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光穿过树枝投在卓璃的身上,她背对着卓恒,斜坐着,一时不知是睡是醒。
卓恒疾步而去,快至卓璃身侧时却将脚步渐渐放缓,行至卓璃身侧之时,他忽止了脚步。初春的风夹着寒气微微掀动她的裙摆,露出她足上的青色丝履。
卓恒踌躇一二,终是复迈出一步,绕至卓璃身前。
卓璃面色不佳,相较几日前的面色,此时的她面色苍白,唇色甚浅,仿佛失了血色。她的两颊清减,俨然一派病秧秧的模样。
卓恒抬手拂上她的额间,指尖所到之处依旧是一阵温热的触感,一如她在贡院前那般。
他早该想到的。
什么走得急了发的热,分明就是她随意扯的谎。
卓璃觉察到身前有人,长睫微颤着,随后睁开眼,迷迷糊糊道:“阿兄吗?”
“是我。”卓恒收回手,问道:“身子未好,怎么还在外头吹风?”
“嗯,哦,方才想玩一会儿秋千架,不成想睡过去了。”卓璃揉了揉眼睛,道:“阿兄考得如何?”
“我尽力了。”卓恒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姈姑,日后若有事,切莫瞒着我,好吗?”
卓璃知晓他在说自己发热一事,料想是他已然考完,底下人便也不再瞒着了。卓璃点了点头,颇为心虚道:“那阿兄先回去好生歇一歇,等放榜后还有殿试呢。”
“明明是你更该歇着。”卓恒伸出手按在她肩头,道:“阿兄陪你回屋,你先歇一歇。”
卓璃点点头,怎她才立起身来,不过晃眼便又跌坐回去,惊得卓恒急忙去扶,二人一上一下,激得秋千架在东风中来回摇曳。
卓恒稳了稳心神,伸手将卓璃抱在自己怀中,一如幼时他抱着卓璃叫她高过自己一个头时那般。
卓璃瞧见卓恒头顶的银冠,这些旧时记忆也都一并涌了出来。“我记得幼时,我总想与阿兄比个高低,可是无论我吃多少东西,个子就是不如阿兄。”
“有一回实在吃太多了,积了食,吐了许多酸水出来。之后阿兄就时常这么抱着我,叫我可以看见更高处的模样。”
卓恒似是也想起来了,他一壁行,一壁说道:“然后有一回抱着你去院里玩,没留心头顶的树枝,结果在你额头上划了一道口子,阿娘念叨了许久,生怕你留下疤痕,日后寻不到婆家。”
卓璃亦想了起来,噘着嘴道:“我才不要嫁人。嫁到别人家里,还要伺候公婆,打理一家子老小,熬灯一样的把自己熬死。”
“从前在越州,县令家的姑娘便是如此,高嫁到了刺史府里当正头娘子,没个几年就容颜不再了。那时我跟在阿娘身边瞧过她一眼,唬得我都没认出来。”
“明明未嫁前是个特别美貌的小娘子,出嫁不过几载,那容貌瞧着比阿娘还要再长上几岁,着实可怕。”
“那是因为她所嫁者非是良人。刺史府的公子生性风流,府中通房妾室泱泱的几十人,单他一房的妻妾就比得我咱们满府了。”
“也因她夫君并不疼惜她,才叫她在夫家过得小心翼翼,如此几载,可不就熬成枯骨了?”
卓恒将话说罢,察觉到怀中人儿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知晓是自己方才的话吓着她了,忙道:“姈姑不怕,我必不会叫你去受这样的苦。”
日后,就留在家中,无人敢叫你受半分委屈。
卓璃只点了点头,并不再接话。再过上十几日,她就会离开了,届时卓家得保,她亦不必嫁入东宫,这当是上上之法。
可她心中,却觉得有些不舒服,总觉得有物什堵在那处,发不出来,按不下去。
卓恒将她抱回屋内,唤来柳枝伺候着卓璃歇下,这才去寻了卓远山。
“阿爹,可有明医女的下落了?”卓恒入得屋内直截了当道:“姈姑这模样不大对,先时眼疾就来得很是蹊跷,之后嗜睡月余,现下又发了热。”
“汤药一碗不落地往下灌,她却半点也不见起色。”
莫说卓恒觉得不妥当,卓远山亦是心中不安。“我已派了许多人去寻,都寻不到。前几日刚回来一个,说是越州的医馆都已经闭馆了。”
“他同左邻右舍打听,说是明医女的仇家寻来,无法再在越州开这医馆,现下也不知往何处去了。”
父子二人皆是眉头深锁。
“恒儿,等你殿试之后,带姈姑去素问谷吧。江湖中人皆知,论医者医术,素问谷认第二,无人敢称第一。只要素问谷中人肯救治,姈姑必定无碍。”
再者,若卓璃当真得了怪病,倒也是能叫她逃开嫁入东宫一事了。
卓恒点头应下,只盼着快些知晓自己名次,待殿试之后无论是否有缘一甲,他都能即刻带着卓璃离开都城。
不独卓恒盼着早出名次,赵元熙亦希望快些得出成绩,如此他便能将卓璃早早迎入东宫。
不同于卓家父子疑心卓璃病症有异,赵元熙倒是觉着卓璃长久缠绵病榻必定是身在卓家伺候有缺导致。
在赵元熙心中,只要卓璃入了东宫,自有皇族龙气滋养,再加之医官仔细诊治,又有上等药材滋补,身子必能康复。
是以,赵元熙也是明里暗里去与考官递话,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便是要他们快些择出个一二三等来。
自打知晓卓璃身子愈发不好,卓恒便长留卓璃的院中。明洛水左避右避,终是在某日晚间觅得一机会,只身去寻了卓璃。
彼时卓璃已然歇下,明洛水替她搭了脉,又取了银针来,待她行过一次针不多时,卓璃便醒了过来。
“姑姑,你怎么来了?”卓璃揉着眼睛撑坐起来,问道:“可是生了何事?”
“你可真是心大。”明洛水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道:“我是来与你说定,你服最后一日药时的衣着,还有钗环发髻。”
毕竟要提前寻上一具相仿的女尸,还要将衣料钗环都置办得一般无二才行。若然日后来个人不信卓璃已死,刨坟开棺后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或是衣料钗环不对,那不就留了把柄与人了。
卓璃怔在原处,似是没能明白。
“罢了,与你也是说不通的,我来看吧。”明洛水说罢这话,自去卓璃衣箱内寻了一身青色衣裙来,又去她的首饰匣子里取了几样饰物摆到一处,随后将这些东西单独用布料包好,摆到了衣橱最底下。
“我都给你包好了,等最后那日,你就穿那身衣物,发髻就梳个单髻吧。”
卓璃点了点头,明洛水又道:“姈姑,再过上几日,这困局就能得解了。”思前想后,明洛水还是没将卓家父子寻医的消息说与她知。
毕竟她都要走了,再与她说这些事,也只会叫卓璃徒增烦扰。
没过几日,卓璃便开始服用红色瓷瓶内的丸药。
当日,她便咳嗽不止,高热不退。
柳枝不敢再瞒着,指了人将这事报与卓家父子知。
都城之中再寻不出一个医者医术能抵过宫中医官的,卓家人只得再递帖子去请,怎耐此次医官们再行诊脉,一个二个都惊出了一脑门的汗。
“可是舍妹有何不妥之处?”卓恒瞧着这几个医官面面相觑的模样,料定卓璃身子并不妥当,心下着急,道:“还请直言。”
他们怎么敢直言呐!
直言就是在告诉你,你妹就要死了呀!
一行医官干笑了几声,安抚道:“卓郎君莫要着急,容我们再商量商量。”他们说罢这话,当即都退了出去,围在廊下团团转。
“天杀的,这小祖宗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其中一人不免捶胸顿足,明明前几月来都只是寻常风寒的模样,怎么今日这脉像急转直下,已经半只脚进了鬼门关了。
另一人道:“谁说不是呢,咱们都给这位小祖宗诊过脉,这要是当真救不回来了,只怕咱们的性命也难保。”
几个人唉声叹气,随后都将目光移到了太医署医术最上乘的简医官身上。
简医官瞧了瞧他们,怒道:“瞧我做甚,我脸上写了药方?”
“简兄,咱们几人当中,就属你医术最好,你都没法子,那,那咱们更没法子了。”
简医官:“我要是有法子,我早说了,至于跟你们一样摆着一张苦瓜脸?”
一行人又是一阵唉气叹气后,简医官道:“不管别的,先把她的命吊住,能吊几时是几时,不然她今夜前脚去地府报道,后脚咱们就都得跟着一起报道。”
几人听罢连连点头,围在一处相互商量了好一阵子,才定下一个药方。而此药方也着实体现了这帮子医官们的心情,不敢以命搏命,只敢小心□□。
开完药方,卓府奴仆连夜抓了药熬上,可卓璃连着吃了两日,依旧未有起色。卓恒心知,只怕卓璃是叫人使下作法子给暗害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抓到幕后之人,才能解这困局。
因着卓璃身子一直不好,连卓恒得中会元,卓府都不曾办过庆宴。
卓璃高热两日不见好转,东宫安插在卓府中的奴仆自然要将这消息递回去的,怎料她们还未将信送出府去,就叫卓恒给拿住了。
简医官:合着我当冤大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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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离开倒计时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