,命令她无论如何必须阻止程映鸯嫁入护国公府,并且要她想尽办法让澜燕取而代之!
何氏心烦意乱,将信纸揉成一团,烦躁地道:“父亲真是老糊涂了!护国公看中的是程映鸯,岂是我们可以随意替换的?况且那傅承越,”她想起那些传闻,打了个寒噤,“澜燕嫁过去,万一...”
她并未将父亲的警告太放在心上,只以为父亲是看重护国公这门姻亲,想便宜自己的亲外孙女,然而没过两日,何家又派人来,这次是直接请她回府一趟。
何氏心中不悦,但还是收拾了一番,乘马车回了何尚书府。
书房内,檀香袅袅,何尚书穿着一身深灰色家常直裰,坐在太师椅上,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挥退了下人,书房里只剩下父女二人。
“父亲,您到底为何非要阻止程映鸯嫁过去?还要让澜燕…”何氏忍不住先开口,语气带着埋怨。
何尚书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哐当作响,他压低声音,却是咬牙切齿:“蠢货!你知不知道,程家之前被傅承越拿住的那几个奸细,是谁的人?”
何氏被吓了一跳,茫然道:“不知道啊。”
“蠢才!”何尚书气得胸口起伏,“那是我苦心经营多年,好不容易才塞进程家势力里,关键时候能派上大用场的棋子,现在全折在傅承越手里了!”
何氏如遭雷击,呆立当场,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父,父亲您,您竟然…”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声音颤抖,“您一直在算计程家?那上次,上次行刺贺正慎的是你!”
“不错!”何尚书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是我派人做的!本想除掉贺正慎这个绊脚石,谁知,”他重重哼了一声,“功亏一篑!”
何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上来,浑身冰冷,她踉跄一步,扶住旁边的桌角才稳住身形,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父亲!您这是要把我们程家往火坑里推啊!若是被圣上怪罪,程家就完了!您的女儿外孙外孙女都完了!您,您怎么如此心狠!”
“不毒不丈夫!”何尚书眼神阴鸷,“程淮那个蠢材,守着偌大家业却不知进取!我何家若想更进一步,就必须吞并程家的势力!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
“程映鸯一旦嫁过去,成了护国公夫人,傅承越必定会顺着那几条线查下去!贺正慎的案子,我们做的手脚,迟早会被他翻出来!到那时,别说程家,我们何家满门都要跟着掉脑袋!”
何氏彻底瘫软下去,跌坐在旁边的绣墩上,双目无神,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以,绝不能让程映鸯嫁过去!”何尚书盯着女儿,一字一顿道,“必须让澜燕嫁!”
“只有澜燕成了护国公夫人,我们才能借着她,笼络住傅承越,让他看在姻亲的份上,高抬贵手!甚至为我们所用!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生路!”
何氏浑浑噩噩地回到程府,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当夜她就发起了高烧,病倒在床。
这一次的病,来得又急又凶,是真的起不来床了。
而程淮并未来探望,他容光焕发,连走路都带风,听闻何氏又病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只厌烦地挥挥手:“病了就好好歇着,别出来添乱!”
眼看程映鸯要备嫁,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天天打理家务,程淮干脆利落地将书房里一个伺候笔墨识文断字的丫鬟收了房,抬做了贵妾,协助程映鸯管理内务,俨然有分夺何氏权柄之势。
消息传到病榻上的何氏耳中,她只是惨然一笑,眼角滑下两行冰凉的泪,心中一片悲凉。
夫妻情分,原来如此浅薄。
程澜燕听闻母亲又病了,父亲还纳了妾,气冲冲地跑来埋怨:“娘!您怎么又病了?父亲还纳了个贱婢!您快好起来管管啊!”
何氏靠在床头,看着女儿娇艳却带着天真的脸,心中百味杂陈。
她挥退左右,拉着程澜燕的手,轻声问:“澜燕,你告诉娘,你愿不愿意嫁给护国公傅承越?”
程澜燕一愣,随即嫌弃地撇嘴:“娘!您说什么呢?我宁愿嫁给外祖父门下的那些青年才俊,好歹知根知底!”
何氏看着女儿天真的模样,苦笑一声,笑容里带着无尽的酸楚和嘲讽:“傻孩子,你外祖父门下的那些不过是看着光鲜的青年才俊罢了,内里早就烂透了!”
“娘之前给你大姐姐选的,就是那样的人,那傅承越才是真正的人中龙凤,权倾朝野,连你父亲都要仰他鼻息!”
她说着,从枕边摸出一卷小心收藏的画轴,缓缓展开,画上是一个身着墨色常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俊美的男子,眉眼深邃,气势迫人,正是傅承越。
程澜燕看着画像呆住了,她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男子,那些所谓的青年才俊与之相比,简直是瓦砾之于明珠。
何氏观察着女儿的神色,继续低声道:“娘还听说,这傅承越虽对外人冷酷,但对自家人却极为护短。”
程澜燕看着画中那俊美无俦的男子,再听着母亲的话,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脸上泛起红晕。
何氏紧紧握住女儿的手,眼神灼灼,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澜燕,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你取代程映鸯,嫁给傅承越!你敢不敢跟娘博这一把?”
“赢了,你便是尊贵无比的护国公夫人,享尽荣华,万人敬仰!便是你父亲,日后也要看你脸色!”
程澜燕被美好前景蛊惑了,她看着画上那个让她心动的男子,咬了咬唇,眼中闪过一丝野心,重重地点了下头:“娘,我敢!我愿意博!”
傅承越:你们程家真有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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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阻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