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忠义,让你安排在制伞坊的人盯着那个贺雲,一定要拿到他替宋子慕给忠勇侯府传递消息的信笺,抓到宋子慕的错处。”
“这样一来,上官盟主才会相信我们,赤羽教才有活路。”
赤羽教。
秦子瑜一回来,就立刻吩咐手下最信任的那个人。薛忠义三十几岁,方脸,脾气急,易冲动,但是重情义,很有血性,也是赤羽教的元老。
他一直对江楚羽忠心耿耿。
之前带着在风云派说要杀了宋子慕的人就是他,赤羽教弟子对他很是尊崇,也很信任他。
甚至一部分人是他忠实的拥趸,只听他的话,也只跟随他,连自己这个大护法都不放在眼里。
但是,秦子瑜还是一直很信任他,也一直重用他。因为他知道,薛忠义这样的人,有自己的心气,永远不会背叛。
“大护法,上官星辰偏帮着宋子慕这样对我们,我们为何还要跟随他,为他卖命?!”薛忠义气呼呼的说着,粗壮的手臂不时的挥舞两下手里的大刀:“反正我们已经与宋子慕势不两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带着兄弟们杀出龙南山去,自寻一个去处!”
秦子瑜按住他的手,心情沉重:“忠义,现下叛逃出龙南山,已经太迟了。赤羽教树敌太多,一旦我们离开龙南山,武林正道和风云派、飞烟派、御虚书院乃至忠勇侯府的人,定然会不遗余力的追杀我们。”
“这……”被秦子瑜这么一分析,薛忠义一时语塞,眼睛骨碌碌的在秦子瑜脸上转。他知道自己只有一身武艺和蛮力,没有秦子瑜的智谋,所以很佩服秦子瑜,也很信任他。
“为今之计,只有抓住御虚书院和上官星辰这根救命稻草,方有活命的机会。”虽然薛忠义没有问什么,秦子瑜从他目光里的焦急,已经看出了他的顾虑。
薛忠义垂头丧气的握了握手里的大刀,不再说话。
“宋子慕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将我们困死在这方寸之地,要来个瓮中捉鳖。”
想到宋子慕那个得意挑衅的眼神,秦子瑜心里仿佛有一根刺。
他日夜难安,有些悔恨:“她从回来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打算放过赤羽教。那天晚上,就该拼了性命,在梨花山庄门口杀了她的。”
冬日的那次刺杀,他是谋划者,也是他追着宋子慕一路到了梨花山庄——当时,跟在宋子慕身边的苏鸣和若草眼看宋子慕策马跑远了,挡下了追上来的那些人和利箭,殊不知在暗处,他一直跟在宋子慕身后。
等跑了一阵,眼看无人跟上来护着宋子慕,他在马上拉弓搭箭,瞄准宋子慕。
箭无虚发。
宋子慕身上的每一支箭,都是他的手笔。
追到了梨花山庄门口,怕被梨花小筑的杀手发现,没敢靠近。很久,见无人出来,下定了决心要去一刀解决她的时候,枫肆出来了。
他以为宋子慕必死无疑。
所有的人都以为宋子慕必死无疑。
没想到忠勇侯府出面,横生枝节。
棋差一着,满盘皆输。
后来,所有参与刺杀的人都被希影带走,折在了梨花山庄。
再后来,宋子慕归来,前来复仇。
而他侥幸没被带走,是因为那夜他一直藏在暗处,没有露面。而为数不多的,知道他是谋划着的几个人,都是他的心腹,无人背弃。
所以他一直都相信,冬日那次刺杀行动中无人背叛。而他一时大意,被怒火烧尽了理智,冲动之下带人冲上了风云派。一个不慎,就落进了宋子慕的圈套,让宋子慕的计谋得逞。
如今这根套住赤羽教的绳索越勒越紧,挣扎不了,动弹不得,想做什么,都像是徒劳。最后的结局,好像只能是窒息。
红衣飘动,赤羽教弟子练功的声音传来,浑厚明亮。
望着那一个个鲜活的面孔,秦子瑜扶着阑干,暗暗的在心里重新谋划起来。
这龙南山生机勃勃,绿意盎然。
风景如此美丽。
宋子慕,我不甘心。
我想带赤羽教杀出一条血路,博一线生机。
盛夏的风轻轻的吹着。
有人脚步匆忙的走过。
“秦子瑜去看了账目?”朝夕阁,宋子慕坐在那颗枫树下,看着禅院里隋雯带着阿翎在树荫下乘凉。
叶婵点头:“枫肆说,秦子瑜今日去缺月阁见了上官星辰,不知说了些什么。”
“无妨。”宋子慕只是淡然一笑:“我自有对策。”
“还说了什么?”
“贺雲说,孔掌门嫁入忠勇侯府一年没有子嗣,被忠勇侯夫人各种刁难,日日立规矩,天天罚抄家规。”叶婵顿了顿,或许也觉得无奈,轻轻的叹息:“似乎最近在张罗着,要为世子纳一房妾室。”
“哎。”摇着手里绣着桃花的团扇,宋子慕兀自感叹:“终究是爱子心切,倒也不能责怪她什么。”
“子嗣的事,你让人带话给苏哥哥和外公,让他们找一些大夫帮孔掌门调理调理身子。”
“至于纳妾的事……你让贺雲告诉孔掌门,小公子的忌日快到了,也该让忠勇侯夫人知道真相。”想起一向孤傲倔强的孔凌薇,在这高门大院,终究也只是一个不受待见的、门不当户不对的女子。
宋子慕心里一阵难过。
多么可悲。
从来那些规矩,都是为守规矩的人定的。
叶婵领命,写好了信笺出来,交给清风。清风脚步匆忙的走下台阶,青丝如墨,轻轻柔柔的在身后飘荡。
宋子慕看着他,仅仅几年,从前那个傻乎乎的少年已经是白衣翩然的俊秀公子。
想到这里,有些疲累。
斜倚在榻上,远远看去。
禅院里,阿翎已经睡着,隋雯托着腮爱怜的理着阿翎湿热的头发,手里拿着蒲扇摇啊摇,为阿翎纳凉,也赶走蚊虫。
阿翎翻了一个身,隋雯立刻拍着阿翎的背安抚。
盘边的石桌上,放着一壶茶和两个茶盏,净悟师兄沏了两盏茶,递给随雯一盏,自己也跟着品鉴一口。随即两个人都看着阿翎,同时笑,那一幕,像极了一对亲姐弟。
美好的感情总是令人向往。
她曾问过隋雯,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孩子。
“当然想。”隋雯看着阿翎,仿佛在看自己的孩子:“不知他这几年过得如何,那家人有没有好好对待他。”
“我的孩子和阿翎一样大,我看着阿翎这样一日日长大,就好像看见他也在慢慢长大。”
隋雯说,她原本是一户人家的通房丫鬟,主母进门之时,她已经身怀有孕。
主母未曾生子,便容不下她,也容不下那个孩子。孩子一出生,就被抱走送了人,她连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骨肉连心,她求主母将孩子抱回来,她愿意当牛做马,可是没人关心一个可怜的母亲的爱子之心,他们将刚生产的她连夜丢出来,任由她自生自灭。
幸而,上官星辰路过时救了她。又得知她刚刚生产,有奶水,便问她愿不愿意到龙南山做自己女儿的奶娘。
第一次,有人问她,愿不愿意。
那时她突然觉得委屈,哭得很大声。
从小到大,从来没人给过她选择。
“所以,尽管你们都说上官盟主很坏,但他是第一个让我做选择的人。”隋雯笑了笑,看向宋子慕的时候眼睛里有光:“他没嫌弃我的出身,没见死不救,没挟恩图报,给了我尊重和相应的报酬,光是这样的品性,就胜过这世上很多人了。”
“况且这些年他对夫人和阿翎如何,我都看在眼里。”
宋子慕听着那些话,不置可否。
这些年,除了他带着青鱼回来,放任她对自己百般折辱的那次,以及他偷偷送走了周子骞和柳如霜的那次,其余的时候,他对自己,也都是极好的。
哪怕是知道阿翎不是他的亲生骨肉,还是接纳了阿翎,将她当做亲生一般疼爱。这些年,阿翎是他的掌上明珠,怎么都疼不够。
她看着阿翎一天天的抱着上官星辰撒娇,亲昵的喊着“爹爹”,她的心就变得柔软。
她会想,与上官星辰兵戈相见的那一日,阿翎该怎么办?看得出来,上官星辰疼她,她也很喜欢上官星辰这个爹爹。
“我也托上官盟主去打探过孩子的下落,可这么多年都杳无音讯。”
末了,隋雯失落的说了一句。
宋子慕拍拍她的肩膀:“总有一日,会见到的。”隋雯眯着眼睛笑,握住宋子慕手:“嗯!”
于是,宋子慕给程嵩带了消息,让程嵩帮隋雯找孩子的下落。
细细算来,到了今日,也该有半个月了。
叶婵手里似乎还攥着一个信封,是早晨青岩从程掌门那里拿来的。她犹豫着要不要给宋子慕看,正巧青岩沏了茶过来,看到信笺,有些不解:“叶姐姐,你为何不将这封信交给夫人?这是程掌门特意交代的,说是夫人让去找的一个孩子的下落。你快给夫人!”
说着,将茶盏递到宋子慕手里,又抢过叶婵手里紧握的信,交给宋子慕。
宋子慕看着叶婵难看的脸色,猜到了什么,颤抖着打开那封信,眼前的文字仿佛是来自地狱,每一个字都在剜她的心。
她甚至没有勇气看那个孩子的结局。
信没看完,她就已经止不住的心痛,眼泪汹涌而出。
“拿去烧了。”她将信递给叶婵,看着禅院里笑着的隋雯:“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永远别提。”
“隋雯问的话,就说查不到。”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为什么隋雯托上官星辰去打听孩子的下落,凭御虚书院和梨花小筑希影的能力,四年过去了,竟然没有查到一点关于孩子的线索。
原来,不是查不到,是不能说。
上官星辰一直隐瞒着这件事,想必也是不想看隋雯绝望。
宋子慕想起隋雯的话,又想到上官星辰的这份善意,心里蓦然有些动摇。
夏日的风轻盈的吹着。
宋子慕闭上眼,不知不觉,团扇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