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嘉水浮生 > 第7章 岁寒·灯暖

嘉水浮生 第7章 岁寒·灯暖

作者:猫爪牙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0-21 09:14:08 来源:文学城

腊月三十,除夕。

嘉水镇的年味儿,如同被文火慢炖了许久的浓汤,到了这一日,终于沸腾到了顶点。清晨天还未大亮,镇上的声响便与往日不同。不再是单调的摇橹声和偶尔的犬吠,而是夹杂着妇人们准备年夜饭的砧板声、孩童们穿着新衣新鞋奔跑笑闹的脆响、以及家家户户清扫庭除、张贴春联福字的细碎动静。空气里弥漫着油炸食物的浓烈香气、硫磺硝石淡淡的烟火气,还有那种只有在岁末才能感受到的、混杂着期盼与团圆的特殊气息。

裴倦生是被一阵急促的爆竹声惊醒的。那声音不像北方的爆竹那般震耳欲聋,而是更显清脆、密集,噼里啪啦,如同欢快的鼓点,敲碎了冬日清晨的宁静。他披衣起身,推开窗,一股清冷而热闹的空气涌了进来。远处河面上,薄雾尚未散尽,已有早起的船只挂着红灯笼往来穿梭;对岸的人家,崭新的桃符映着晨光,红得耀眼。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充满市井生命力的蓬勃朝气,扑面而来。

他的心情,也因这节日的气氛而轻快了几分。连日来的静养,加之林医生新调整的药方似乎起了效用,咳嗽已大为减轻,虽偶有发作,但已不至撕心裂肺。苍白的面色,也因这几日稍稍参与书楼的节前准备,多了些许不易察觉的血色。更重要的是,那种被困病榻、与世隔绝的孤寂感,似乎被这古镇浓得化不开的年味冲淡了许多。

用过早膳,仆役送来一套新浆洗过的青色长衫,说是按本地习俗,年节里需着新衣,讨个吉利。裴倦生换上长衫,对镜整理,镜中的青年虽仍显清瘦,但眉宇间的郁色已散去不少,竟有了几分往日在北平时、尚未被病痛和时局彻底磨去棱角的影子。

他信步走出小院,径直朝着“有斐书楼”走去。今日的书楼,比前几日小年时更加热闹。大红灯笼早已高高挂起,崭新的春联福字贴满了门窗,就连门口的石狮子脖子上,也被人戏谑地系上了红绸花。楼前的空地上,镇上的青壮年正在紧张地排练着晚上的舞龙灯,长长的布龙在他们手中上下翻飞,时而“金龙盘柱”,时而“二龙戏珠”,锣鼓家伙敲得震天响,引来无数孩童围观看热闹,不时爆发出阵阵喝彩。

裴倦生绕过喧闹的人群,走进书楼。楼内亦是张灯结彩,充满了节日气氛。沈老先生今日穿了一件极为喜庆的暗红色万字纹锦缎长袍,头戴一顶镶嵌着翠玉的瓜皮小帽,正精神矍铄地指挥着几个伙计,将一大盘精心堆砌的、寓意“年年高”的年糕和各式精巧茶点,摆放在大堂中央铺着红绒布的长条案上。案几的另一头,则陈列着今晚灯谜会的彩头——有镇上“李记笔庄”赞助的湖笔徽墨,有“王仁和”茶庄提供的上等茶叶,还有沈阙音和几位姑娘巧手制作的香囊、绣帕等女红小品。

“裴少爷来了!快请进,快请进!”沈老先生眼尖,看到裴倦生,立刻笑容满面地招呼,红光满面,声若洪钟,全然不似古稀老人,“看看,我们这阵仗,可还像个样子?”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与喜悦。

“老先生筹备周全,气象万千,晚生佩服。”裴倦生笑着拱手行礼,由衷赞道。这书楼平日是知识的圣殿,庄重肃穆;今日却成了欢乐的海洋,温暖亲和。两种气质奇妙地融合在一起,丝毫不显突兀。

“哈哈哈,过年嘛,就是要个热闹红火!”沈老先生捋须大笑,又压低声音,带着几分顽童般的狡黠,“今晚的灯谜,老夫可是下了血本,出了几个极难的,非要把这帮小子们考倒不可!裴少爷学识渊博,届时也可一试身手!”

正说笑着,沈阙音从后堂转了出来。她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穿着一身崭新的浅碧色织锦旗袍,领口和袖边绣着疏疏的几枝白梅,外罩一件月白色软缎滚边夹袄,乌黑的发髻上,别着一支小小的、颤巍巍的珍珠发簪,衬得她肤光胜雪,清丽难言。她手中捧着一摞刚写好的、裁成条状的红纸,想必是今晚要用的灯谜。见到裴倦生,她脚步微顿,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红晕,随即恢复平静,微微颔首:“裴少爷。”

“沈小姐。”裴倦生连忙回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平日里的沈阙音,是沉静如水、素雅如梅的;今日的她,却如同被节日的喜庆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那份美丽变得具体而生动,让人移不开眼。

沈阙音似乎察觉到他目光中的些许异样,垂下眼帘,将手中的灯谜纸条放在案上,轻声道:“祖父,谜题都写好了,按您吩咐,分了三等,难易都做了标记。”

“好好好,音儿辛苦了。”沈老先生满意地点头,又对裴倦生道,“裴少爷,你若无事,不妨帮音儿将这些谜题挂到院中的灯架上去?老夫还得去盯着那帮毛手毛脚的家伙扎最后一盏‘荷花仙子’灯,可别给我扎歪了!”说罢,也不等裴倦生答应,便风风火火地往后院去了。

一时间,大堂内只剩下裴倦生和沈阙音二人,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锣鼓声。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

“有劳裴少爷了。”沈阙音轻声说道,递过一叠用红丝线系着、便于悬挂的谜笺。

“举手之劳。”裴倦生接过谜笺,触手生温,似乎还带着她指尖的余热。他随她走到院中。书楼的庭院里,早已搭起了错落有致的灯架,上面挂满了各式花灯,有栩栩如生的走马灯,有憨态可掬的兔子灯、鲤鱼灯,有精巧的六角宫灯,更有沈老先生引以为傲的、需数人合力才能擎起的巨型龙灯和凤灯,此刻都用红布覆盖着,等待夜晚的揭晓。阳光透过光秃的梅枝,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与这满院的绚丽灯彩交织,恍如梦境。

两人一左一右,开始将谜笺小心地系在较低矮的灯架横梁上。裴倦生一边挂着,一边忍不住低头看去。只见谜题果然如沈老先生所言,包罗万象,深浅不一。有简单的字谜,如“一口咬掉牛尾巴(打一字)”——谜底是个“告”字;也有应景的物谜,如“有头没有尾,有角没有嘴,摇摇角,弯弯腰,要问它在干什么,摇头摆尾过新年(打一习俗)”——显然是“舞龙灯”;更有一些需要典故知识的,如“赤壁鏖兵(打一《红楼梦》人物)”——裴倦生略一思忖,便知是“焦大”。

“沈小姐才思敏捷,这些谜题想必多是出自你手吧?”裴倦生拿起一张写着“木兰之子(打一食物)”的谜笺(谜底:花生),笑着问道。

沈阙音正踮着脚挂一张高处的谜题,闻言回过头,唇角微弯:“胡乱拟的,让裴少爷见笑了。有些是祖父的得意之作,我可不敢掠美。”她顿了顿,指着一张墨迹尤新的纸条,“比如那张,‘落凤坡士元归天,五丈原孔明禳星(打一节气)’,便是祖父昨夜苦思冥想所得。”

裴倦生凑近一看,只见谜面用了庞统(字士元)殒命落凤坡和诸葛亮(字孔明)在五丈原禳星续命的典故,暗含“陨落”与“星宿”之意,稍加推敲,便知谜底是“霜降”,既合典故,又暗喻英才凋零,寒意渐深,果然精妙。他不禁赞道:“老先生学养深厚,晚生不及。”

沈阙音眼中闪过一丝与有荣焉的笑意,随即又挂上一张谜笺,上面写着:“身在曹营心在汉,夜读春秋志在天(打一三国人物)”。裴倦生一看便知是关云长,笑道:“这个倒是直白,怕是难不住人。”

“灯谜之趣,本就在雅俗共赏。”沈阙音轻声解释,“太易则无趣,太难则扫兴。需得让大多数人能猜中几个,得些彩头,沾沾喜气;也要有一两个极难的,悬在那里,引得众人绞尽脑汁,议论纷纷,这灯会才热闹。”

裴倦生闻言,深以为然。这看似简单的游戏里,竟也蕴含着沈家祖孙待人接物的智慧与分寸感。他不再多言,专心帮她悬挂。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院中红梅映雪,灯彩缤纷,身旁女子衣袂轻拂,暗香浮动。一种宁静而愉悦的情绪,如同温润的溪流,缓缓淌过他的心田。他几乎要忘了北方的风雪,忘了时局的艰难,只想沉浸在这片刻的、虚假却真实的安宁之中。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崭新棉袄、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跑进院子,手里举着一个糖人,直奔沈阙音而来,嘴里喊着:“阙音姐姐!阙音姐姐!我娘让我来问你,晚上放河灯,是在老码头还是新码头?”

沈阙音弯下腰,温柔地替男孩擦去嘴角的糖渍,柔声道:“狗儿,告诉你娘,还是在老码头,时辰照旧,子时初刻。”

那名叫狗儿的小男孩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满院的花灯,满是羡慕。沈阙音见状,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用红纸包着的压岁铜钱,塞到男孩手里,笑道:“拿去,买糖吃。晚上记得来看舞龙灯。”

狗儿欢呼一声,攥着铜钱和糖人,蹦蹦跳跳地跑了。裴倦生看着这一幕,心中微动。他想起前几日偶遇沈老先生给街坊孩童分发糖果的情景,这沈家祖孙在镇上,似乎并不仅仅是书楼主人,更如同一种精神的依托,受到乡邻由衷的爱戴。这种质朴而深厚的情谊,是他那个等级森严、关系复杂的大家族中罕见的。

“这孩子是镇上张寡妇家的独子,名唤邓狗儿,”沈阙音见裴倦生望着男孩背影出神,便轻声解释道,“他父亲前年跟船出去贩货,遇上风浪,再没回来。家里艰难,祖父平日便多关照些。”

裴倦生点了点头,对沈老先生的为人更添几分敬重。他忽然想到自己随身带的一些小玩意儿,或许也能作为彩头。便道:“晚生那里还有几方从北平带来的、印着西洋图案的香皂,味道清雅,若是沈小姐不嫌弃,稍后我让仆役取来,充作灯谜彩头,也算聊表心意。”

沈阙音眼中露出一丝讶色,随即化为浅浅的笑意:“裴少爷有心了。那香皂精巧,姑娘媳妇们定然喜欢,我先代她们谢过。”

挂好谜笺,已近晌午。书楼里帮忙的人越来越多,都是镇上的乡亲,有的送来自家做的年菜,有的帮忙布置桌椅,人来人往,笑语喧哗,充满了浓郁的烟火气。裴倦生被这气氛感染,也挽起袖子,帮忙搬运些轻便物事。他虽然不惯于做这些粗活,动作略显生疏,但态度诚恳,众人知他是北方来的读书人,又有病在身,都对他格外照顾,不时有人递上一杯热茶,或塞给他一块刚出笼的桂花糕。这种毫无隔阂的善意,让他心中暖融融的。

午后,裴倦生回小院稍事休息。仆役已按他的吩咐,将那几盒用精美玻璃纸包着的香皂取来,还额外备下了一份送给沈老先生的年礼——一方上好的端砚,以及几册北平书局新印的碑帖。他仔细包好,准备晚间带过去。

夜幕,在万众期盼中,终于降临。

当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被青黑色的天际线吞没,嘉水镇仿佛被施了魔法,瞬间亮了起来!家家户户门前的大红灯笼一齐点亮,汇成一条条温暖的光河;书楼前的空地上,所有的花灯同时大放光明,尤其是那盏巨大的龙灯,被壮汉们高高擎起,龙眼处安装着特制的灯泡,光芒四射,随着龙身的舞动,宛如活物,引得围观人群发出震天的欢呼。锣鼓声、鞭炮声、笑语声、孩童的尖叫嬉闹声,混合在一起,构成了除夕夜最激昂的交响。

裴倦生站在书楼门口,望着眼前这片流光溢彩、人声鼎沸的景象,竟有些目眩神迷。这与他记忆中北平新式公园里那些电光石火、却总带着几分疏离感的灯会截然不同。这里的灯火,是浸润在柴米油盐里的,是带着体温和呼吸的,是真正属于每一个平凡百姓的狂欢。

沈老先生的灯谜摊前,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男女老少,个个伸长了脖子,对着悬挂的谜笺指指点点,冥思苦想。不时有人猜中,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兴高采烈地从沈阙音手中接过彩头。沈老先生则坐在一旁的大师椅上,捧着紫砂小壶,眯着眼,乐呵呵地看着,偶尔有人猜中他出的难题,他便抚掌大笑,连声道“后生可畏”,比自己得了彩头还高兴。

裴倦生也信步走到谜摊前,随意看了几张。果然,那些浅显的早已被猜完,剩下的多是有些难度的。他目光扫过,停留在一张字迹清秀的谜笺上:“半部《春秋》反复看(打一字)”。他略一沉吟,《春秋》二字各取一半,乃是“秦”字。他并未声张,只是微微一笑,觉得这谜题出得巧妙。

这时,旁边一位穿着长衫、像是镇上塾师模样的老者,正对着一张谜笺摇头晃脑:“‘有土能种米麦,有水可养鱼虾,有人非你非我,有马走遍天下——打一字’……这,这谜面寻常,谜底却一时想不起……”

裴倦生在一旁听得,心中已有了答案,接口道:“老先生,可是个‘也’字?”

那塾师一愣,随即拍案叫绝:“妙啊!土旁为‘地’,水旁为‘池’,人旁为‘他’,马旁为‘驰’!正是‘也’字!多谢这位公子指点!”说着,向裴倦生拱手致谢。

裴倦生连忙还礼:“不敢,晚生也是偶然想到。”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沈阙音看在眼里。她正将一块绣帕作为彩头递给一位猜中谜语的姑娘,抬眼望见裴倦生与镇民从容对答的样子,见他虽衣着气质与周遭格格不入,却并无丝毫倨傲之色,反而透着一种难得的平和与融入,她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欣赏,有欣慰,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

猜灯谜的热潮稍歇,更大的喧闹开始了。舞龙灯的队伍开始绕着书楼前的空地盘旋飞舞,锣鼓声震耳欲聋,龙身时而腾跃,时而翻滚,引得人群跟着涌动、叫好。裴倦生被裹挟在人群中,身不由己地随着人流移动,他有些不适应这种拥挤,但看着周围一张张洋溢着纯粹快乐的脸庞,心中却并无厌烦,反而有种奇异的参与感。

忽然,龙灯一个猛烈的“穿花”动作,龙尾扫过人群边缘,站在前面的几个孩童被挤得一个趔趄。裴倦生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离他最近的一个、眼看就要摔倒的小女孩。那女孩约莫七八岁年纪,扎着两个羊角辫,吓得小脸发白,紧紧抓住了裴倦生的衣角。

“没事了,小心些。”裴倦生温声安慰道,将她带到稍空阔些的地方。

女孩的母亲急匆匆赶来,连声道谢:“多谢这位少爷!多谢!狗儿,快谢谢少爷!”裴倦生这才发现,这女孩正是下午来问放河灯地点的邓狗儿的妹妹。

这时,沈阙音也闻声走了过来,关切地问:“裴少爷,没挤着吧?”又蹲下身,摸摸那女孩的头,“小丫,没吓着吧?”

女孩摇摇头,依赖地靠在沈阙音身边。沈阙音对那妇人道:“张婶,前头太挤,带孩子到这边廊下看吧,视角也好。”

张千恩万谢地领着孩子去了。沈阙音站起身,与裴倦生相视一笑。周遭是震天的锣鼓和鼎沸的人声,他们站在廊下的阴影里,却仿佛有一方独立的、安静的天地。灯光流转,映照着她碧色旗袍上细致的梅花暗纹,也映亮了他眼中难得的、轻松的笑意。

“裴少爷似乎很受孩子欢迎。”沈阙音轻声说,带着一丝调侃。

裴倦生有些不好意思:“只是碰巧。”他看着眼前绚烂的灯火和涌动的人潮,感慨道,“在北平时,从未见过这般……鲜活的景象。”

“市井之乐,大抵如此。”沈阙音目光也投向喧闹的人群,语气平和,“虽不及北平灯会的宏大,却自有其真切动人之处。”

这时,舞龙灯暂告一段落,人群开始向着河边移动——放河灯的时刻快到了。沈老先生也走了过来,对二人笑道:“走,我们也去凑个热闹,祈求来年平安顺遂。”

河岸边,早已聚满了人。男女老少,人人手中都捧着一盏自己制作的、或简陋或精巧的河灯。有的是用彩纸折成的莲花、小船,有的是用半个西瓜皮做成的小碗,中间固定着一小截蜡烛。在长辈的带领下,人们纷纷将河灯点燃,小心翼翼地放入河中。盏盏灯火,顺着水流缓缓飘向下游,星星点点,越来越多,逐渐汇成一条流动的光带,蜿蜒在墨色的河面上,与夜空中的繁星交相辉映,美得令人窒息。

裴倦生也买了一盏简单的莲花灯。他学着旁人的样子,点燃烛芯,蹲下身,将灯轻轻推入水中。冰凉的河水浸湿了他的指尖,那一点微弱的、温暖的烛光,却在他心中轻轻摇曳。他闭上眼,许下一个愿望。愿望是什么,他并未深思,或许是祈求病体康复,或许是期盼家国安宁,又或许,只是希望眼前这份难得的宁静与温暖,能留存得久一些。

他站起身,发现沈阙音就站在他身旁不远处,也刚放完一盏河灯。她双手合十,在胸前停留片刻,神情虔诚而宁静。河面的灯火映在她清澈的眸子里,仿佛落入了万千星辰。

“沈小姐许了什么愿?”裴倦生忍不住轻声问,话一出口便觉唐突。

沈阙音睁开眼,转头看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望着满河灯火,轻声道:“但愿……岁岁年年,人依旧,灯长明。”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片羽毛,轻轻扫过裴倦生的心尖。岁岁年年,人依旧……这朴素的愿望,在此刻动荡的时局下,却显得如此奢侈而沉重。

子时将至,镇上最大的鞭炮被点燃,巨响如同春雷,宣告着新年的到来。所有人都仰起头,看着璀璨的烟花在夜空中次第绽放,如同最绚丽的锦绣,瞬间照亮了整个古镇,也照亮了每一张仰望的、充满希望的脸庞。

裴倦生和沈阙音并肩站在河边,望着空中不断变幻的光影。巨大的声响和耀眼的光芒,让他们暂时忘却了言语,只是静静地站着,共享着这辞旧迎新的庄严时刻。隔着咫尺的距离,他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极淡的梅花冷香,混合着烟火的气息。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与悸动,在他心中交织。

烟花散尽,夜空重归寂静,唯有河灯依旧缓缓流淌。人群开始渐渐散去,带着满足与疲惫,走向各自温暖的家。喧嚣过后,古镇仿佛陷入了一种更深沉的宁静。

裴倦生送沈老先生和沈阙音回到书楼门口。老人毕竟年事已高,经过一晚上的兴奋,已露疲态,由沈阙音搀扶着。

“裴少爷,今夜多谢你相助,老朽甚为开怀。”沈老先生握着裴倦生的手,语气诚挚,“新年伊始,愿你身体康健,万事顺遂。”

“多谢老先生吉言。晚生也祝老先生福寿安康,书楼永继。”裴倦生郑重回礼。

沈阙音扶着祖父,对裴倦生轻声道:“裴少爷也早些回去歇息吧,夜深露重,小心寒气。”

“好,沈小姐也请保重。”裴倦生点头。

他看着祖孙二人相携走进书楼,那扇厚重的木门缓缓合上,将外面的寒冷与里面的温暖隔绝开来。他独自站在寂静的街巷中,仰头望去,书楼檐角的那盏大红灯笼,在深沉的夜色里,散发着固执而温暖的光晕。

回到小院,仆役早已备好了热水。洗漱完毕,躺在榻上,窗外偶尔还传来零星的爆竹声。裴倦生却毫无睡意。白日的喧嚣、夜晚的绚烂,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回放。沈老先生爽朗的笑声,镇民质朴的笑脸,满院缤纷的灯彩,河中流动的星光,还有……沈阙音在灯下安静的侧影,以及她那句“岁岁年年,人依旧”的低语。

这一切,与他来嘉水镇之前的世界,是如此不同。这里没有高谈阔论的沙龙,没有尖锐激烈的思潮碰撞,没有家族内部无形的压力,也没有对时局无能为力的焦灼。这里只有最平凡的生活,最质朴的温情,最具体的悲欢。这种生活,他曾以为是一种停滞和落后,如今却品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滋味。

它像一味温和的药,悄然滋养着他被现实灼伤的灵魂。而那个守护着书楼、也仿佛守护着这种生活方式的女子,在他的心中,也从一个模糊的符号,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具体。

他知道,新年过后,严寒并不会立刻消退,外面的风雨或许会更加猛烈。但至少在这个夜晚,在这座被灯火和祝福环绕的江南古镇,他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名为“希望”的暖意。这暖意,如同沈阙音簪上的那点珍珠微光,虽不耀眼,却足以照亮他前方的一段迷途。

他闭上眼,在渐稀的爆竹声中,沉沉睡去。梦里,似乎有梅香暗浮,灯影摇曳。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