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徐墨将她拉住。
她却一把甩开他的手,大睁着眼睛,咬牙切齿的小声:“阿砚看着呢。”
徐墨愣怔,眼睛眨了几下,双手也握了握,始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你们忠勇侯府容不下一个低贱的丫鬟,更容不下一个四处抛头露面的江湖女子。”
孔凌薇昂着头不看他,自顾自的掸掸袖子上的土:“和离后,侯府的东西,我一样都不带走。苏家的一切,我都会带走。”
话音刚落,忽然觉得胸口一阵翻涌,急忙跑到一旁干呕起来。
徐墨立即替她抚背:“怎么了?是不是在这里吹风太久,受了凉。”
“走罢,早些回去歇着。”
沈轻虞机械的转头看着孔凌薇难看的脸色,忽然眼神悲凉的笑了一下。
“我答应你,不纳妾便是了。”她将凌乱的青丝往耳后拢了拢,双手交叠握在一起,恢复了神智一般,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居高临下的眼神:“一旦和离,有损我侯府的名声。”
“还有,叶嬷嬷纵然有错,也是护主心切,我回去定然责罚,墨儿别和她置气。”某一刻,她听到孔凌薇的声音,偏过头看了一眼阿砚的墓碑,突然就清醒过来。
她看着徐墨,才察觉叶青柳正跪在地上。如果让徐墨带走了叶青柳,那么叶青柳一定会将今日她与孔凌薇所说的一切如实告知徐墨。于是,她像以前一样袒护着叶青柳,想着带回侯府以后秘密处置。
叶青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她抬眼惊慌的看了徐墨一眼,希望徐墨能够带她离开。
“任凭母亲处置。”
谁料,徐墨心中虽然有疑惑,但也知道,如果执意带走叶青柳,沈轻虞也会起疑。他也像以前一样应允着,对着沈轻虞躬身一礼。
“带侧妃回去让府中的大夫看看吧,看这模样,该是有喜了。”沈轻虞不再看他和孔凌薇,而是走上前抚摸着徐砚的墓碑:“我在这儿和阿砚说会儿话。”
“好。”徐墨一贯知礼的退下:“我让侍卫们守在后面,母亲有事便随时唤他们。”
徐墨和孔凌薇一前一后的离开。
走了几步,孔凌薇回眸,看了一眼那些飘落的树叶。
阿砚,过些日子,我会再来看你。
放心,不管岁月怎么变迁,不管他们记不记得你。
我永远,不会忘了我的小公子。
谢谢你,愿意来我身边。
以后,我会陪伴你走过这些长眠的岁月。
你想我的话,来我的梦中看看我,好不好?
“来人!”沈轻虞威严的一声,“将叶青柳带下去好生看管。”
“夫人饶命!!”叶青柳吓得瑟缩一下,颤声。
沈轻虞却看也不看她,对着侍卫们轻轻的挥手:“带下去吧,阿砚需要清净。”
脚步声远了。
“阿砚。”沈轻虞终于脚下一软,跪倒在徐砚的墓前:“母亲对不起你。”
“我的阿砚……”抚摸墓碑上的名字,像是抚摸爱子的脸。这么多年为着侯府的面子,一直装作优雅从容,贤良大方。此时此刻,克制隐忍的侯爵夫人再也无法忍住心中的痛楚,跪在爱子的墓前,捂着脸大声的哭起来。
如果当时,母亲心狠一些,是不是就能为你蹚出一条生路。
我的孩子。
母亲心中纵然有无尽的悔恨,也换不回一个鲜活的你了。
原谅母亲。
回忠勇侯府的马车上,徐墨和孔凌薇谁都没有说话。一个假寐,一个冷脸。
下了马车,天光已经暗了下来。
抬头看去,月亮慢慢的升起。月华照耀着人间,带着一丝丝凉意。
徐墨请了大夫来为孔凌薇看诊。
那位大夫号着脉,喜上眉梢的对着徐墨道:“恭喜世子,世子妃这是喜脉!”
在屋里侍立的众人脸上都露出笑容,纷纷跪下去:“恭喜世子,恭喜世子妃!”
徐墨原本冷着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对着众人道:“赏。”
孔凌薇吐了一路,本就难受,听着那些吵闹声,只觉得聒噪,闭上眼睛假寐。
众人退下后,徐墨主动坐在孔凌薇榻边:“鸢尾,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我们为他取个响亮的名字可好?”
“叫阿砚吧。”孔凌薇背对着他,平静的回应。
“你说什么?”徐墨回不过神来,害怕自己听错了。
“就叫阿砚。”这一次,孔凌薇坐起身来,看着徐墨的眼睛,郑重的回答。
“孔凌薇!”徐墨隐忍的怒气终于爆发,他指着孔凌薇,怒吼:“这是我的孩子!!”
“也是我的孩子!!”孔凌薇站起身来,与他对峙。
徐墨失望的坐到身后的椅子上,胸口不停起伏。
“他是侯府的嫡长孙,我想侯爷和夫人会高兴的。”故意提起沈轻虞,孔凌薇面上露出一丝笑意。
“你心里只有阿砚!”徐墨摔了手边的茶盏,觉得不解气,又站起来一脚踢翻了身侧的凳子。
屋外的荆竹听到响动,立刻冲进来。看到屋里一片狼藉,世子气冲冲的踱着步,世子妃只是淡定的坐在榻上。
“滚出去!!”徐墨看荆竹进来,气不打一处来,怒斥道。
荆竹马上退出去,重新关上了门。
“是啊,我心里只有阿砚。”看荆竹出去了,孔凌薇才来到徐墨身边,她扶起倒下的椅子,又要去捡地上的碎片:“原本,我心里可以有世子,如果世子没有利用我害死阿砚的话。”
徐墨拉住她的胳膊,让她面对着自己:“鸢尾,阿砚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对。”拂开徐墨的手,孔凌薇兀自走到窗边:“很重要。”
“阿砚于我而言,如同这皎皎明月。”推开窗,秋风吹来,吹起孔凌薇的青丝。月亮此时正正挂在窗外,她仰望着那轮明月,想起阿砚通红的鼻尖和湿漉漉的眼睛:“明月总是高悬,洒下月光,照亮着我,也温暖着我。”
“苏若呢?”徐墨冷笑,提及孔凌薇的未婚夫。
“阿若……”孔凌薇并不气恼,看着明月想了想:“像这世间的风、山涧的水,也像盛放的花朵和翱翔天际的飞鸟,这世间没有他,却又到处都是他。”
“那我呢?”徐墨又问。
他自己都不知道,问出那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神里充满期待。
孔凌薇不答。
很久,她才笑着回过头来,对着徐墨招招手。
徐墨本来生气,看到她一直不停的主动示好,还是走过去,与她并肩而立。
“你看。”孔凌薇指着天空。
“什么?”徐墨不解。
漫天星辰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方才的明月被飘过来的乌云遮盖,已经失去了光辉。
“乌云遮住了明月啊。”孔凌薇笑盈盈的回答,眼神里带着鄙夷。
徐墨霎时明白,她将阿砚比作明月,而自己,就是那遮盖明月的乌云。
远远看去,乌云慢慢散开,明月依然高悬。
徐墨摔门而去。
孔凌薇迎着风,依然看着那弯明月。
吹来的风是阿若,天上的月是阿砚。
清风终归会吹散乌云。
而明月也终归会穿透乌云。
我会做那个在地上仰望的人,被清风吹拂,看明月高悬。
忠勇侯府的世子侧妃身怀有孕,前来恭贺的人数不胜数。
没过几日,有人发现侯府夫人沈轻虞身边的叶嬷嬷不见了,换成了一个年轻俊秀的小丫头。
“叶嬷嬷年纪大了,我便放她出府与儿孙团聚去了。”每逢别人问起,沈轻虞都这么回答。
侯府夫人与人为善的佳话传开,人人称赞。不管是虚假的奉承,还是真心的夸赞,沈轻虞照单全收。
或许是孔凌薇身怀有孕的缘故,从小公子忌日之后,一向对世子侧妃冷眼相待的夫人,突然就对这个毁了侯府名声的儿媳和睦了起来。
侯府一片祥和,下人们看着夫人的脸色,对孔凌薇也很上心,照顾的处处体贴周到。
渐渐地,无人在意这侯府中下人的更替。
徐墨却对叶青柳的离去心存疑虑,便让荆竹去查。一连几日,荆竹没回来。
有一日,他转过回廊,看到孔凌薇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看着那片枯败的鸢尾花丛发呆。
他与孔凌薇很久都不说话。
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此刻想要从藤椅上坐起,似乎有些费力。他正想过去扶起她,却听到一阵脚步声。他躲起来,看到沈轻虞从回廊那头走来,扶起孔凌薇:“天这样冷,你坐在这儿干什么?”
“母亲。”孔凌薇笑笑,吃力的站起身来:“屋子里闷得慌,坐在这里看看风景。”
沈轻虞嗔怪的瞪了孔凌薇一眼,又吩咐孔凌薇身侧的那个姑娘:“许烟,快些扶世子妃回去休息。”
“母亲,过些日子让人来把这园中的土翻一翻吧,明年还要种鸢尾呢。”孔凌薇听话的随着许烟离开,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身说了一句。
沈轻虞点点头,与孔凌薇相视一笑。
徐墨的右眼皮突兀的跳了几下。
过了两个月,借着岁旦将至,忠勇侯府翻新花园,拉了一车又一车的陈土出去,又填了一车又一车的新土进去。
那些陈土被拉出去倒在原本被挖空的地方。
冬天一过,春日来临。
人们发现,那些从忠勇侯府拉出来的陈土周围,竟然寸草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