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岩。”
那个我从风云派带回来的孩子,已经过了这么久,还总是怯生生的看我。
他很怕我。
很多时候我身边有叶婵和清风,我对他看管的并不严。他无事的时候,总是跑回风云派程嵩的身边。
有那么几次,我让他帮忙传消息给程嵩,他不在,于是命令清风将他带来,给他立下规矩——不得我的允准,不许离开朝夕阁。
那孩子本就沉默寡言,我故意逗他:“你帮我传递了消息,就和我是共谋者,以后你说什么,都没人信你。”
“他们骂我,也会骂你。他们恨我,也会恨你。”
那孩子眼睛瞪得老大,鼻子一抽一抽,快要哭了的样子。
“青岩。”我喝了一口他煮的茶,或许是煮的太久,又或许火候不对,有点苦涩,“风云派对你而言,有多重要?”
那孩子挠挠头,思索良久,选择了沉默。
“你看,一生很短,却又很长。”我指着远处的天光,语重心长:“人的一生重要的事那么多,你的天地,也不止一个风云派。”
那孩子一脸懵的看我,好似没那么聪慧的样子。我被他呆呆的样子逗笑,抚摸他的头:“你现下不懂,等你再长大些,终归会懂的。”
他没避开,反而乖巧的点点头:“师父说,让我听夫人的话。”
“将这个送去给你师父。”我想起正事,拿出袖子里装着的情报递给他,“不要偷看。”
每一次让他拿来或者送出一些装有他人秘密的东西,我都会叮嘱一遍。于他而言,知晓的秘密越少越好,日后他想起这些,也不会觉得愧悔。
“夫人,要派人跟着他吗?”看着他欢欢喜喜的一路小跑而去,立在身后的清风问道。
“不必。”远处的楼阁屹立在葱葱郁郁的绿色里,我知道,未来鲜花遍野,也荆棘遍地:“一枚棋子而已,任由他去罢。”
清风颔首,与我一起看远山的风景。
春去秋来。
四季轮换。
风云派有了制伞坊流水的支持,又有武功秘籍的加持,渐渐有了武林正派的样子,在龙南山风头竟开始盖过赤羽教。
那一袭袭飘扬的天青色长衫,看起来耀眼夺目。
上官星辰也听说了关于宋子慕和柳如霜的很多江湖传闻,他心里也疑惑,甚至猜测是宋子慕派人做的这件事。
因为关于宋子慕的很多细节,只有宋子慕和他知晓。
而自从将赤羽教掌管的制伞坊给了风云派,风云派就格外偏帮宋子慕。
可是明明以前,风云派的弟子都恨她。
他突然想,那日他不在龙南山,风云派为何突然与赤羽教反目,赤羽教的弟子追杀宋子慕,风云派竟然会护着她,而不是联合赤羽教诛杀她。而偏偏就这么巧,两派剑拔弩张的时候,他回来了。
而两派发生冲突的时候,她竟然不惧被刺杀,毅然前往。
那一瞬,他心中突然清明——或许,从始至终,都是宋子慕设的一个局。
而终究,他和秦子瑜都棋差一着,让宋子慕和风云派在利益面前,成了同盟。
即使如此,不过是一个风云派,在他手心里并不能翻出风浪,所以他也并不会因此去质问和责备宋子慕。
因为这安静而幸福的日子,着实难得。
山花烂漫的时候。
他喜欢和宋子慕牵着手,带着阿翎漫步在龙南山的那片花丛中,为阿翎放纸鸢。
宋子慕坐在草地上,看他将纸鸢放起来,阿翎追着纸鸢边跑边笑,开心的喊:“爹爹!爹爹!!”
接着,又回过头去看着宋子慕,蹦蹦跳跳:“娘亲,飞起来了!!”
宋子慕便站起身来,随着阿翎一起追赶飞起来的纸鸢,花丛里洒下两个人的笑声。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母女两个脸上的笑容,不自觉的跟着笑。
两个人跑累了,阿翎就跑来扑在他怀里:“爹爹,抱!”宋子慕也跟着撒娇:“我也要抱!!”
阿翎嘟着嘴有些生气:“这是我爹爹!又不是你爹爹!!”
宋子慕也皱着鼻子,冲着阿翎做鬼脸:“这是我夫君,他最疼我了。你不信问问!”
“不要嘛,爹爹最疼我!!”阿翎争辩着,用手搂住上官星辰。接着又去搂着假装失落的宋子慕:“好吧,那爹爹最疼我们两个,行么?”
宋子慕被阿翎逗笑,去蹭她的脸。阿翎往上官星辰怀里躲着,“咯咯咯”的笑。
于是他们一家三口抱在一起,跌在花丛里。
断线的纸鸢离他们而去,飞向天空的某一处。小小的阿翎躺在中间,左手拉着宋子慕,右手拉着他,一起看消失不见的纸鸢。
微风吹来,他悄悄的去握紧宋子慕的手。她侧目望向他,脸上带着恬静的笑容。
那一刻的幸福,是这么多年都没有拥有过的。
他想紧紧的抓住。
“盟主,属下有要事禀告。”
可是这一日,秦子瑜出去回来,却突然急匆匆跑到缺月阁求见他。说罢,还看了他身侧的枫肆一眼。
“属下就在门外,主上有事唤我便是。”不等上官星辰开口说话,枫肆识趣的主动退下。
上官星辰刚要开口挽留,秦子瑜对着他摇了摇头,眼神飘向他身后枫叶色的披风。
他霎时明白,秦子瑜要说的事,与宋子慕有关。
于是他咽下了那句话,看枫肆出去关上了门,转而问秦子瑜:“你说的事,与夫人有关?”
秦子瑜不置可否:“属下这几日去酒坊例行查看,发现酒坊里很多伙计都是生面孔。属下以为是酒坊忙不过来,才进来了许多人,可是属下去制伞坊,发现制伞坊都变成了生面孔,而且其中一个人藏着一块令牌,好似是盟主给夫人的那块。”
“属下有些担心,私下派人去查了制伞坊的账目,发现制伞坊分了四成的利给忠勇侯府,剩下的六成,风云派得四成,夫人得两成。”
“你的意思是说,夫人换掉了制伞坊和酒坊从前的人,安排了她亲近的人进去,而且与忠勇侯府有染,是有什么计划或者目的?”
“盟主英明。”秦子瑜看上官星辰并不生气,立刻单膝跪下,拱手行礼,激动的热泪盈眶:“属下怀疑夫人想利用忠勇侯府灭赤羽教和御虚书院。”
上官星辰一时也有些震惊。
制伞坊和酒坊多安排了一些伙计进去,他是知道的,宋子慕已在风云派开始掌管制伞坊那一日便与他说了。
可是今日听秦子瑜这样一说,心中也隐隐起疑。毕竟,宋子慕最近乖巧安静的不真实。
“秦护法,这件事,是不是你想多了?”然而,思索片刻,他终究还是不敢冒险去打破这美梦似的生活:“夫人一向与世子侧妃交好,忠勇侯府又救了她的命,她分了四成利给忠勇侯府,应是想报答世子的恩情。”
“盟主,那可是四成利啊!”秦子瑜抬起头来,声音都开始颤抖:“即便夫人要报答,也不必换掉从前制伞坊和酒坊的伙计。这样大批的换人,一定是想传递消息方便,而且动起手来的时候,这些人也是夫人的助力。”
缺月阁一时安静下来。
只听得见上官星辰和秦子瑜的呼吸声。
上官星辰眉头紧锁,心里有些动摇。
秦子瑜观察到上官星辰的情绪中没有不耐,更没有反驳自己的猜想,于是壮胆继续道:“盟主,夫人一向恨赤羽教和御虚书院入骨,更是恨盟主拆散了她的姻缘,她此番回来,变得乖巧安静,本身就很奇怪。之后,她先是与风云派结盟,又救了四大家族逃匿的那些人,在江湖上突然就有了名望。江湖上关于她的传闻越来越多,神乎其神。”
“如今风云派崛起,靠着买卖情报成了江湖中炙手可热的门派,而夫人掌握着风云派,几乎是捏住了江湖人士的命门。”
“盟主想想,夫人做这些,不就是在为日后踏平龙南山,灭赤羽教和御虚书院做准备么?日后她振臂一呼,江湖上那些武林正道就会蜂拥而来,加上忠勇侯府,我们根本不是对手。”
上官星辰依然沉默。
他看着秦子瑜,有些犹豫。因为他心里很清楚,作为赤羽教的大护法,秦子瑜跟着江楚羽出生入死,他一定恨透了宋子慕。而梨花山庄被赤羽教攻破,宋子慕定然也是恨透了赤羽教。
如今两方谁看彼此都不顺眼。
他一时不知该相信谁。
“盟主,请你相信我,江教主便是前车之鉴。三年前,宋子慕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杀了江教主,如今故技重施,要用同样的方式杀了你。”
见上官星辰犹豫不决,秦子瑜双膝跪下叩首,痛心疾首,言辞恳切:“还望盟主早做打。”
“也罢。”想起江楚羽,上官星辰心里难受起来,便松了口:“你悄悄安排人去盯着制伞坊和酒坊以及锦绣坊里可疑的人,一旦有什么异动,即刻来禀。”
“但是你们要谨慎行事,别让夫人知晓此事。”
“属下遵命。”
走出门来,天气晴朗。
空气里飘来花香。
秦子瑜心情愉悦,看到枫肆,与他对视时,颔首轻笑。
枫肆看着他挺直的脊背和轻盈的步伐,微微的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