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星辰从缺月阁回来,看宋子慕将贵妃榻安置在那棵枫树下,竟然睡着了。
叶婵拿着团扇,正替她驱赶蚊蝇。
见到他,叶婵刚要出声,上官星辰立刻制止了她。
他坐在贵妃榻旁边的石凳上,拿过叶婵手里的团扇,看着宋子慕睡熟的面孔,轻柔的为她扇风和驱赶蚊蝇,那眼神里炙热的爱意,让叶婵都有些动容。
青岩有眼色的沏了一杯茶递给上官星辰。
上官星辰喝了一口,正巧宋子慕翻了一下身。茶盏落地,声音清脆。
宋子慕从梦中惊醒,有些迷茫的看了一眼,继续闭上眼。
上官星辰只觉得可爱,俯下身在她脸上轻轻的啄一下。
宋子慕睁开眼睛,睡眼惺忪的拉着上官星辰的袖子:“星辰,我想去山涧避暑纳凉,你要不要带我去?”
上官星辰宠溺的捏着她的脸颊:“自然要带我夫人去的。”
说罢,还作势去抱宋子慕:“来,我抱你去。”
宋子慕抱着上官星辰的脖子“鸽鸽鸽”的笑,像极了孩子。
叶婵捂住眼睛,见青岩愣愣的看着,又遮住青岩的眼睛。
最终,两个人手牵手的去了山涧。
潺潺的流水声一如既往。
花开的还是那么灿烂。
可是从前周子骞在的那座小屋已经荒废。
“星辰,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宋子慕坐在溪水边的一个巨石上,感受着潮湿的空气,撩起溪水泼向身侧的上官星辰。
“阿慕说就是了。”上官星辰将她揽进怀里,两个人一起感受着溪水的清凉:“无论你做什么,夫君都依你。”
“你也知道孔凌薇在忠勇侯府日子过得艰难,忠勇侯府夫人因着子嗣的事一直刁难她,所以我将制伞坊四成的利分给了她,希望能帮帮她。”
“毕竟是她求了忠勇侯府世子给了我救命的药,我不想看她被人欺凌。”
上官星辰心里一惊,还是镇定自若的在宋子慕额头上印下一个吻:“阿慕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告诉我的。”
“可是我想告诉你。”宋子慕仰着脸看上官星辰,桃花眼里星光点点:“无论什么事,我都想告诉你。”
“为什么?”上官星辰睁着凤眸,看起来竟然有一丝天真。
宋子慕笑着去啄他的唇:“因为你是我夫君,我的事,都想让你知道。”
上官星辰突然心跳如鼓,他欺身上来,扣着宋子慕的后颈,轻轻的吻她。
山涧的凉风吹向缠绵的两人。
半晌,两个人分开,宋子慕抱着上官星辰的脸:“我还要告诉你,我偷偷的拿了制伞坊两成利,想着将来给阿翎做家底。”
言毕,见上官星辰怔怔的看着自己不吭声,蹙眉思索:“是不是太多了?”
“我的傻阿慕。”上官星辰看着那张无辜又可爱的面孔,忍不住用手去揉,语气宠溺:“制伞坊那两成利你做自己私用,有我在,还能让你给咱们阿翎悄悄攒家底么?御虚书院掌管的酒坊和锦绣坊的所得,以后都是阿翎的,你不必费心。”
宋子慕立刻抱住上官星辰,蹭着他的颈窝:“星辰,你真是最好的夫君和爹爹。”
上官星辰紧紧的抱着她,跟着她笑。
这个盛夏,总是炙热温暖。
山涧的风凉快惬意。
宋子慕望向远处赤羽教的方向,突然灿烂的笑起来——秦子瑜,带着你的赤羽教好好龟缩着吧,我还能容你们一些时日。
想要兴风作浪,也要掂掂你们几斤几两。
忠勇侯府。
孔凌薇坐在廊下,摩挲着手里已经皱巴巴的信笺,有些失神。
秋日的风好凉。
她有些瑟瑟发抖。
宋子慕派贺雲送来了消息,已经快要两月,她一直很犹豫。自十二岁那年以后,她从来不敢想小公子已经变成了一座冰冷的墓碑。
尽管嫁入这侯府以后,她总是看着阿砚曾经住着的屋子,想起阿砚湿漉漉的眼睛。
可她没想到,宋子慕提及阿砚忌日的那一刻,自己的心会那么疼,那么害怕。
她不敢到小公子的墓前去,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抱着墓碑大哭,也怕小公子无声的问她:鸢尾,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怎么会嫁给那个坏人?
阿砚。
院子里的鸢尾花已经败了。
她起身来,蹲在那片鸢尾花丛,用手一捧土一捧土的挖开,移了几株鸢尾花出来。
火焰升起,纸钱的灰烬在墓碑前一直转圈,像是小公子欢快的笑着迎接她。
她穿着素衣,跪在小公子的墓前,一瞬间变成了十二岁的鸢尾。抚摸小公子的墓碑,眼泪忽然就落下来,眼前一片模糊。那个拂晓失去小公子的那种痛苦再次来袭,她捂着嘴哭不出声音来,胸腔里的疼痛让她一直将头杵在墓碑上,就像小公子离去的那日,她趴在小公子的胸口。
她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唤:阿砚……阿砚……
风吹来,扬起她的青丝,像是小公子安抚的手。
墓碑前的树叶缓慢的飘落在她的发上和身上,好像是她的小公子轻轻的拥住了她。
她握着双手,紧紧的撑着自己颤抖的身体,眼泪停不下来的流着,内心那种被撕咬的疼痛却没办法缓解。
这些年的思念像是海浪一样,一下子就扑过来,将她淹没,几乎窒息。她只好去抱住墓碑,用力的抱紧,就像那天她抱着小公子,不想让他离去:“阿砚……阿砚……”
可是无论怎么呼唤,小公子都变成了一座冰冷的墓碑。尽管抱得那样紧,还是那样冰冷。
我的阿砚,对不起。
我不该轻信徐墨那个狼子野心之徒。
“掌门,莫要哭了。”痛哭之间,有人轻轻的扶住她,声音轻柔谨慎:“夫人来了。”
是放风的许烟。
她忍住痛苦,放开阿砚的墓碑,缓缓的直起身子:“你退下吧。”
“两个时辰后,告知世子我在这儿。”
特意提早来,就是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失态,看着小公子的墓碑痛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个时机正好。
她慢慢的刨开徐砚墓碑一侧的土,将带来的那些鸢尾花种下去,轻轻念叨:“阿砚,明年的时候,鸢尾就开花了。你能看到的话,轮回到我这里来吧。”
“我护着你。”
短短四个字,已经是她全部的心意。
许烟脚步很轻的离去,孔凌薇种好了鸢尾花,又拿了几张纸钱丢进盆里。火舌卷起纸钱,一瞬间便成了灰烬。
她不断地往里面添纸钱,眼泪不知不觉又落下来,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尖利刺耳:“谁让你来这儿的?!”
那一声,和十二岁那年挣扎着要冲过来生撕了她的时候一模一样。她本能的颤抖了一下,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来,颤声唤:“母亲。”
只那一声,眼泪再次决堤。
她的心再次痛的不能呼吸,原本,这一声母亲,她可以随着阿砚一起唤的。可是,命运逼着她一步一低头,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叫出这声母亲。
“闭嘴!”白发苍苍的妇人一袭素衣,挽着松松的发髻,面上雍容华贵,□□华富贵掩盖不了失去孩子的痛苦:“你不要唤我母亲,永远不要唤,只要你还顶着这张脸,你就没有资格。”
“我在问你,谁让你到这儿来的?你有什么资格到这儿来?”她尽力隐忍着不让自己失控,可那张和鸢尾相似的脸还是让她忍不住心中泛起恨意,她怒目圆睁的盯着眼前这个泪眼婆娑的女子,低声:“谁允了?!”
“夫人息怒。”那妇人的身后,一个年纪略大的嬷嬷扶住她,对着孔凌薇微微颔首,目色里却没有一丝感情:“孔掌门,小公子的忌日到了,夫人本就伤心,您还是先行回去吧。”
孔掌门?
孔凌薇只觉得讽刺,嫁进忠勇侯府一年多,连夫人身边的嬷嬷,都不将她放在眼里。只是一个永远不改的称呼,就让她颜面扫地。
如果阿砚在,一定不会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明日是阿砚的忌日,夫人不会允我来……”孔凌薇看向小公子的墓碑,声音颤抖。
“阿砚?!”听到那两个字,那妇人的声音突然尖利:“阿砚?!”
“阿砚?!!”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那个称呼,紧紧的握着嬷嬷的手,一会儿看着孔凌薇,一会儿看着阿砚的墓碑,眼眶通红,像是随时要发狂。
“青柳你听,她竟然敢……竟然敢……”她对着身后的嬷嬷咬牙切齿的说话,眼神四处乱看。
叶青柳一直不停的安抚她:“夫人,孔掌门只是一时失言,您别生气。”
“孔掌门,你快走吧,别惹夫人不快。”
然而,话音刚落下,沈轻虞已经挣开了她的手。
“你竟然敢唤他‘阿砚’?!”她三步并作两步捡起不远处的一块石头,回身来狠狠地砸在孔凌薇头上:“贱人!不许你唤阿砚!!”
“你算什么东西?!竟也敢唤忠勇侯府嫡公子的本名!”
脑子里一片轰鸣,额头传来刺痛,鲜血缓慢的顺着额头滴落在眼睛里,孔凌薇岿然不动,就那么仰着头,幽幽的看沈轻虞。
鲜血顺着孔凌薇的额头流下。
沈轻虞和叶青柳同时停下动作,一个扔了手里的石头,一个不敢再说话。
“我为什么不能唤他的本名?”半晌,孔凌薇抹去眼睛上的血渍,嗤笑一声:“就因为忠勇侯府高贵,而我低贱?”
说着,抬起袖子,满眼哀伤的擦去方才溅在阿砚墓碑上的一滴血:“既然我如此低贱,夫人当年为什么要买我?既然嫡公子如此高贵,就应该放在身边好好的护着,为什么让他这么多年孤零零的睡在这儿?!”
墓碑上,那滴正好溅在‘砚’字上的血迹怎么都擦不掉,她觉得讽刺,眼泪又不自觉的汹涌而出:“我的小公子,那么好的人,怎么这样可怜。”
清风吹拂,墓碑前的树枝摇曳。
树叶簌簌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